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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说中人物形象的恒久性——以石一枫小说中的人物为例

2019-10-11山西张保弟

名作欣赏 2019年25期
关键词:世间小说时代

山西 张保弟

凭着《世间已无陈金芳》(原载《十月》杂志2014 年第3 期)和《地球之眼》(原载《十月》杂志2015 年第3 期。2016 年1 月,两部作品合并为中篇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两部加起来才不过十二万字的中篇小说,石一枫迅速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仅从作品本身来追究他会“冒头”的原因,笔者以为,故事讲得好算一个,但重要的还不是故事,而是他在这两部作品,尤其是《地球之眼》中,成功树立了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人物,安小男(《地球之眼》)这一被赋予理想之光的人物更是唤起了读者胸中正义感与崇高感的共鸣。这两部作品,虽然视角有所不同,但也有很大的共性和很强的连贯性。笔者顺着这一思路,对他小说中人物形象的恒久性做具体论述。

讲故事就是讲人物

石一枫小说的因果设置非常巧妙,前呼后应,结构浑圆,人物的行为自然连续,营造了非常真实的故事情境;情节的加强和高潮的推进,好像三步上篮,节奏清晰,矛盾集中,体现了娴熟的叙事技巧。而且文字有痞劲,有趣味,与故事相辅相成,很好看。如果小说也有范本的话,这样成熟的模式,可以算作一种。

之所以说他的小说情节推进像三步上篮,是因为在《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中,主要人物陈金芳和安小男的故事都有三个节点,这三个节点一次比一次突出地体现了他们各自的性格特征,有的还对他们各自的命运产生了明显的影响。陈金芳命运的三个节点分别是:少年时与家人对抗强留在北京——稍长与情人对抗不得已离开北京——成人后神秘变身“贵族”而后“赌”输一切;安小男的形象刻画不断加强的三个节点分别是:在为决定是否同意他转系而召开的面试会议上当众质疑、“羞辱”老师——工作后不接受领导的不良指使而失业潦倒——在同学的洗钱公司受到重用却又将同学揭发而实现心理夙愿。这样的设置,我们不妨将之称为“情节三步演进法”。而且,就像推理小说一样,这两部作品都是到最后才揭开存在于人物身上的谜题,一个是原罪——陈金芳是怎样“发财”的;一个是动机——安小男的道德天问从何而来?对于这种结构设置,如此解析一下,看上去似乎很是简单,然而要真的驾驭起来,却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因为,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诸多细部的铺排设置和思想情感的呈现需要与故事的整体结构和人物的性格命运相融洽。比如,要是换一个人写陈金芳,很可能会让叙述人“我”与陈金芳发生切实的两性关系,而石一枫写了暧昧,还写了理想——是理想,而不是理智——在两个人最可能“出事”,张力已达极限的时候,却峰回路转,以邀请名家合奏而不是献出肉体作为陈金芳对音乐梦折的“我”的感谢,非常切合陈向往体面人生的心理和二人自少年而起的“知音”关系。然而呢,另一方面,“我”却被这种“居高临下”的体贴行为给激怒了。这样的情节设置,不庸俗,又合情合理,对人物心理的探索起到了加强作用,如此也让“我”与陈这个“诈骗者”保持了事实与道义上的距离。

所有的叙事技巧,除了增强可读性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指向了对于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凸显,而且效果明显。或者说,故事技巧并不是石一枫作品最关键的成功之处,最关键的是他对人物的刻画与塑造。

《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采取的都是批判视角,然而在对待人物的态度上又有所不同。《世间已无陈金芳》通过人物身份的变化来折射时代的变迁,具有代表性,然而同时这个人物又有着非常强烈的特殊性,集中体现在其理想化到偏执的审美追求和精神追求上,为了“活得有点儿人样”,陈金芳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然而由于其利益获取的不正当性,使得她最后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并且殃及池鱼。对于她,作者在批判的同时还抱有同情,是带着怜悯之心的批判,所以,到最后,是命运的轮子将她碾压了。《地球之眼》中的李牧光也是以不正当手段攫取财富的反面人物,是作者的批判对象,对于他,作者则假手于安小男,以“复仇”的方式,给予无情的一击,从而也给予了他罪有应得的批判。之所以会有此不同,不能排除陈金芳与叙述人“我”有因音乐而起的那一丝灵犀,而“我”也不止一次地目睹了陈金芳在倔强中所遭受的委屈,但主要原因还在于,陈金芳和李牧光所代表的人物身份,一个是平民——陈金芳是个为实现理想人生而甘于自贱也罔顾他人利益的目的与手段严重偏差的悲剧人物,一个是公权力的掌握者——李牧光是其父这个通过公权力来盗掘公共资源者的“洗白”代理人。因此,两篇对比来看,从《世间已无陈金芳》到《地球之眼》,作者的批判之笔更加直接,也更加犀利。由此可见,作者对于他所关注的主题和人世的思考,是连贯的,也是全面的。

