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佚文《章正卿传》释读

周燕儿/绍兴市柯桥区博物馆

近日，笔者有幸见到清（山阴）《阮社章氏宗谱》（复印本）[1]，内有一篇蔡元培先生撰写的《十八世正卿公传》（又称《章正卿传》，以下简称《章传》），该文为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2]所未收录，对挖掘和研究绍兴阮社章东明酒坊的发展历史，以及蔡元培与谱牒文化具有重要价值。兹将全文移录如下，并对文中涉及的相关问题略作考释。

十八世正卿公传

公讳廷栋，字正卿，行一，东明公之孙、利川公之长子也。性刚方正直，而识见足以达之。当利川公在时，早以外事委之。公既肩其任，事无巨细，必躬亲无间，寒暑晨夕，下至洒埽井汲，时有不假手佣赁者。而持家以俭，自奉以约，家人化之。公缵祖若考余绪，以麴蘖世其家。先是，利川公曾贾于天津，感受北地寒气，得腹疾，日下数次，遄归，后粮艘停运，不复往。公随侍其父，游于江苏，即在省会创立沽肆。咸丰季年，粤匪窜扰，弃如敝屣。同治初，粤逆伏诛，道路坦夷，遂往天津，重振旧业。复于上海、山东设贾，以便贩运。奔走跋涉，不惮勤劳，冀绍前烈，而扩充之。先后游京邸几二十年，所交当世贤士大夫，下至长于货殖者，类皆端人正士。藉资切劘，其造就不可限量。故其与人言，伉爽无城府，倾肝胆相示，缓急可倚恃。宗族戚里间，荷其提拔而成者，指不胜屈。其处于乡，睦宗党，怜孤弱，解纷排难，刚决而出以委婉，无不动人听者，迄今里闾，犹啧啧焉！公仰承先志，垂裕后昆，殚心竭力，积劳成疾，年方强仕，得咯血症，以辛巳仲冬卒于家，年四十二岁。嗣子二人：长平治，为德配胡氏所出，承祖业，事继母尽孝，足以恢先绪而启后人；次平洋，为续配高氏所出，尚幼读。公纳粟为太学生，以子平治援例授职同知，诰封朝议大夫。

赞曰：“刚方磊落，重义轻财。累仁积德，继往开来。交欢贤达，长育人才。猗欤令范，令我低回。”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十月

赐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姻再侄蔡元培顿首拜撰

（注：原文无标点，现标点为笔者所加）

《阮社章氏宗谱》系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阮社章氏族人章锡龄（字寿民）等纂修，共14册，有亦政堂木活字本行世，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和辽宁省图书馆[3]。蔡元培《章传》作于此次续修家谱时。

据谱载，阮社章氏先世居于开封，后有章岩（一作章岳）出仕泉州郡太守，遂安家于该郡之南安。至唐文宗时，有后裔章及任康州刺史，辞职后为避战乱，徙居福建浦城，成为浦城章氏始祖。南宋嘉祐年间，浦城章氏后裔章允文，任杭州府判官，因父墓在杭，不忍远离，遂居于杭州富春罗山。其后裔章谕，任诸暨州通判，安家于诸暨青山。其后裔章钰，因赘于诸暨泰南汤氏，便从青山迁至泰南。章钰之子章正一，又徙居诸暨姜山。数代后，有章定三者，字宗清，生活于元代，赠提举司提举，入赘于山阴阮社茅家，从而成为阮社章氏始祖[4]。此后，阮社章氏子孙繁昌，以耕读传家，兼而酿酒居多。据民国二十三年（1934）统计数据显示，当时阮社区的酿坊户数即多达435户[5]，位列绍兴各区酿户第二。《阮社章氏宗谱》中收录的人物传记撰文、填讳者，除蔡元培外，尚有宗末煦、陈大文、邵瑛、史致光、汪润之、吴杰、陈士杰、黄赞汤、王继香、宋寿崑、鲍临、茅立仁等一批清代名宦和绍籍文人学士[6]，可见阮社章氏在清代绍兴诸多氏族中，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蔡元培所撰《章传》传主，即为阮社章氏第十八世章廷栋。章廷栋，字正卿，行一，官名栋荣，以酿制、经销绍酒世其家。据《章传》，章廷栋“以辛巳仲冬卒于家，年四十二岁”[7]。按绍兴传统习俗，多以虚年计岁，故可推知其生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卒于清光绪七年（1881）。葬型塘大宝池头。

