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可以记住你吗

多肉姑娘

1

每当有同学冲陆楠露出怀疑的神情，陆楠都很想撞墙，然后开始质疑市区最大最好的医院：那里的CT机真的没问题吗？那里的医生是不是吃干饭的？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毛病？

她把这个想法写进日记本，没想到被值日生偷看了，当成笑话传给大家，于是又被议论了一遭：“陆楠大概真的有毛病。”

“没错，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她记性又那么差，肯定受过刺激。”

“听说她妈妈没工作，整天坐在家门口扯着嗓子跟别人打招呼，想想都……”看到陆楠远远走来，说话的女生抖抖胳膊，又缩起来。

陈谷谷要去替她出头，被陆楠拉住了，她不想惹事端，就是不知道，身为高中物理老师，解满屏xyvs都如鱼得水的妈妈，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不过很多时候陆楠倒是怀疑，是不是因为妈妈太聪明，她才这么笨？

“瞎想什么呢，年级前30都笨，能给我留条活路吗？”陈谷谷不以为然，陆楠想想她，就笑了。

陈谷谷的妈妈也是名老师，教数学，可是陈谷谷能逃开倒数第三就知足了。想起来也很奇怪，陆楠的记忆像金鱼，成绩却很好;陈谷谷甚至连她大前天的午餐是排骨都能记清楚，却记不住一个公式。

但这样截然相反的她们，还是一同经历了大风大浪，并且尚未分离，让陆楠还不至于一个人，太孤单。

 2

连电视剧里都说，一个人是可耻的，可陆楠看完了整部剧，都没找到答案，她恨不得抱住电视使劲儿晃：“那你倒是告诉我，怎样才不用一个人？”

微博的智能系统也像陈谷谷一样，没捕捉到关键词，甚至出来了“怎样做餐饮才能成功？”连最火的平台都没有答案，陆楠忍不住对着窗口哀嚎：“没救了！”

下一秒，妈妈推门给她送苹果，吓得陆楠乖乖坐回书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玩偶和小人，那是陈谷谷最喜欢的，每次逛精品店，陈谷谷都激动地抱着各种手办和玩偶：“粉帽子的我也想要，红色帽子的也好看，怎么办？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看着陈谷谷的模样，陆楠心一软，就带回家一个，还表现出非常喜欢的样子，于是再柔软的心，都没人会察觉。

陆楠戳了下小黄人的脸：“陈谷谷生我气了，她也不要你们了。”

然后关上灯，陆楠就无忧无虑进入了梦乡，像忘记和陈谷谷约好的电影、忘记了她的生日、忘记了她已经买过那条浅蓝色裙子和漫画书一样，把难过丢得一干二净。

转日，陆楠醒来时，阳光正好，她抓着面包一路雀跃到学校，又背了会儿单词。

今天的单词好像学得格外快？因为没有陈谷谷坐在她身边推荐流行风尚，脑袋清静了不少。

所以大半个上午，陆楠都挺开心的，自然没注意到，陈谷谷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心里都气死了。

其实陈谷谷没做错，当你为朋友付出很多时，不说回报，至少要显示出自己在对方心里很重要的样子，但陆楠做不到。

陆楠记性不好，总像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不知道这两者是不是相辅相成，总之，她虽然和你正常地交流，但可以像完全没发生过那段对话。

 3

以至于陆楠走到陈谷谷座位旁，呆呆地看着陈谷谷和别的女生手挽手跑下楼，才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她们已经闹僵了。

怎么就僵了？陆楠蹲在地上，一滴眼泪砸在地上的小坑时，她居然奇迹般想起了很多细节。

比如昨天陈谷谷问她：“你是不是又忘记我生日啦？”其实带着一丝不开心。再比如，陈谷谷拿着她送的礼物，再三犹豫了很久，才说：“我好像很久前就跟你说过，我考试进步，我妈全给我买过了！”

然后陆楠挠挠头：“我请你喝奶茶吧。”当她端着冰奶茶递给陈谷谷时，她丢掉了奶茶，撕碎了书，质问她：“陆楠，其实你记不住任何事，是因为你对别人都不上心吧？”

