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中国科幻片新坐标
2019-10-14曾勋
曾勋
不管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人类为了生存而牺牲自己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人类不去为了未来冒险,结果只是把更大的风险留给了子孙后代。《流浪地球》正是中国人在大荧幕上仰望星空的伊始。
“先 道个歉,原来一直觉得中国拍不出特别牛的硬科幻,看完《流浪地球》之后,‘00后的孩子坐在座位上不愿意走,这是我看到最成功的一点。”在2月14日举行《流浪地球》观摩研讨会上,一向以“毒舌”著称的影评人谭飞坦诚地为这部影片点赞。
不逊色于《银翼杀手》《后天》的末世景象与《地心引力》《火星救援》的太空幻境,某些挑剔的观众被征服了,也有人对影片提出种种质疑。
不管如何,《流浪地球》取得了成功。它迈出了中国科幻电影扎实的一步,开始构建科幻影像领域关于中国的话语权。
中国格局与世界情怀
导演郭帆接下《流浪地球》的项目后,发现一切比想象的难得多。穿着紧身衣的超级英雄满宇宙飞、几百米高机器人与泰坦怪兽拳拳到肉……世界顶尖的科幻电影已将眼目欲求的极限搬上了银幕上,中国人的科幻片如何才能在“列强”林立的科幻世界占有一席之地而不违和?
他们思考的结果是,故事与角色必须“中国化”。《流浪地球》的原作本身就有着大量的中国本土文化支撑。太阳急速老化,未来不久将要毁灭地球,人类计划逃出太阳系,主张驾上宇宙飞船逃跑的“飞船派”与主张带着地球跑的“地球派”经过争论,最终以“地球派”的胜利而告终。
拯救人类的老梗已被好莱坞玩烂了,西方人的一贯遵循“飞船派”的套路:使用飞船进行星际移民,人员和维修设备要尽可能精简,而且要在另外的“新大陆”上开疆扩土,比如《星际穿越》。
但中国人有着绵亘的土地情怀,在农耕社会人们在土地上劳动收获,养成了对土地的依赖,诞生了对土地的信仰。最有代表性的便是“田”字,从甲骨文到楷体,方方正正,古代井田的形状从未更易;入土为安,更是中国人对于人生圆满的终极诉求。
关于“家”“国”的想象,土地不可分割,大禹治水和愚公移山,讲述的都是对土地不离不弃的“祖训”。在科幻世界的延展,就成了《流浪地球》中带着家园流浪的脑洞大开,这与诺亚方舟的末世救赎形成了文化分野。
“这是一部建立在中国文化背景上的科幻电影。它很好诠释了中国人对家园、土地的情感。”原作者刘慈欣这样评价《流浪地球》。片中,男主角刘启的绰号叫“刘户口”,来源是对“启”字的拆分,深层面是由户口想到重视土地的价值观。也有人调侃,可能是当初北京户口太难拿了吧。
在致力于表达现代中国的经验和情感的同时,影片亦为当下错综复雜的国际局势呈现了和平发展的希冀。
“对星空和宇宙没有兴趣的文明,不会有长远的发展,不管他们在地球上多么繁荣。”刘慈欣认为,不管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人类为了生存而牺牲自己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人类不去为了未来冒险,结果只是把更大的风险留给了子孙后代。《流浪地球》正是中国人在银幕上仰望星空的伊始。
戏里戏外的隐喻
一部现象级热片,又突破了中国贺岁片的传统故事叙事,涉足中国电影极少涉猎的科幻题材,《流浪地球》引发的争论接踵而至。
实际上,在最早曝出的预告片中,看到一瞥而过的“made in China”,有人担心《流浪地球》很可能沦为“太空战狼”,大大消解作为末世科幻电影的格局。影片上映后,人们的疑虑消除了。不过,仍然有观众认为吴京表演有一些“用力过猛”。
作为一部所谓的“硬核”科幻,必须与奇幻片画出明显的分界,至少要在科学基础上建立逻辑自洽的世界观。比如,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是“幻”的范畴,但由此进行的逻辑推导,却属于“科”的范畴。同样,“黑暗森林”理论之所以令人信服,是因为它有着较为严格的推理过程。
《流浪地球》最大的危机,来自于利用木星弹弓效应时,发动机受木星引力影响停止工作。既然流浪地球倾尽了人类所有的资源和智慧,为什么连木星引力将会引起引擎故障的后果都没有考虑,有人认为这是对“地球科学界和工程技术界的无情藐视”。
