中俄列车大劫案：6天6夜的“真空地带”

朱诗睿

1993年5月26日，一辆由北京始发载满中国商人的K3/4次国际列车驶向莫斯科，当列车驶离国境后，这趟列车先后被三伙匪徒轮番洗劫并有妇女被强奸。“中俄列车大劫案”震惊国际社会，警方经过将近5个月的艰苦抓捕，60名主要犯罪嫌疑人被相继抓获并引渡回国。1994年4月，该案被诉至北京铁路运输中级法院，经法院审理，其中31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及死刑，14人被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

前不久，《北京晚报》刊发一则新闻，讲的是《莫斯科行动》出品方因为涉及著作权纠纷，一审被法院判赔百万元。这个案子案情并不复杂，电视剧出品方按照中俄国际列车大劫案历史事件亲历者口述创作出电视剧，但因为剧目内容同创作《中俄列车大劫案》的作者高度相似，而被后者告上法庭。案情不作展开，但由这个案子所引发出对中俄国际列车大劫案的回顾，或许是更为令人感兴趣的。

“受害人列车”

20世纪90年代初，改革开放激活了中国的边境贸易，许多人往来俄罗斯和中国之间进行国际贸易。据当时参与本案的一位法官回忆：“当时北京开往莫斯科的火车每一个包厢都满满当当，倒爷们在除了铺位以外的地方全码上货，把在中国卖不出去的劣质商品大批大批运到俄罗斯换成钞票。”

K3/4次列车，就是中国铁路运行于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至俄罗斯联邦首都莫斯科的一趟国际联运快速列车，从内蒙古自治区二连浩特出境，途经中国、蒙古国、俄罗斯三国，全程7865公里，自1959年6月4日起开行，全程时间131个小时，被誉为“中华第一车”。

然而，中俄之间繁荣的贸易也催生了某些人的“不轨”心思。这些满载货物和金钱的列车无疑是一尾大肥羊，一些在俄罗斯生意场失败的中国青年开始谋划在列车上抢劫、敲诈勒索的勾当。

1993年夏天，俄方向我外交部门通报，某国外交使团乘坐K3/4次国际列车赴莫斯科途中遭遇中国匪徒抢劫;与此同时，许多中国商人也向我驻俄罗斯大使馆反映在国际列车上被劫走财物。由此一批纵横国际列车的“江洋大盗”的所作所为开始浮出水面。

真正震惊整个国际社会的“高潮”发生在1993年5月26日7点40分。一辆由北京始发载满从中国出发去俄罗斯淘金中国商人的K3/4次国际列车驶向莫斯科。在安稳的睡梦中，这些商人可能未承想到将要遭受磨难：从5月26日至31日的行程里，这趟列车将会先后被三伙匪徒轮番洗劫，变成“受害人列车”。

这趟列车刚到达中国边境二连浩特的时候，由于不能跨国执法，车上的中国乘警在这一站全部下车，驶出国境后，蒙古、俄罗斯的乘警并未上车执勤。换言之，这趟列车在从中国出境到莫斯科的这6天6夜期间，是没有警察执勤的“真空地带”。

当火车刚离开国境线，一批潜伏已久的手持瓦斯枪、砍刀、木棍等凶器的歹徒开始对其他包厢的旅客进行抢劫。由于车上没有警察，这帮歹徒在实施抢劫时肆无忌惮，每一个车厢都不肯放过，甚至还对一名女乘客实施了强奸。案发后有人回忆：“他们（歹徒）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进行扫荡，有人望风，有人进去抢劫，还专门有人负责做饭，如果有人反抗，在别的包厢抢劫的歹徒都会一拥而上。”

5月27日中午，这趟列车抵达蒙古首都乌兰巴托，这批歹徒在实施了对全车的洗劫之后下车扬长而去。

就在车上乘客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即将遭受新的两轮抢劫。27日傍晚，以朱兴金和赵金华为首的歹徒们手持砍刀和手枪登上这趟列车;31日，当K3/4次列车驶入俄罗斯境内的时候，以牛顿为首的歹徒们登上了列车。

此时在列车上出现了诡异的情况：朱兴金和赵金华为首的歹徒们从车头往车尾洗劫，牛顿为首的歹徒们从车尾往车头洗劫。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却都手段凶残，一起对列车上的乘客威胁、恐吓，乘客稍有不从就拳脚相加。