陆楠很委屈：“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像金鱼一样，只有几秒。”

一旁围观的同学都笑了，陈谷谷转头就走。

陆楠没追上去，她想起很多次，听到别人劝陈谷谷：“你别跟她一起玩儿了，你那么机灵，肯定是跟她一起玩儿才考不好的。”

那節体育课陆楠翘掉了，她蹲在地上思索了很久，终于品出滋味来，好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不配拥有朋友。

她没法记住好友的生日，记不住她的胃不好，记不清她喜欢芒果还是草莓味的棒棒糖……可这些不就是女生之间维系友谊最重要的绳索吗？

虽然想通了，陆楠还是赌气地决定，她再也不要和别人有羁绊了，变成笑话又怎样？反正她是学霸。

没错，听说一班有个学霸，从来不和人说话，不上晚自习就是因为无法自行买饭，他也总被指指点点，那又如何？

以后要抬头挺胸，重新做人！

4

陆楠给自己打了一整节课气，第二天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时，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糟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那些事，只要有一丁点儿契机，她还是能反应过来的，就像脑袋里有个带锁的盒子，里面装了太多东西，她懒得翻，但别人提到，她去找找，原物还在，可这次……

陆楠带着哭腔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迟疑了一下：“你不是应该去研学了吗？听说郊区开了个火车图书馆，你们刚月考完，整个年级都去。”

“你怎么知道？”

“昨天家长群里老师通知的，”妈妈的声音也惊慌起来，“你不会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吧？”

“我想去医院。”陆楠抽泣着往学校门口走，然而还没挪下楼，妈妈已经飞速弄清了全部事情：“楠楠啊，别慌，我问过你们老师了，昨天是体育课通知的，你好像没去上？”

虚惊一场，陆楠又拍了下脑袋，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接通，是班长陈扬树，他有点着急：“我以为陈谷谷会转告你。”

“我和她闹掰了。”大概是陆楠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陈扬树有点担心：“那你还来吗？学校附近有直达的公交。”

“去。”难得能正大光明免受良心责备地玩儿。

“行。”陈扬树告诉了她如何走到车站，其实就往南走，第一个路口右转，再朝南，听陆楠不自信地默念了三遍后，陈扬树认真说：“记不清就想想你的名字，陆楠，路的南方。”

陆楠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即挂上电话，在风里跑起来。

对于班上男生的记忆，陆楠只能想起，很多次他们偷走她的饭盒，一本正经说：“你吃过饭了，真的，你看你又忘了……”

班长不愧为班长，认真简单又大度，对她没有一丝嘲笑，原来自己的名字，也能被解释得很好听，虽然是谐音。

陆楠竟然无比顺利地来到书店，她对陈扬树笑笑：“今天谢谢你。”陈扬树大手一挥：“没什么。对了，你要拍照吗？你的红格裙跟窗台那只橘红色小鸟很配，可以站在那里。”

“那就麻烦啦。”陆楠大大咧咧地摆pose，陈扬树的脸被相机挡住，只露出隐约冒了点青色胡子的下巴，陆楠莫名被触发了笑点，笑得前仰后合。

 5

陈扬树抓拍得格外好看，陆楠的酒窝儿边落着个彩色泡泡似的光晕，神采飞扬。两天后，陈扬树将洗出的照片放在她桌上，引来一群路人围观。

连对陆楠说三道四的声音都少了，本身只是记性差，她的为人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人来问题目，都会耐心地解答。

当第一个人这么说时，又接二连三有人这么夸赞起陆楠，前桌的女孩甚至跑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陆楠“啪”地扔下笔站起来，受宠若惊，没有问“你不觉得我妈坐在家门口，有家族遗传病啦？”

