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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古书画,和时光一较高下

2019-10-08杨思思

小演奏家 2019年8期
关键词:残片建华师父

杨思思

古书画修复是个磨工夫的手艺。徐建华在故宫待了四十五个年头,屋外那条狭长的甬道,他走了四十五年。这辈子,他只安安静静地做了一件事,就是在这里修复宫里的书画文物:上至一墨千金的国宝《游春图》,下到乾隆花园的一张贴落。

“干一行就是一行,就是拿张卫生纸来,我也得把它裱好。”徐建华说。在这个拼速度的年代,他依旧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安静地守在这座偌大的紫禁城里。

師父的背影

2016年,一部名叫《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在全国热播,主人公之一的徐建华始终认为故宫和那些手艺才应该被记住,而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徐建华出现在纪录片第三集里,他面容微腴,头发花白,格子上衣外面套了一件旧衬衫,因为母亲是旗人,他说起北京话来圆润透亮、京韵京腔。镜头前,他一边拿着鬃刷往画上洒水,一边叮嘱着动作要领。徐建华是裱画科里年龄最长、资历最老的修复师,给作品接补颜色时,镜头里满是他握着毛笔、细纹密布的手部特写。

这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八点前就到了单位,从神武门的存车处骑上车,一路经过修葺一新的建福宫和四角挂龙的雨花阁,七转八绕到了办公室。裱画室的小院位于慈宁宫后面,是清代老太后颐养天年的地方,如今成为整座故宫里唯一有门禁的部门。屋里,一张宽大厚实、披麻挂灰的红漆裱画案前,徐建华喝了口茶,戴上老花镜,细细端详上面的几幅隔扇,那是他这几天留给徒弟高翔的作业,此刻几幅乾隆花园里“臣字款”的隔扇画页已被修复如初,一代一代,师父传给徒弟,徒弟又变成师父。

清晨,东面的阳光透过窗格斜射进来,挂在徐建华雪白的头发上。在故宫工作了四十五年,徐建华记不清自己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清晨。

“1954年,老师傅们是院里从上海、南京、北京请来的,都是大鉴定家张珩、郑振铎、徐邦达亲自推荐,解放前,他们就已经非常有名了。”徐建华说。那一年,徐建华三岁,正值盛年的修复师们从五湖四海被请进故宫,这其中就有“苏裱”名家、后来成为徐建华师父的杨文彬,还有古画修复大家张耀选、孙承枝等人。

成为第二代传承人

1974年,第一次进故宫修复厂时,徐建华二十三岁,当时物资紧缺,没有工服,没有套袖,进门只分给他一条围裙。冬天,屋里没暖气,取暖靠烧煤,门口也没有门禁,几十颗镏金门钉里有一个是机关,跟武侠电影似的,按下机关,门才会开。

因为在南京当过兵,徐建华听得懂无锡话,这点特长让他成了杨文彬的徒弟。见面的第一天,师父对他说:“既然干就好好干,这行苦,干好不容易。”随后,他便赶上了杨文彬主持修复《清明上河图》,而上一次修复《清明上河图》还是在明代,当时画作已布满灰尘,伤痕累累。徐建华说,整个修复过程,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师父,他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烟一根接一根地抽,那个耗神费力的身影让他隐约明白了这行的苦。每天早上,不管师父来不来,他都会把师父的马蹄刀磨得又亮又快,备纸等书画修复的基本活计,他也练得老练麻利。

1977年,故宫博物院决定启动《游春图》的修复工作,这次的主修仍是杨文彬,而助手成了徐建华。他们面对的是隋代著名画家展子虔唯一的传世作品,解放前大收藏家张伯驹用了一百七十两黄金才将其带回。历经上千年的光阴,此时的《游春图》早已丧失了昔日神采。

古书画修复讲究洗、揭、补、全四步骤:首先是去除画心上的污迹和霉斑,但处理不当便会连颜色一同洗掉。《游春图》是近两千年重彩绢本的青绿山水,年久掉色,所以上水淋洗前要先用一定浓度的胶水轻刷在画心正面达到固色效果,一遍胶往往不够,晾干后要用小绒布擦,掉色的话再刷一遍。徐建华说:“《游春图》绢薄,对胶的要求高,必须得小心翼翼,光上胶固色,他就前前后后刷了三遍,而这才是破题,文章还在后头呢。把命纸、背纸都去掉,画心背后露出的补条足有上千个,面对一堆伤痕累累的‘绷带,留哪个换哪个,他必须都在脑子里记着。补条上有画意,弄不好,画面人物的鼻子眼睛就没了。全揭下来不行,拼不上去,怎么办?揭一半,涂上糨糊,把它贴回去,之后再贴另一半。” 就这样如履薄冰,反反复复,补完之后,徐建华算了算,一共用去七百多张纸条。浩大繁复、步步惊心的修复工程持续了半年,徐建华也成了故宫的古书画修复技艺第二代传承人。

守护与传承

2003年,拆迁工人在江阴市一栋民国初年的西洋小楼里发现了四个神龛,正面雕着双龙,四周嵌满蝙蝠和牡丹,就在工人不小心把这些神龛打碎时,四份神秘的卷轴应声落地,由于破损严重,它们被紧急送往故宫修复。随着卷轴徐徐展开,徐建华和修复部的同事发现这是四份清代诰命书,用蓝、紫、黑、红、白五种颜色的麻丝制成,是光绪皇帝亲自颁发给江阴官员的文书。

文物价值上,它们远不及《清明上河图》《五牛图》,但徐建华总会想起师父杨文彬的那句话:“书画勿论价格都要同等对待,就像医生看病不论穷富,医德最重要。”

四份文书中的三份原绢尚全,只需对画心略作修补即可,而那份《章润华之父母诰命》则着实给大伙出了个难题:原先长二百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的画绢如今只剩下巴掌大的残片,所有的部分都需要重新补齐。放在早先,老师傅们会去库房找一些清宫藏绢作为修复材料,然而,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起,那些老年间的纸绢已被定为文物,不能随便使用。没有材料,于是许多问题都得重新摸索,他们眼前的这件诰命残片是光绪年间的稀薄绢,老材料不让用,新材料买不着,怎么办?最终,徐建华决定带着同事改造现有补绢。有个成语叫“抽丝剥茧”,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把绢丝从绢上一根一根抽离,把它变稀薄。他们先找出的是绢丝和织造方法类似的仿古画绢,接着按照残片绢丝的密度,一根根抽取经纬绢丝,经过反复比对,终于达到了和原绢最大程度的相似效果。

最终,在经历托命纸、染色、上墙、包边、再上墙、砑光、加米贴、地杆、轴头、别子等步骤后,原本残缺不全的诰命残片被复原成了和其他三份诰命文书大小、形制都一样的作品。

几十年来,徐建华始终守着匠人对技艺的初心和感悟,在紫禁城里的僻静小院贴贴补补、描描画画。如今,徐建华有一个计划,他想和几位同事一起跟院里申请拍一部纪录片,不是《我在故宫修文物》那种,他说:“我想把以前的装裱格式详详细细地录制下来,手卷、册页、南北不同装裱形式的区别、材料的使用等。我早晚有干不动的一天,那时就真得退休喽。”徐建华笑笑,把自行车存在车棚往故宫外走去,穿过神武门,仍是那座车辆来来往往、人群川流不息的城,他转身上了109路,上车前,他说:“我只希望身上这点手艺能够更久远地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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