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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疆

2019-10-08熊红久

伊犁河 2019年3期
关键词:维吾尔族新疆土地

熊红久

家 园

母亲说,1967年初春,下了一场大雪。半夜时分,她肚子突然剧痛,有早产迹象。父亲赶忙叫了一辆马车,从六连送往十几公里外的团部医院。车夫姓马,是个回族。母亲的呻吟催促他不停地扬起皮鞭。车轮在翻浆的沙包和泥淖间跳跃,颠簸考验着一个年轻母亲的承受力。在离医院还有一公里时,随着一次车轮的腾空,我迫不及待地从母体里冲了出来,并把第一声啼哭匆忙而嘹亮地留在了新疆建设兵团农五师一个叫塔斯尔海的地方。

母亲也常常会谈起她的家乡,一条湘江流过的地方。说外公是个船员,母亲的童年是在船上度过的。谈的最多的还是她1962年18岁时嫁到新疆的生活。谈住在地窝子里,冬天用红柳疙瘩取暖,第二天早晨醒来,屋里的水能结一层薄冰。谈用镰刀收割的麦子,右手打满血泡,就用左手割。谈亲手和泥打土块,在地面盖起的第一幢房子。谈把我生在马车上。谈八年一次探亲假。谈她死后要和父亲埋在一起,埋在新疆这片干燥的土地里。每每说到这,我的内心总会涌出许多感动来。我知道,母亲的很多往事已经被新疆的土地和新疆的时间收留了。她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五十六年多,土地认识了她,她也和它们结成了亲戚。她的皮肤,这里的气温是熟悉的;她的胃口,这里的粮食是熟悉的;她的习惯,这里的环境是熟悉的;甚至她的风湿病,这里的阴雨天是熟悉的。外公外婆在世时,母亲回湖南探亲,呆不了多久就会打电话来,不停抱怨已经不能适应的南方。要么是夏天无处可逃的闷热;要么是冬天没有暖气的阴冷;要么是人满为患的拥塞;要么是缺乏交流的无聊。假期未满,就踏上返程的列车。

一个成年之后在新疆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尚且如此,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疆二代”,我们的情感和生命,早已像耐旱的植物一样,在戈壁荒漠中扎下了根。每一阵风过,都是我们想要的清爽,每一处花开,都是我们期待的芬芳。我们把第一声啼哭种在了新疆,而后在漠风中成长。我们长成了胡杨或者红柳,活成了骏马或者雄鹰。我们被这片土地滋养,当然,也为这片土地守候。我们的骨骼,我们的钙,我们的盐分,我的长相都是这片土地赐予的,我们早已成為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我们的性格,我们的情感,我们的信念,或耸立成高山,或辽阔成草原,它成为了我们精神和信仰的一部分。只有新疆,才锻造得出如此粗粝而苍茫的品格。

1987年8月,我从新疆司法警官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博乐市公安局东风派出所工作。威武的大檐帽,崭新的警服,鲜红的领章,一下就衬托出了警察的威严。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冲进照相馆,端端正正照了几张照片,寄给家人。

具体工作,远不像身着警服看上去那么光鲜,大多是处理一些醉酒闹事,调解邻里纠纷的琐碎事务。一次值夜班,接到报警电话,金道市场有人打架,我和一名协警赶到现场。由于缺乏经验,加之闹事者很强壮,纠缠很久也无法制服,反而惹得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就在我着急上火之际,身着便服的卡木尔·艾买提从人群里冲了过来,三两下功夫就把对方掀翻在地,戴上手铐,按进摩托车斗子里,威风凛凛地押回派出所,引来群众一片掌声。第二天,我递给卡木尔半公斤莫合烟,诚恳地说,卡木尔哥,你教我擒拿吧!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巴郎子可以!我的徒弟啦!维吾尔族民警卡木尔成为我工作后的第一位师傅。在长达二十年的公安履历里,被我制服的犯罪嫌疑人不计其数,但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起点。

1996年3月,我被任命为博乐市公安局三台派出所所长,主管三台至五台沿线的治安和交通事务。那时,所里一共4位民警,四个民族。我是汉族,副所长焦代提是维吾尔族,民警苏卡是蒙古族,司机马忠祥是回族。

一次,护林员赶来报案,说有人在深山偷猎马鹿,我们立即与报案者一起赶赴现场。由于案发地处天山支脉婆罗克努山深处,道路极为惊险。一侧是三四米深湍急的溪流,一侧是不时有落石滚下的山崖,车子蜿蜒行进在林场废弃的旧公路上。途中,几次遇到险情,甚至差一点连人带车翻入山涧之中。但始终没有放弃前进。四个人团结一心,像亲兄弟一样彼此照应,共渡难关。经过五六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案发地,把两名正在剥鹿皮的犯罪嫌疑人缉捕归案。

后来,又转入文联工作,开始用笔来描绘这片神奇而辽阔的疆域。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让我对这片山水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怀。和许多“疆二代”一样,我们的青春伴随着工作中的一个又一个场景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每个日子都留下了不同的记忆,我们的生命被打磨得愈加坚韧,我们的性格被淬炼得越发沉稳。是新疆的土地赋予了我们与众不同的特质。

一个作家,讴歌脚下的土地,展示美丽的家乡,既是应有的责任,也是高翔的梦想。是新疆苍茫的山水和多元的文化,滋养了我们丰厚的创作灵感,新疆的地质地貌和民风民俗是文学表达取之不尽的源泉。

2014年7月的一天,我接到同学刘拥军的电话,他当时在喀什地区麦盖提县库尔马乡红光村“访惠聚”驻村。他详细描述了这个村民族团结的种种细节,他说这才是新疆各族人民应有的和谐状态。他希望红光村民汉之间感人的故事,能通过我的笔,真实地呈现出来。

他的话让我热血沸腾,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促使我第二天就赶到了红光村。虽然在村里只待了三天,却被一个个细节感动着。在村委会对面一家小卖部前,一群人围着两个人下棋,对弈者一位维吾尔族,一个汉族。围观的一名维吾尔族汉子看见刘拥军,撸起袖子说:“老刘,上次你输了,再来几拳?”刘拥军把我推到前面说:“这是我村的吾布力·依明,他的大拳划得特别好”。我一听,对那个汉子说:“来,我俩比划一下。”吾布力·依明,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哥俩好呀…六六六呀…”三拳两胜,我输了。维吾尔族汉子拍着我的肩膀:“兄弟,你的大拳划得不行,晚上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喝酒,再给你教几招。”

路上遇见一位胡子花白的维吾尔族大爷,村支部书记南常禄告诉我,他叫买买提·依来克,是一名老党员,从1983年第一个民族团结月开始,每年要做一大锅抓饭,招待全村的党员和民族团结先进模范,已经连续坚持了三十多年,从没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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