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节气有关或无关
2019-10-08汪剑钊
汪剑钊
节气里贯穿着每个人的气节,
气节是节气坚韧的经脉。
——自题
立 春
立春与春节猝然相撞,
如同白毛的喜儿遇见久别的大春哥,
一腔相思的愁苦化成了雪水
流淌,灌溉郊外麦地的拔节声。
季节的重叠并不常见,
倒也并不是象征的骰子偶然一掷,
青春的高冷与中年的和暖撬动生活的双 轮车。
越过了小寒与大寒,
二月的身体装满大小不一的冰凌,
等待黄昏的熙风,等待破晓的霞光,
等待奇迹在水洼中迸发。
林荫道边,两块石岩的缝隙,
稀疏的柳枝躲开了影子的胁迫,
正在咿呀低语……
花坛上,一只狸斑猫
敏捷地追逐惊惶的灰喜鹊。
连翘的篱墙正在酝酿朴素的芬芳,
为花苞敷设灿烂的前程。
世界原本是一幅留白的风景:
数丛偶然的绿意正从大地深处渗出,
哦,一种轮回的必然!
冬 至
是的,已经是冬至,
我独自把每一个字与词挨个掂量,
赶在群体性雪花飘落之前。
感情降到零度,
去掉负数,也去掉正数,
一切重新开始,
在镂空的树洞触摸成长的意义。
我,站在我的身外,
眯眼端详无谓忙碌的一尊躯壳。
从今天开始,尝试重新做一个婴儿,
与环形的符号成为亲密的邻居。
手握一枝乌鸦遗弃的枯枝,
享受自由涂鸦的快感,接受声音与象形的 爱抚……
哦!感谢母语,这皱纹密布的汉字,
美是艺术的初恋——蓦然回首:
诗,再一次逼近生活的内核。
冬至日的夜晚,在入九的寒风里哆嗦,
有点沮丧,但我不绝望。
除 夕
所谓除夕,就是钻进时间的序列,
不露声色地删掉一个夜晚,
一个实际平常、但被世人特殊命名的夜晚。
记忆是一张孔眼密布的罗网,
捞住的总是大于网格的飞禽和游鱼,
至于大朵浮夸的云彩,
以及细节的蝼蚁,总被有意无意地漏过。
留不下的,又奈之如何?昨天的影子跨不进
明天的门槛,遗下的岂只是悔憾?
除去的,不只乌黑如矿岩的长夜,
还有耀眼的日光。
敲响铮亮的铜锣,擂起紧绷的大鼓,
点燃二踢脚的炮仗,以驱逐疫疠之鬼为名,
抹除一年的琐碎与364天的烦恼,
当然,也必须把辛苦与荣誉视若草芥,
一股脑儿扔弃,犹如7÷3的余数,
多么纠结,多么轻松,就此两讫。
点灯,让蝙蝠飞进屋子……
美丽的隐喻虽然外表矜持,
却是一个善良、朴实、勤劳的女人,
热衷于在诗歌与现实之间搭桥或者造船,
于是,入夜遂成為一个节日,
召唤人们集聚在一起,如同一排饕餮的动词
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那一盘又一盘美味的名词,
最后,仅剩一堆残缺不全的标点……
零点的钟声响起,虚无再一次孕生了伟大 的存在。
大 寒
戊戌年的冬天是一个早产儿,
一路翻滚着向前,终于来到临界点;
而关于诺亚方舟的图纸正在作初步的勾勒,
遇春学长美好的嘱托尚未完成。
黄土店是北京郊区,曾有知青在此偷鸡 摸狗。
寒气逼人。道旁的杨树早已脱去了枯叶,
便于挺拔的身躯集聚暖意于核心,
并且作为风景,呈现非黑即白的荒凉。
售卖“驴打滚”的大叔在高声吆喝,
与其说在招徕顾客,不如说是为了借此 驱寒,
丧家的野狗发出低低的呜咽,
仿佛要与朔风争夺埋伏在耳朵里的听觉。
地铁口,人群被倒出,犹如废弃的煤渣,
蓦然,一袭红色的围巾飘起,
仿佛黑色炉子上一股窜向天空的火焰,
灿烂而诡异,但旋即熄灭……
雪片不曾落下,冰层平躺在小清河的水面,
隐约闪烁一长串星星的忧伤。
所谓大寒,所谓立春,它们看似遥远的距离
不过是中间横隔着词语的毛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