当然，陆楠对于谁来说都不是最佳朋友，等这一段风浪过去，她又被遗忘在了角落，除了陈扬树。

陈扬树还是一如既往来找陆楠探讨题目，虽然是男生，但他的英语和生物、化学要好些，和理科无敌的陆楠取长补短，两人都在优秀上达到了巅峰，只是陆楠心里始终有一块疙瘩。

她怕自己配不上别人对她的好，她怕陈扬树因为她被别人恶语中伤，她读到一句话：玫瑰在小王子离开时这样说道：“我当然在意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陆楠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悄悄打开备忘录，记下零碎的记忆来。比如陈扬树爱喝雪顶咖啡加珍珠;比如他看了橱窗里的格子围巾很久，可以在生日时送给他;再比如陈扬树觉得班里的某某和某某某虚伪;还有他不喜欢小动物，因为他妈妈是名医生，说毛毛里沾满了细菌。甚至，还有一个场景，陈扬树站在街道转角旧建筑的矮墙旁，余晖洒下，他挺拔温柔，陆楠心里的种子就发了芽……

 6

还记录了什么，陆楠自己也不记得了，没过几天，陆楠把手机借给同学，正巧被看到备忘录，那个某某在一旁，气急败坏地抢过，跑去质问陈扬树。

陆楠从食堂回来，立刻被班上八卦的女生举着手机问：“陆楠，这都是真的吗？”

脑袋里轰鸣声起，陆楠抢回手机，没舍得用“摔”来宣泄愤怒，只是把备忘录删了，躲去阅览室。

之后每个课间，她都躲在那间鲜少有人的教室，里面始终只有一名老教师，喝茶看报，望着窗外踢球的矫健少年，可躲避也无法让陆楠关上耳朵。

“陈扬树才虚伪，还装出一副造福大众的模样，现在我怀疑，上次我考试作弊就是他告的状。”

“他怎么会觉得猫猫狗狗脏啊？”一个女生义愤填膺。

还有陈扬树的哥们儿，像之前劝陈谷谷的那些人一样，“都怪陆楠，她是不是有什么臆症，在备忘录记那些害你，不会是喜欢你吧？你可别被传染了。”

陆楠躲在后门的身影一晃，陈扬树追出去，人早就消失了。

再上课时，陆楠收到陈扬树的纸条，上面端正地写：别躲我，也别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况且那本来就是真实的我。放学去吃杏花糕吧？

陆楠摇摇头，还是让她不得到也不再失去吧，她就像个扫把星，总给身边的人惹来莫名的麻烦，陈谷谷会离开，陳扬树也会，她还担心，那时陈扬树的铁哥们儿，也离开了他。

世界上不能再多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了，何况陈扬树本不该如此。陆楠跑去小卖部抱回一摞习题，发誓从今以后与课业为伍，绝无二心。

可上课时，瞥到陈谷谷就一酸，望到陈扬树就内疚又不甘，她好想自私一次，继续走在陈扬树身旁，本身她也没做错，不是吗？

7

但这样的陆楠只存在于幻想中，放学后，陆楠像兔子一样抓起书包就跑，端着书出门的老师被吓了一跳。

刚气喘吁吁乘上公交，陆楠就被什么抓住了，一回头，居然是陈扬树！

“我受够了！”温文尔雅的陈扬树咬牙切齿一改常态。陆楠垂下脑袋，果然自己又让人厌烦吧？

陈扬树又“扑哧”一声乐了：“你不理我，是因为我也开始被同学嫌弃了吗？”

“怎么可能？”陆楠瞪起眼睛，“我只能给你添麻烦，还霸占着你，就太自私了。”

“你自以为是地逃跑才自私！”陈扬树恶狠狠道，陆楠真怀疑他去四川拜过师，学过变脸，下一秒，陈扬树又和颜悦色，“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说话了，你成绩好，对别人温柔，似乎一点脾气也没有，关键是记性还那么差，十分之九完美的女生最可爱了。”

啊？陆楠扬起头，下意识想掏出手机，好想记下陈扬树高昂着头，面颊微红的模样啊，该不该破坏气氛呢？

想着，还是“咔嚓”了一下，就当一个奖励，此时此刻起，陆楠终于想通了。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笨重的河马有人喜欢，金鱼的记忆被失恋的人羡慕，连最丑的水滴鱼，都有人觉得可爱。

她陆楠，也会有人心甘情愿站到身旁来，之前到底妄自菲薄个什么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