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背石头

徐凤清

赵县长有个怪癖，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什么场合，总是背着一块用黑尼龙线系着的石头。有人问赵县长，为什么要背块石头，他笑而不答。又有人从石头的颜色判断，可能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

“赵县长背石头”的怪事越传越神，究竟背的是石头还是玉，是哪里来的？成了大家迫切想解开的一个谜！

赵县长任职的县是个山区县。这天，他又要往山里跑，只带了县政府办公室的小张。小张是从县报调来的，这次同赵县长出来，要趁这个机会弄清是不是传说中的翡翠，说不定还能从中引出个神奇的故事呢。

一路上，他们跋山涉水，进山村，访贫困，十分忙碌，小张找不到向赵县长开口的机会。快到中午时，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小张跟在健步如飞的赵县长身后，看到他背着的石头清晰地从汗湿的衬衫里凸现出来，颜色深绿，确实像块翡翠。就在小张被那块石头引诱得心里痒痒的时候，突然发现路旁有口泉水，清澈见底，潺潺有声，冲出一股凉气。啊！他心里叫了起来，真是天赐良机，他赶紧朝赵县长喊：“赵县长，热死了，喝口水，擦擦身。”

“好嘞！”赵县长说罢，就同小张来到泉水边，用手掌拢起泉水喝了个痛快。小张从背包里拿出毛巾，一面擦一面叫：“好凉快，赵县长，你也擦擦吧。”

赵县长拿过毛巾，只是捋起袖管擦了几下，又把毛巾还给小张，说：“小张啊，我们刚出汗，你年轻人泉水擦身挺得住，我快五十的人了，不敢喽。”

显然，赵县长看出了小张的鬼心眼，这让小张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泡汤了，他恨不得一下掀开赵县长的衬衣。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从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呻吟声，赵县长听见了，急忙赶上去，高声喊：“娘，你怎么啦？”

小张一个激灵，怎么，赵县长还有个山里娘？只见路旁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个头发银白、表情痛苦的老太太，正用青筋暴起的双手捧着右腿，旁边是一捆砍下的山柴。老人看到了赵县长，脸上立刻堆满石菊花似的笑容，用颤抖的声音喊：“儿啊，娘腿摔痛了，柴背不动了，你替我背下山吧！”

小张糊涂了，赵县长背着什么宝贝的秘密还没搞清楚，怎么又跑出个山里娘？老人这么大年纪还要自己打柴，赵县长为何不把她接到县城一起住？正疑惑，只见赵县长单膝跪下，对老人说：“娘，您受苦了，我背您下山。”小张一听，又是一个激灵，赵县长分明是个孝子啊，可为什么把老娘扔在深山旮旯里？

老人像不好意思似的，扭着身子不肯伏到赵县长背上。赵县长动情地说：“娘，您苦了一辈子，难道就不能让儿子背您一回？”老人听了，眼泪直淌，不再犹豫，伏到赵县长背上。赵县长因背着石头，老人被硌着了。小张忙大声说：“赵县长，您背的石头硌痛老人了，让我替您背石头吧！”赵县长回头看了小张一眼，说：“不用，你替我娘背柴。”说着，伸手把石头从背后拽到了胸前。

小张泄气地背起山柴，跟着赵县长一同下了山。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山村，进了一间石砌的屋子。满身大汗的赵县长把老娘放在床上，看看水缸里没水了，就对小张说：“你坐会儿，我去替老娘担水！”

小张看着赵县长挑着水桶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一亮：那块石头是什么宝贝，问一下赵县长的老娘不就清楚了？他来到赵县长老娘床前，装成不经意的样子问：“老奶奶，您看您儿子整天背着块石头，多费劲啊，难道是块什么祖传的宝贝？”

赵县长老娘转动一下身子，眼睛里流露出迷惘：“我也不知道他背的什么呀，也问过他，他说没啥，喜欢背。”

小张接着问：“老奶奶，赵县长背着什么，您怎么会不知道？”

“哦，你说谁是赵县长？”老人一脸惊讶。

“怎么，您儿子当县长您不知道？”小张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不知道！”老太太嘆口气，“我不是他亲娘，是他在山路上认我的。”

老人与赵县长的关系来了个急转弯，小张激动极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举到老人嘴边。老太太告诉小张，她是个孤寡老人，前年上山打柴，遇上个山民模样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见沉重的山柴压弯了老人的腰，山风吹起她稀疏的白发，一步三颤走在山路上，眼睛一红，快步跑过来大声喊：“娘，我来替您背山柴！”

老人眯起昏花的眼睛怔住了。她有过孩子，可早在十多年前就病死了，如果活着，也差不多这么大年龄。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听到中年男人喊娘，不像在梦境……从此，中年男人认下了她这个娘，她也认下了这个儿子，儿子经常找时间来看看她。老太太现在明白了，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是县长，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天底下哪有做县长的认个孤苦伶仃的山里娘？

很快，赵县长担水回来，还捎回一把药草，捣烂了敷在老太太的伤口上，接着又做了点儿简单的饭菜，挑最好的菜往老太太碗里挟。他同小张吃完，留下五百元钱，对老太太说：“娘，我们还有事，您好好歇着，下回我来替您打几担柴，够烧阵子的。”

如果不是老太太告诉小张真相，小张根本不会怀疑这对母子是在山路上认下的。此刻，在老人含笑的泪光中，赵县长带着小张离开了。

出了小山村，赵县长突然开口了：“小张啊，一路进山，你总想方设法要弄明白我背的是块什么石头，玉石，宝石？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破例把背石头的秘密告诉你吧！”

赵县长告诉小张，他出生前爹就摔下山沟去世了，爷爷又是个半瘫，上上下下都是娘一个人照顾。娘在地里干活背着他，去学校翻山背着他，上小镇赶集背着他……

在赵县长十岁那年，大雪纷飞，他烧得浑身火烫，娘疯了似的背着他去小镇医院，他获救了，可娘受了风寒，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娘死后，赵县长含着泪水，用一块质地细腻的深绿色青石，刻成了娘背着他的样子，从此日夜背在背上。赵县长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爷爷死前对他说：村里的乡亲都是你的爹娘，你一定要报答啊。

赵县长大学毕业回到县里，当了干部。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多天跑山里，为老百姓做事，报答娘的恩情，报答山村的恩情。

爬到山顶了，赵县长望着莽莽大山，万分感慨地说：“小张啊，亲娘背我到死，我要背亲娘一辈子。乡亲对我恩深如海，我背的是恩，也是背的责任！”

小张问：“赵县长，大家问你背着什么，为什么不说呢？”

赵县长淡淡一笑：“这刻在骨头上的恩与情，背着不忘记就好了，无需大家知道！”

小张这趟跟赵县长进山，不但解开了赵县长背石头的秘密，还了解到赵县长认了个山里娘，这么珍贵的新闻题材，本来想给县报写篇激动人心的文章，可听了赵县长的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山路弯弯，小张跟在赵县长身后，看着赵县长背着的石头，越爬越有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