蔡元培在《章传》开头写到的“东明公”“利川公”，即章东明和章利川，是清代中期遐迩闻名的绍兴章东明酒坊重要人物。章东明酒坊创建于清乾隆年间，创始人为阮社章氏第十五世章兆良。章兆良，字企贤，世居阮社横湖沿。幼年丧父，喜读诗书，但因家境贫寒，无法实现自身的抱负。长大后，即从事农业生产，“积余资以造酒，精酿之名冠一郡”[8]，由此家道渐兴。章兆良生性宽厚仁慈，凡“乡中善举，必先为创助”[9]。卒年85岁。妻孙氏，相夫教子，与夫“皓首齐眉，为里中所罕见”[10]，卒年91岁。章兆良夫妇育有三子：即章梦庚（字东明）、章梦书（字丹一）和章梦龄（字渭山）。他们或居家酿酒，或出外营销酒务，“同心协力，相助为理”[11]。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经多年惨淡经营，积累了丰富经验，形成“东明”绍酒特色品牌。

章东明，名梦庚，系阮社章氏第十六世。自幼端庄严谨，俨然成人。“肆力于学，尤工书法，并深悉农桑事务”[12]，为父亲章兆良所钟爱。后因科考落第，便继承父业，专事酿酒。由于“悉心研究酝酿之法，始则名振江淮，继则扩充京汉，遂知名全亚”[13]。此后其家其酒，均以“东明”为号，“制造之精，销路之广，以‘东明’为冠”[14]。章东明自奉节俭，不尚奢华，乐善好施。其妻姚氏，亦治家有方，妯娌和睦。见贫困乡民，常怂恿丈夫慷慨相助。章东明卒于淮安，由侄章文潮护柩归里，葬于湖塘古城村。育有子女各三人：长子文鳌，字步占；次子文齐；幼子文钦，字敬甫。

章利川，名文齐，字利川，官名本澜，系阮社章氏第十七世、章东明次子。生性温厚，粗通文墨，“明大义，孝于亲友”[15]，为里人所敬仰。他克绍箕裘，不远千里，开设酒坊，批零兼营，拓展业务。蔡元培在《章传》中就提及，“利川公曾贾于天津”[16]。章其敏《绍兴阮社章东明酒坊》文中也写到，章利川“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在上海小东门开设了一家酒行，其后又在闸北增设了一家，分别称之为南号和北号，作为运销本坊产品的机构。”[17]章利川“利之所在，惟义是趋”[18]。居乡期间，“遇邻里之孤苦无告者，周恤之；婚娶无赀者，补助之。饥予食，寒予衣，疾施药，而丧施材”[19]。凡有求于他的人，贸然而来，必能欣然而归。他的兄弟不幸早逝，他毅然决然地担负起养育教诲兄弟子女的责任。他育有三子一女：长子章廷栋；次子章廷荣，字荣堂，国学生；幼子章廷模，字范甫，国学生。到了晚年，他命长子奔波于外，营销绍酒；让次子主持酿坊。自己则优游林泉，享年60余岁。葬阮社官湖。他生前曾捐从九品职衔，诰封朝议大夫。

蔡元培在《章传》结尾记述的章正卿长子“平治”和次子“平洋”，亦在此一提。章平治，字均伯，国学生，报捐同知职衔。原配吴氏，未生育；继配胡氏，生一女。章平洋，字溢斋，国学生。妻周氏，生一子。

绍兴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历来就有纂修家谱的优良传统。而人物传记则是家谱续修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也是家谱最为精彩鲜活的内容之一，是对家谱年表的充实和完善。蔡元培十分重视家谱纂修工作，曾先后为《张川胡氏宗谱》《会稽车家浦陈氏宗谱》等多部绍兴族谱作序。他曾说“一氏族之谱与一民族之历史同，必有可以推见特性者”[20]，家谱中收录的人物传记应以“历世最著之贤哲”[21]为准则。蔡元培为《阮社章氏宗谱》撰写的《章传》，虽只有501字，但却内涵丰富，特质鲜明。它的发现，不仅填补了阮社章东明酒坊传人生平资料的空白，而且也为研究蔡元培与家谱文化增添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