待列车到达莫斯科的时候，歹徒们逃之夭夭。乘客们下车争相向俄罗斯警方报警和向我驻俄罗斯大使馆反映。据事后统计，这趟列车乘客损失巨大，这个案子由此惊动了社会各方，被媒体称之为“中俄列车大劫案”。

有犯罪嫌疑人在被捕后承认，他们之所以如此猖狂，是认为“在跨国列车犯罪，中国警察管不着，外国警察管不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按照法律规定，在列车上的犯罪，由犯罪发生后该列车最初停靠的车站所在地或者目的地的铁路运输法院管辖;但在国际列车上的犯罪，按照我国与相关国家签订的有关管辖协定确定管辖，没有协定的，由犯罪发生后该列车最初停靠的中国车站所在地或者目的地的铁路运输法院管辖。

中国警方高度重视“中俄列车大劫案”，因而为此组建了精悍的特别行动组。经过将近5个月的艰苦抓捕，60名主要犯罪嫌疑人被行动组相继抓获并引渡回国。其过程之曲折和惊险，我们倒是可以从《中俄列车大劫案》和《莫斯科行动》这两部影视剧中窥探一二。

1994年4月，该案被诉至北京铁路运输中级法院。当时媒体报道的资料显示，此案进行了近千人次的调查和质证，形成庭审笔录近15万字，审判卷宗76册，通过开庭和证据审查，一桩桩案件呈现在人们面前，仅有被害人报案和有证据证实的抢劫犯罪就达81起，其中在国际列车上作案23起，多名妇女被强奸、轮奸，多人被打伤、刺伤，被抢劫乘客多达上百人，抢劫财物价值上百万元。

经过法院审理，这些歹徒涉及抢劫、强奸、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盗窃、窝赃、敲诈勒索等罪名，最后悉数被判刑，其中31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及死刑，14人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中俄列车大劫案，可以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在境外最大规模的有组织犯罪，其持续时间之长、作案次数之多、被害人数之众均属罕见，严重侵害了境外中国公民的生命财产权益，严重损害了我国的国际声誉。虽然损失惨重，但该案也开启了司法领域的诸多先河：国际列车犯罪司法管辖原则和跨境警方合作制度由此得以确立。

但是，由于该案作案时间长、涉及多个犯罪团伙，个别漏网之鱼就此亡命天涯。但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人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2011年6月25日，在广西桂林警方进行的“清网行动”中，参与18年前中俄列车大劫案、52岁的贾小明戏剧性地进入警方视野。同年7月22日，“中俄列车大劫案”通缉犯、外号“东城老七”的宗立勇在首都机场被控制。同年8月28日，以慈善富商身份应邀出席南宁市公益活动的邵迅被北京的铁路警察当场带走。

2012年，贾小明和邵迅经北京铁中院审理，二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本案已经过去25年了，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后续，但当笔者查找本案相关资料的时候，在中国裁判文书网找到了关于本案的2014年和2017年兩篇刑事裁定书，法官写道：“罪犯邵迅在刑罚执行期间能认罪悔罪，遵守法律法规和监规，接受教育改造。受到执行机关5次表扬和2次记功等奖励。”“罪犯邵迅自被减刑后，继续认罪悔罪，遵守法律法规和监规，接受教育改造。受到执行机关2次记功又1次表扬等奖励。”邵迅因此被两次减刑。

这两篇刑事裁定书涉及的是本案主犯之一的邵迅，这也许是中俄列车大劫案罪犯里最特别的一个：在逃期间，邵迅每年都向贫困山区的学生和孤寡老人捐款;2008年四川汶川发生特大地震，他又捐出去上百万元……他说做慈善不为名，只为对社会有所回报，寻求一份佛家的宁静。

当邵迅被北京市铁路运输中级法院判刑的时候，《人民法院报》这样写道：邵迅坦然地说：“我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我应该受到惩罚。对我之前的犯罪，我每天都在忏悔赎罪，连捐款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对被害人造成的心理伤害我深表歉意，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判决后，邵迅如释重负，在明确表示不上诉之后，平静地说：“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