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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延安

2019-10-14撰文刘莹摄影张伟署名除外

厦门航空 2019年10期
关键词:窑洞村子延安

撰文_刘莹 摄影_张伟(署名除外)

1937年中共中央进驻延安之后,这座高原古城便成了举世闻名的革命圣地。

延安,如今已然光环加身,它是革命圣地,是主席待过的地方。但光环之下呢?我的延安,其实只是那个自小长大的一亩三分地,只是用延绵群山围起来的一方狭小天地。它朴素、贫瘠,又充满野性。提起黄土高原,提起延安,那个词就是“千沟万壑”。百万年的风沙积累,累出厚厚的黄土层。百万年的狂风侵蚀、雨水冲刷,又让黄土高原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一条条是山,一片片是村庄,除了长苹果的洛川得天独厚地占了一片山顶外,村庄都长在山里头。山这头是村子,那头又是村子。我曾笑言,这方天地真是搞游击工作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从西安回延安,一路蜿蜒攀爬,轩辕黄帝陵便踞于半山之巅,拥着松柏静静凝望。再上山,便到了山巅上的平原——洛川,那里的苹果得以沐浴最热烈的阳光,分泌出最甘甜的汁液。下了川入了沟,便是甘泉。我少年时最喜爱把玩这个名儿,甘泉如醴,不知那里的水是如何清澈甘冽!然而我竟是在许多年后,才得知百万年前一场地震,裂出了奇诡绝美的雨岔大峡谷,也涌出了甘冽清泉。过了甘泉,便是九燕山,便是宝塔山,便是延安,便是延河。

书中一句“滔滔延河水”,好像这延河如同黄河般卷着波滔吼叫一般。事实上,延河不过是一条只有雨来了才滔滔的小河,有时天旱了,那便仅是细细一条快要咽气的小溪,而若是雨来了,那便是卷着黄土和大块巨石的洪流。可往往,水丰之时总在秋日,春里最是少水。纵有壶口瀑布咆哮怒吼、乾坤湾如太极图画停驻,滋养的不过是沿河几里的地界,更多的地方,地下水被厚厚黄土层隔着,地上皲裂如砖。

我家在延安市东北边深山之处的一座小村落里,离着宝塔山几十公里,离着梁家河也有几十公里。我们的窑洞背靠着山,出门所见皆是山,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之处还是山。过年写对联,总要贴一个“开门见山”应个景。家门前那一条小溪是村子里仅可见的野生水源,真是小溪啊,浅不没足,宽仅一跃,夏常断流,可一入冬却能冻出丈宽尺厚的冰河,如银带盘在山脚。

山里不知山外事,没有水,我们便凿井取水,我家凿井十余丈深,出水还微带咸苦味,就这还得积几天才能出一次抽取的水。所以家里用水是洗碗水浇田,洗脸水洗脚。

天下黄河第一湾——乾坤湾

充满神秘的陕北统万城

1.梁家河村子里知青曾经住过的窑洞

我们依河而居,在河边种菜,在山上种玉米,种谷子,种一切不需要太多水的作物,但求春种小雨一犁,给个秋后全家温饱。《平凡的世界》里有求雨的唱词,我每每听着哼着就会落泪,“天旱了,地裂了,龙王老儿价,救万民……”

我们村子求雨不兴唱词,我们唱大戏。小溪出了村的地方有座庙,庙前搭着戏楼,年年四月八唱大戏。马路修到这里拐个弯,庙不能拆,戏不能停。三天大戏,大戏三天,也不拘戏种,京剧、豫剧、越剧、秦腔,包括延安土生土长的道情。一切不过是求一个天遂人愿,不过是蒙一个心到神知。

天旱少水,纵使勤耕仍薄收,可这片黄土地还是我们最安适的怀抱,我们在山里肆意生长。

山里人喜欢唱山歌,最喜欢唱《东方红》,我们小时候学会的第一首歌便是《东方红》。对面山里看西瓜地的叔叔总会在半夜扯着嗓子吼:“东方红,太阳升……”,尤其那句“呼儿嗨哟”真是音调百转,这山回响了那山回,一个人唱出多重奏的感觉,那是我听到过最地道的味道。我也曾随着爸爸照看过村里的果园,三角的木架子搭成帐篷,我会在里面外面钻来钻去,和爸爸一起看星空银河璀璨,听他用口琴吹出《东方红》的调子,当然爸爸也喜欢唱信天游。

