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罚屡挖谁为砂石坑五亿治理金埋单？

本刊记者/曹静 阴衍哲

7月，银川市西夏区镇北堡高家闸以北9公里处，云山路两侧植被稀疏，裸露岩石绵延数百米，满目疮痍的矿坑最深处达十余米。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似贺兰山东麓之下撕裂的伤口。一阵风吹过，扬尘漫天，让人睁不开眼。

这里，是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开采留下的巨大矿坑。

2017年10月，宁夏首例行政机关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国家赔偿诉讼一审宣判，法院以非法采矿罪判处银川市兰山砂石厂罚金2500万元，判处该砂石厂法定代表人白雪亮有期徒刑4年、罚金1000万元，判处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和被告人白雪亮赔偿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民事赔偿款6544.6万元。

2017年11月，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政府出台《关于推进生态立区战略实施意见》。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石泰峰称，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承担起维护西北乃至全国生态安全的重要使命，让宁夏的天更蓝、地更绿、水更美、空气更清新。

但时隔近两年，在宁夏“生态立区”战略下，非法采矿造成的巨大砂坑治理修复工程缘何迟迟未能启动？西夏区政府在给记者书面回复材料中表示，治理规划方案正在推进，需资金5亿元左右。

“一罚了之”无法根治环境之殇

银川市兰山砂石厂1998年2月8日成立，白雪亮为法定代表人。

1998年3月，银川市地质矿产局对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发放了开采该区域内自然砂石的采矿许可证，有效期为1998年3月至1998年11月。许可证到期后，1998年至2015年期间，银川市人民政府先后6次向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发放了采矿许可证，兰山砂石厂先后4次取得了采矿权审批责任表。

经查证，除正常经营外，兰山砂石厂自1998年2月至2015年，在采矿期间无证开采、越界开采，先后6次因非法采矿被银川市国土资源局予以行政处罚。

记者注意到，银川市兰山砂石厂1998年至2015年非法开采建筑用砂1869.89万立方米。但2012年至2015年间的6次行政处罚非法开采砂石资源不足100万立方米，纵观判决书内容，并没有银川市国土资源局对非法开采建筑用砂1700多万立方米的行政处罚。6次行政处罚仅为非法开采总量的冰山一角。

非法采矿不仅盗采了国家资源，还造成了生态环境的破坏。“4年间非法采矿6次被行政处罚”，看似处罚密度够大，执法已够凌厉，但从实际效果看，更像一种变相交易——企业以交罚款换取采矿“许可证”。

而这样的执法也给当地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治理规划整体资金高达5亿元。

5亿巨额治理资金谁来买单？

是何原因导致生态环境被破坏状态持续存在，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持续受到侵害？5亿巨额治理资金该谁来买单？

《矿山地质环境保护规定》中有明确规定，采矿权人应缴存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保证金，缴存数额不得低于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所需费用。采矿权人履行矿山环境治理和生态恢复义务，治理工程经验收合格后，保证金本金及利息返还采矿权人；采矿权人部分履行治理、恢复义务的，返还部分保证金；采矿权人不履行治理、恢复义务的，其保证金及利息不予返还，由国土资源行政主管部门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组织有相应资质的单位，完成矿山环境治理和生态恢复。

官方资料显示，2011年9月13日，银川市国土资源局采矿权注销公告中，因出让期限已满，银川市兰山砂石厂采矿权注销。

而且采矿许可证注销后，国土资源部门要按规定处置使用矿山地质环境治理保证金、土地复垦保证，同时，要将采矿许可证注销的有关情况及时告知地方人民政府、安监、工商、环保等主管部门。

兰山砂石厂涉六次行政处罚列表

另《矿山地质环境保护规定》明确，采矿权人应当严格执行经批准的矿山地质环境保护与治理恢复方案。矿山地质环境保护与治理恢复工程的设计和施工，应当与矿产资源开采活动同步进行。

未按照批准的矿山地质环境保护与治理恢复方案治理的，或者在矿山被批准关闭、闭坑前未完成治理恢复的，由县级以上国土资源行政主管部门责令限期改正；逾期拒不改正的，处3万元以下的罚款，5年内不受理其新的采矿权申请。

但令人疑惑的是，银川市兰山砂石厂明显没有按照矿产地质环境保护与土地复垦方案开展恢复治理工作，在2012年5月、11月两次因非法采矿被行政处罚之后，2014年银川市国土资源局再次为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办理了采矿许可证。2014年7月，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又因未按采矿证许可范围采挖砂石矿产资源被银川市国土资源局行政处罚。2015年4月，在采矿许可证到期的情况下，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又因为非法开采砂石资源，再次被银川市国土资源局行政处罚。

5年内不受理其新的采矿权申请，为何银川兰山砂石厂能屡次获开绿灯？保证金是否缴存？采矿许可证注销后，国土资源行政主管部门是否采取组织有相应资质的单位，完成矿山环境治理和生态恢复？

