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把手
2019-10-11刘诚龙
刘诚龙
韩琦不是糯米团子,是个强势人物。“凡事有不便,未尝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纪纲、亲忠直、远邪佞为急,前后七十余疏。”韩琦做的是宋朝御史,干的是正纲纪的活计,这活计可不是裱糊匠能胜任的,他是打铁的,自身非钢,无以正纲。韩琦不只做文职,也当过军人,军人气魄很足的,西夏之李元昊掷函大宋:“岁赐、割地、不称臣、弛盐禁、至京市易、自立年号、更兀卒为吾祖,巨细凡十一事。”恶声恶气,听来难受,他叫宋朝别再叫他兀卒,要喊他“吾祖”,好多人如宰相晏殊也准备喊他“吾祖”了,“将一切从之”。韩琦拍起桌子横起剑:不行。纵我一人也要与之决一死战。他与范仲淹一道戍过边,手段老辣得很,操兵练将,“精劲冠河朔”,时有谣唱:“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
韩公有好多故事,蛮暖人。“韩魏公在大名日,有人献玉盏二只”,这两只玉盏是宝贝中的宝贝,“耕者入坏冢而得,表里无纤瑕可指,亦绝宝也”。出土文物,价值连城。有一回,大家一起看稀奇,突然间,啪,瓦是全的,玉已碎了——“俄为一吏误触倒,玉盏俱碎,坐客皆愕然,吏且伏地待罪。”吏之狗命哪值两只玉盏?韩公却是一脸笑:“汝误也,非故也,何罪之有?”没事没事,你不是特地摔的,无罪无罪。
韩公爱读书,读书便忘我,三更有梦书当夜宵。“公帅定武时,夜作书,令一侍兵持烛于旁。”也不是这家伙不认真,深夜了,哈欠来了,韩公精神太旺足,侍兵气息懈怠了,灯烛烧了韩公的络腮胡子,“侍兵他顾,烛燃公须”,烧得下巴火辣火辣痛,韩公没作声,“公遽以袖摩之,而作书如故”,一句话都没骂人。文章写完了,持烛人换了。不得劲,那人哪去了?办公室主任喊他去关禁闭了?韩公喊来韩办主任,“公恐主吏鞭之,亟呼视之”。你别骂他,别打他喔,这回他犯了错,下次指定不会再犯的,“勿易,渠已解持烛矣”。别让他下岗,别解他职务。
官场是非多,官人间不闹矛盾是不可能的。蛮多官人当面做人,背后做狼;面对面笑嘻嘻,背对背尽是鬼;办公室送橘子剥给你呷,密室中套绊子绹你脚丫。有人告诉你了,你或自己晓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自然也是怒发冲冠,冲上去要扇他几个耳光。韩公不然,“凡人语及其所不平,则气必动,色必变,辞必厉,唯韩魏公不然。更说到小人忘恩背义,欲倾己处,辞和气平,如道寻常事”。
韩公这些事,說来是个人操守,可赞。他之个人素养,放到工作上,操守转为干部间合作与配合,犹可赞。韩公有一事,可见与他是蛮好共事的。他与范公范仲淹同僚,两人都是君子,莫说小人与小人多闹矛盾,君子与小人多闹矛盾,君子与君子也是会闹矛盾的。对工作看法不同,意见不一,两人都是有主见的,谈不拢的情况也是多的。那回,“韩魏公与范文正公议西事不合”,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谁也说服不了谁,韩公说“我是正确的”, 范公说“你是正确的,对,但我是正确的二次方”。
韩公与范公争起来,争得厉害。范公没掀桌子,也没把议题稿本掼地板,他是一气之下,哐当哐当,推开椅子,走人。你对我是甚态度,你会放炮仗,我也会发脾气。搁李局与张局,这会局便成死局。这会议成死局不打紧,工作以后怕多僵局了,官人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结下梁子,别想形成统一意见。一把手与一把手,一把手与二把手,多是这么闹的,从此,这地方团结安定的政治局面,便不复存在。
范公是领导,我跟你平级,不平级我也是领导,范公面子重,韩公便不可有尊严?范公会不开了,他也可以甩袖子,踢凳子走人。韩公不是这做派,他放下身段,追到办公室外面,扯住范公衣角,抓住范公手,摇啊摇,“文正径拂衣起去,魏公自后把住其手”:老范,好说好说,你莫生气嘛。我们都在商量工作,意见不同,可以继续商量嘛!“希文,事便不容商量”?韩公不是带气说的,是带微笑说的,“魏公和气满面,希文意亦解”。韩公好态度,范公态度好,两人便都坐下,工作为重,意气为轻,国事为重,个人为轻,继续开会,求同存异,民主集中,同向同行,两领导间无有芥蒂,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制度决定态度,态度也影响制度,法度决定风度,风度也影响法度,民主风度者何?向与你持不同意见者,伸出一双热情而真诚的手吧。只此一把手,消融几异同。消融几异同,诸事便可成。
(摘自《杂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