满是山的地方真适合扯着嗓子喊,你一喊,四五个你回,这才是山歌最真的味道,不是在星光大道的舞台上,不是在满是高级录音设备和混响的录音棚里。入了小学,学校只有一个音乐老师,还是数学老师兼任的,姓董。董老师不懂谱,但是天生的好嗓音,唱起《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唱得那叫一个委婉缠绵,迄今我都记得他教我们的那句“千里地的那个雷声哟,万里地闪”,悠扬而唯美,我觉得他唱得比那阿宝唱得动情多了。无论经过多少年,我最喜欢的还是哼这一句,学着董老师,带着点天生天养的野性肆意地,不管节奏或是音调。

我们在红歌的滋养下长大,所以延安人会的红歌比其他人多,都是在我们家乡的山里头孕育出来的。那山丹丹长在村子的一条沟崖上,那吴起镇、南泥湾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那三十里铺里也与我同音同俗,我们生活在解放区的天下,我们是解放区的人民。

2.会峰寨是一座深藏在山崖上的一座避难古堡,是延安三大地质奇观之一

我们生活在革命史诗里头,但却毫无知觉。在没有修马路的时候,去延安要经我家村子过,走到深山前,翻几座山,走一日一夜就到了。去那个开过瓦窑堡会议、出过抗战英雄谢子长的子长县,也是从这里翻山,不多,也就半日的功夫。

还没退耕还林的时候,我和爸爸去山上种豆子,山名儿早忘了,只记得山好高好高,从家里出发一直上山,爬半个小时才到,那里看云彩都跑得比山下快。爸爸闲来会指着延绵的群山告诉我,这边是子长,看到那个塔了没,就是子长县的塔;那边是延安,那个电视转播台,我们去延安会路过那里;那边是娘娘庙山;那边是延川,咱们的县城……那时候还不知道不远处的梁家河,文安驿倒是有不少同学家在那边。

延安中学在枣园附近,那是延安市最好的高中,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都在那里上过学。我喜欢在清晨时分前去,没什么游客拥挤,自是随意一个窑洞一个窑洞地转。我眼看着1938 城在枣园对面的河畔上一点点建设,一点点丰富,却没能有缘看它妆成后的盛世容颜。军委二局旧址也在不远处,这么多年向往,却始终因各种巧合缘悭一面,留下那份遗憾总在思念家乡时一道端出来细细琢磨。

甘泉雨岔大峡谷景色奇特壮丽,堪比美国羚羊谷(摄影_霜凌)

姑姑家住王家坪,在王家坪纪念馆还门可罗雀、毛主席纪念馆还不曾这么宏伟浩大之时,姑姑便已牵着我的手走进过那里。周总理的纺纱机、毛主席的床铺、低矮的窑洞、满是灰尘空旷的会议室……这些是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感动。姑姑不识字,我们却一起从里面读出了“筚路蓝缕”和“举步维艰”。

人说延安的灯火照亮共产党前行的路,可延安的精神更是路上的指明灯。我们打江山披荆斩棘势如破竹,事实上那是征途漫漫一步一回头,如今我们守江山,更需要知道珍惜,惜物力维艰。

我们生活在平凡的世界之中。隔壁哥哥读了师专,他喜欢买一些文学类书籍回来。我总会跑去他们家,借读《延安文学》。里面讲什么大致记不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路遥的文字。不记得哪里寻来了一本残缺不全的《平凡的世界》,我曾抱着它哭得稀里哗啦,因为田晓霞,因为贺秀莲,更因为饭票,因为窑洞,因为黑面馍馍,也因为黄原的桥头。我不知路遥是在哪个圪崂里捡来的故事,却知那个故事是怎么生长的。我去过少平所在的那所学校,我曾经在那里考过试,虽然没能因此离了深山,却也因此生了更遥远的心思。

贺敬之回延安,他见杜甫川唱来柳林铺笑,他说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他吃米酒油馍馍。我也是。只是杜甫川当年只是岌岌可危的小屋檐,如今已修了巍峨的杜甫祠;柳林铺我曾一寸寸走过,黄米酒油馍馍油糕是每年过年的必备;我也曾随姨妈学过剪窗花;腰鼓队里那群茂腾腾的后生里,也许就有我的哥哥弟弟在挥洒汗水蹦跶;秧歌队年年有年年新,姐姐妹妹们都扭着小腰舞起来过,我怕羞,只敢家里偷偷练。

回延安,离家千里远,我何尝不是魂牵梦萦回延安。如今我身在江南,却时时做梦梦回那青青铺草沟,皑皑山头雪,唱那信天游的调,看那银河漫空,受那风刀霜剑,见那再也见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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