从批判视角这一点来看,《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都不是纯粹的批判,而是在批判之上,树立了正义人物,也树立了崇高情感,而这,正是时下的文学作品所缺,而人们的心理所渴求的。

有光芒的人物能直抵人心永不褪色

石一枫作品的批判视角和对道义的担当从《世间已无陈金芳》便开始了,但是只有到了《地球之眼》中安小男出现后,才真正地明确起来,也才有了相应的拔高。

安小男在他命运的三个节点上,表现出来的是与俗世的格格不入,他坚持人的行为不能低于道德。最终,也正是他们的坚守,成就了他们的不朽。这样的故事,就属于崇高叙事;这样的人物,是散发着光芒的人物。人的情感是多种多样的,可以给予消极、无奈的认可,也可以给予正义、崇高的共鸣,而人一旦失去了希望与期待,那便堕入了灰暗的劫难,所以,散发光芒的人物,是生命力顽强的人们所向往的。金庸笔下的英雄人物们之所以可以激荡人心、持久发光,就是因为他们满足了人们对于崇高感的精神渴求。石一枫塑造的安小男是侠客,有恩仇快意的江湖豪气,“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换个角度来看,安小男是单纯的信仰坚守者,信仰就是他的性格,深入骨髓,无可更改。

《地球之眼》这部作品关注的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它从市场切入,直接呈现,主角是腐败案中的受害方——不合污者的儿子在现实中不合时宜地追问、抗争与报复,其面对的是整个社会的痼疾。作品选取一个具体对象并在其身上实现了其价值观念的现实胜利,是对公利的维护,对公义的坚持。人人向往光明,这也正是石一枫《地球之眼》中成功塑造安小男这一人物形象恒久性的内在原因。

属于时代的人物如何穿越时代

“70 后”作家石一枫仅凭两个人物就脱颖而出,登上个人写作的一个高地,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能以真情动人,二是人物具有时代代表性。煽情许多作家都能做到,但抓住典型人物就难了。更难的是,在时代变迁的每一个阶段都能抓住典型人物,而且,这个典型人物还具有穿越时代的永恒价值。

首先需要强调的是,“典型人物”的说法永不过时,因为,顺应时代的人物和与时代不那么兼容的人物,是时代的两面,这两类人,相反相成地代表了某一时代,因而每一时代都有这一时代的典型。而在这两类人物林林总总的万千形象之中,各有一种,可以体现人性的两面。他们的区别,不是聪明或愚钝,也不是勤奋或懒惰,更不是幸运与否等,而在于他们对于人生价值的选择截然不同。人类在长久的生存历史中逐渐沉淀形成的一些正面的价值观念是否仍要坚持和如何坚持,是文学作品的永恒命题。而这,在石一枫的这两部作品中都有所体现。

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不是爱情,而是公利与私心的矛盾与斗争,也就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的矛盾与斗争,即使是在爱情题材中,其矛盾的集中体现,也是更爱对方还是自己,更利对方还是自己。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主题,但所有的主题都是形式,是变体,只有公义与私利的矛盾对立永远贯穿其中。石一枫的这两部作品就紧紧抓住了这个永恒主题来写人物、写故事,这样的人物、故事便在任何时代都有了代表性,只不过具体矛盾的表现形式不同,具体人物身份也不同,但一直都是大众所关心的核心利益问题。许多时候,它不只是关乎生活,而是直抵生存。如果说写生活的小说描述的是枝叶,那涉及生存问题的小说描述的就是根,维护的也是根本的公益。石一枫的这两部作品关注所在,也是大众利益之根。

有些时代的代表性人物也可在其传记中体现其时代特征与典型价值,然而与传记所不同的是,小说可以在有限的篇幅内,更自觉地设置与之相反、相辅的人物形象,更巧妙地设计针对性更强、矛盾更加集中的情节,以完整地构成这个时代的典型冲突。而且,与传记相比,小说可以不依赖于人物的身份地位而得到更多的受众。这,也是我们需要在小说写作中强调“典型人物”的一个原因。

最后,说一下小说情节与人物在一部小说作品中各自不同的作用:具体事件(故事)都是千变万化的,只有人性(通过人物来表现)是难以撼动的。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每个人物都一直在与自己斗争或与他人斗争。小说的可读性在于故事,而其包含社会性和艺术性的质量则靠人物塑造。小说能不能产生较大的影响力,主要依靠这两点。抛开严肃与通俗的分野来把握其本质,什么是小说?无外乎两类:一类是(在什么环境下的)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比如许多外国小说直接以人名为题目;一类是什么事烘托了什么人,比如金庸笔下的乔峰。故事不好凸显不出人物,人物不立则深化不了故事。

在故事之外,对于陈金芳、安小男的人格特征是怎么形成的,深入地研究一下,似乎更有意义。尤其是后者的信仰的形成过程,对澄清当下社会的迷思,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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