遗憾的是，银川市相关职能部门未对上述问题给予答复。

不过回头看“银川市兰山砂石厂非法采矿”的形成原因，会发现各职能监管部门是否维护法律权威和尊严、严格执法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有了法而不严格执法，法律就成了“纸老虎”和“稻草人”，就会失去应有的效力。长此以往，势必影响执法机关的公信力，势必动摇人民群众对法律的认同、对法治的信仰。只有坚持严格执法，做到“法立，有犯而必施；令出，唯行而不返”，法律才能发挥治国重器的作用，全社会才能形成对法律的尊崇和敬畏。

检察机关提出诉前检察建议

2018年3月，西夏区人民检察院在履行公益监督职责时就发现，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未依法采取有效措施督促银川市兰山砂石厂、白雪亮及其他股东对破坏的生态、地质环境进行恢复治理，致使生态环境被破坏状态持续存在，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持续受到侵害。

2018年5月4日，西夏区人民检察院就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未采取有效措施督促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及其股东进行治理恢复，也未对治理恢复情况进行监督检查。在治理方案实施期限届满后，又未责令银川市兰山砂石厂限期改正或采取相应的行政处罚措施为由，向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提出行政公益诉讼诉前检察建议，建议银川市国土资源局依法全面履行监管职责，对银川市兰山砂石厂、白雪亮等人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依法进行查处，确保被破坏区域生态环境得到全面恢复。

银川市国土局收到检察建议后书面回复称：法院判处的矿产资源经济损失赔偿费6544.615万元，已执行到位4172.4381万元，拟将其转为生态恢复治理经费，并全额划转至西夏区政府，由其具体组织实施生态恢复治理工作；已启动恢复治理诉讼程序，现场恢复治理正在推进中。

但事实表明，书面回复程序完成时隔一年之久，现实中的治理工程却仍未实施。

西夏区政府：治理规划方案正在推进中

记者在银川市人民政府政务公开一栏看到，有银川市人大代表建议“开展非法盗采坑点环境生态修复，将白雪亮历史遗留坑点及其他无主坑点纳入矿山修复整治项目”。2018年8月30日银川市林业局答复称，已明确由西夏区组织恢复治理，财政核拨资金，且该款项已核拨至西夏区人民政府。

时过一年资金已到位，西夏区人民政府治理工作为何迟迟未能推进？2019年7月8日，银川市西夏区人民政府办公室在给记者的书面回复中，介绍此该项工作的推进情况：

2018年3月8日，原银川市国土资源局和西夏区政府联合向市政府上报了《关于对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及白雪亮非法采矿区域恢复治理问题的请示》，3月12日市政府批示同意。3月14日，西夏区政府对生态修复工作做出初步安排。5月30日，西夏区政府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部署修复治理，安排相关部门开展恢复治理方案编制、具体实施、监督等工作。鉴于兰山砂石厂及白雪亮非法采矿区域广、恢复治理难度大、专业性强，为避免修复不当形成新的破坏，经多次讨论和专家咨询，方案编制工作正在推进中。该治理规划整体资金需5亿元左右，主要是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和白雪亮非法采矿区域恢复治理资金、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及白雪亮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民事赔偿款、中央和区市治理资金。

回复可见，西夏区政府及相关职能部门对该项工作高度重视，在整顿中成绩斐然。该案是整顿非法采矿突出案例，针对修复工作，政府虽多次下发文件，近两年时间，政府完成了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部署、方案编制、规划方案、专家咨询等形式上的工作。具体的修复治理，具体实施、监督等工作未见启动。

主要成绩是目前完成核算出治理规划整体资金需5亿元左右。

矿坑仍在开采合法性存疑

2019年7月2日，记者在现场看到，云山路南的矿坑内依旧可见筛砂机和一些设备，砂石厂内还有一辆运输车正在装砂，筛好的砂石根据大小分成堆……

种种迹象显示，该砂石厂仍在生产，但现场未采取任何遮挡与防护措施，也未设立警示牌。非法采矿区域恢复治理的踪迹根本无处可寻。

针对该砂石厂仍在生产现状，西夏区自然资源局7月8日回复称，贺兰山外围11处重点整治区域包括保留整治的7家非煤矿山，需治理修复的2处遗留矿坑和2处无主渣台。兰山砂石厂及白雪亮非法采矿区域为需治理修复的2处遗留矿坑之一，方案明确由西夏区人民政府牵头负责治理，并要求于2019年年底前完成地形地貌整治及隐患排除。

西夏区自然资源局在回复中表示，经核查，银川市兰山砂石厂采矿许可证已于2016年7月29日被依法注销，该砂石厂未再进行过开采、生产活动。紧邻银川市兰山砂石厂南侧区域为1处合法的砂石开采企业，属于此次专项整治保留整治的7家非煤矿山之一。

同一区域，是合法开采还是非法开采？记者提出能否提供该“合法砂石开采企业”的相关手续，但截至发稿前，西夏区自然资源局仍未能提供。

保护生态环境，最根本的是要靠什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指出：“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加快制度创新，强化制度执行，让制度成为刚性的约束和不可触碰的高压线。”

党的十八大以来，推动绿色发展重在建章立制，逐步使生态文明建设进入法律化、制度化的轨道。而真正让制度在生态文明建设中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关键在于执行，靠的是真抓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