但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人工智能莫斯预谋已久的阴谋。莫斯给了科学家错误的数据,明知地球逃不过木星引力,却让人类踏上流浪之旅,最后在木星那里逼迫人类实施“火种计划”,开启硅基生命的新时代。
“奢求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是绝无可能的。”这是莫斯在被宇航员刘培强用一瓶伏特加“烧死”前说的“遗言”,充满了嘲讽与藐视的语气,冷峻得让人毛骨悚然。
按照剧情设定,那些没有中签的人无法进入地下城,等到100年后灾难发生,他们本可以活到自然死亡,结果因为流浪计划,他们提前进入无法生存的环境被活活冻死。电影对这些弱者不置一词,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对“主流趋势”的描述,因而其人文张力遭到削弱。
不过,这似乎是历史上最难解的“电车难题”,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探索中,科学家们仍未找到最为人所信服的终极答案。无论你坚持哪一边,都总会遭到一定程度上的“道德审判”。
“随着社会化分工与科学的进步,科学家、工程师们依赖于国家提供的财政预算支持,某种程度上,使他们倾向于宏大的国家叙事。这就造成了‘工业党与‘小粉红的第一波合流。”学者刘远举认为,这是《流浪地球》在“不能批评爱国电影”的舆论下,更深层次的价值观同盟。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联合政府究竟在哪里也引起了网友猜测。有人根据电影与原著所描述的细节,推断联合政府是在地球上而非空间站,他们支持“火种计划”,亦体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这无疑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悲怆的诠释。
爆红背后的家国情结
2月13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向外媒做《流浪地球》的“硬核推广”,引发热议。《流浪地球》被热捧,毫无疑问有家国情结的加持。刘远举认为:“电影情节并未过多强调家国主义。所以,家国情怀很大程度上是粉丝、舆论自己加戏,电影的价值观色彩被过度演绎了。”如果将《流浪地球》的成功放在国际格局中,“加戏”背后的民族心理中有关“崛起”的想象是有迹可循的。
科幻起源于西方,科幻片在西方的文化中有深厚的历史沿革。在中国影视作品中,这类元素极为稀少。曾经浅显的尝试,却沦为不堪的往事。
那是1980年,中国拍出了第一部科幻片《珊瑚岛上的死光》。“文革”刚结束,人们通过逐渐开启的国门窥见了自身与外界的巨大差距,大多数人艳羡国外自然科学的发达,《珊瑚岛上的死光》便是国人写给科幻世界的“情书”。
当时连个“核爆炸”镜头都没有办法拍出来,技术人员苦思冥想很多天后,用黄沙倒入装满清水的玻璃缸,拍下了黄土在水中散开的画面,再把画面翻转,就变成了“蘑菇云”扩散的特效。在国际影展上,有外国人看后哈哈大笑:激光武器发出的光是白色的,红色的激光不是来搞笑的吗?
实际上,这部电影仅仅是披着科学外衣在“反击国际商业霸权”,在彼时的国际格局和科学水平下,即便中国拍出了《星球大战》,恐怕也是“五毛钱特效”加违和的天宫神仙妖怪大乱斗。科幻电影不单单是科技的结晶,背后还隐藏着关乎文化根基与综合国力的因素。
正如刘慈欣所言,今天的中国有着强烈的“未来感”。科技创新的“中国浪潮”让世界侧目,也打开了中国人对于科学的认知。世界领先的高铁技术与宇宙空间技术、贵州的“中国天眼”,人们不断提升的科学素养与对娱乐消费的热情……不断将公众推向更为深厚的科学土壤,为科幻人、电影人提供更多更好的中国经验、中国故事,拓展人类对于未来的想象空间。
科幻巨制需要精益求精的标准化制作流程,而这些与一个国家的工业、科技水平与行业精分程度休戚相关。《流浪地球》像一个新坐标,明晰了中国科幻电影的新旧交界,它的成功,让类型片有了参考的样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科幻片在“幻”的自洽性与“科”的合理性以及价值观的呈现上,都会有更多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