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庭院叙事”对《一层楼》的影响
2019-10-08刘丹丹
刘丹丹
摘 要: 《一层楼》是蒙古族文学的杰出代表,采用了《红楼梦》“庭院叙事”的方法和特征,以“庭院”为舞台,从家庭的建筑方位和空间布局角度描绘人物聚居时的生活场景,并在庭院空间的整体建构中塑造了许多立体化的人物形象。小说在《红楼梦》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这些创新之处常常带有蒙古族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内涵。
关键词: 一层楼 庭院叙事 继承 独创性
《一层楼》是近代蒙古族作家尹湛纳希创作的长篇小说,它是《红楼梦》的一部仿书,非但很多情节都借鉴了《红楼梦》的内容,而且特别注重吸收了前者的“庭院叙事”这一模式。所谓“庭院叙事”,指的是从庭院空间的叙事角度描绘聚居在庭院中的人和事。从“庭院”的建构中可以窥见家族居住的特点、人物群居的生活状态及隐藏于其间的文化内涵。纵观明清戏曲小说,《红楼梦》的出现无疑将“庭院叙事”推向了新的艺术高度。《红楼梦》中的家族矛盾皆发生于“贾府”这一封闭的环境中,在此环境里,所有矛盾交错激发,小说情节得以发展,人物形象获得立体化塑造。《一层楼》和《红楼梦》一样,属于家庭题材小说。它在叙事方面借鉴了《红楼梦》“庭院叙事”的技巧。小说改贾府为忠信贲府,大观园变成了会芳园,会芳园是男主人公璞玉与三位表姐炉梅、琴默、圣如的爱情栖息地,是小姐丫头们的青春乐园。贲府是侯门大族,作者将众多人物放在一个偌大的围合空间中刻画,目的在于凸顯每个人物的闪光点,通过庭院空间的不断转换,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带动小说高潮的到来。
一、《一层楼》在庭院叙事手法上对《红楼梦》的继承
小说的叙事手法是指作家在对人物、环境和事件做具体介绍时所用的技巧。叙事手法运用得成功与否关系到故事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发展,尤其是在家庭题材小说中,人物集中,故事内容错综复杂,更需要合适的叙事手法,于有限的篇幅展示人物、铺叙事件。《红楼梦》在庭院叙事方面运用了许多匠心独运的技巧,《一层楼》作者沿袭了这些技巧,并将它们融于小说实际创作中。比如传统的“移步换景”手法,“移步换景”即安排一两个人物在各个空间之间移动游走,以人物的视角带动需要展示的人或事,将各个独立的情节串联起来。《红楼梦》在介绍人物及府内景观时常用这一写法,如小说开头,黛玉初进荣国府,她从贾母处到拜会两位舅舅,其间的一来一回介绍了贾府的内部陈设、空间布局及主要的人物关系,场景切换自如,毫无拖沓烦冗的笔墨。在描写大观园时,作者先后通过贾宝玉和刘姥姥的视角带我们游览大观园的景致,包括细致描摹了一个个独居园林及宝钗、黛玉等人的居住环境。
《一层楼》继承了这一写法,突出表现在小说第3回“白老寡一进贲侯府”,这一回目情节与《红楼梦》第6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基本相似。“白老寡”有三进贲侯府的经历,和《红楼梦》中刘姥姥的作用一样,充当王府兴衰的见证人。白老寡在第三回出场,随着她深入贲府内部,府内的环境布局、游廊建筑的方位走向得以一目了然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作者安排她在小说开头出现,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主要人物依次出场,相关情节逐一展开。书中白老寡的路线是:
说着已走进两三层过道穿堂来了。当时,上头正预备着摆早饭,所以满院丫头媳妇们端着红漆盒子和盘子等件,往返穿走不停。一入角门便见满目厅堂楼阁,不觉比外边暖和了好些。叶儿引着婆子,转过门洞向南走了几步,径进老太太住的介寿堂西厢房里来了[1]。
白老寡往老太太住处走的路线是:两三层过道穿堂——入角门(满院的厅堂楼阁)——转过门洞向南走——介寿堂西厢房。穿堂过道来回转换照应了她口中的“侯门深似海”,贲府“里三层外三层”的构造符合中国传统的家庭居住特点。随后白老寡走进老太太房间,既有对室内陈设的介绍:“掀起红毡门帘子进来时,见正间北边的八宝床上,放着一张大方桌子,左右设着坐褥靠背。”[1]又带出了几位重要人物:老太太、璞玉、妙鸾和秀凤两位侍女。至于男主人公璞玉的出场,作者采取的是直接描写,通过白老寡的眼睛,简单勾勒出璞玉的容貌衣着:“头戴貂皮帽儿,身穿大红缎衣,面如冠玉,唇若涂朱。”[1]对于后面情节的展开,作者也有巧妙的安排。等到白老寡吃完饭跟着叶儿出门路过马圈穿堂时,带出了掌管内务的舒二娘。最后白老寡离开贲侯府,叶儿回房,随即交代贲夫人母女即将回家探亲一事,引出后文孟圣如的出场。事件、人物环环相扣,通过白老寡的来回移动,进行不同空间的切换,将事件和人物编织在同一网络中,叙事脉络显得有条不紊。此外,白老寡看到的只是贲府一角,仅从这一小段情节中便可让读者联想出贲府的显赫地位及富足的生活现状。
二、《一层楼》“庭院叙事”的独创性
虽然《一层楼》大部分内容是模仿《红楼梦》的,但是作者也有自己的加工。例如庭院场景和空间安排上依旧具有鲜明的特色。
(一)带有蒙古族地方特色的节日宴乐场景
“场景描写是小说或其他叙事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景物、人物、情节三者相结合,构成的一个具有相对独立性的生活片断”[2]。作为家庭题材小说,《红楼梦》和《一层楼》绝大多数情节皆发生在庭院内部,人物在每个家庭空间里活动,就会形成各式各样的叙事场景。《一层楼》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场景,有节日宴乐、婚庆嫁娶等,作者刻画的这些场景根据情节的需要详略得体,各有侧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象。丰富的场景描写增添了小说的生活气息,反映了家族聚会的特点,并从中折射出了当地的风俗习惯。
小说中明显带有蒙古族地方特色的宴乐场景当属璞玉大婚。“蒙古人在各种喜庆之事上迭礼的东西是:羊、猪、茶、酒、布、绸、鞋、荷包、银钱,为首的礼物是哈达”[4]。璞玉往苏节度家迎亲时就领了荷包、器具、巾之类的礼品。在基本的婚礼仪式上,蒙古和汉族婚仪明显不同,璞玉婚礼入房是“除下撒袋弓鞬,立于门左,媳妇丫鬟们,高揭门帘,扶苏小姐入房,乐止。女傧妇人们,向璞玉使了个眼色,璞玉将弓鞘刚刚伸至蒙纱时,众妇人们早把蒙子挂在弓鞘上揭去了”[1]。新郎洞房手持弓鞘,将弓伸到新娘面前,仆人把新娘的面纱揭下,挂在弓梢上,这些都是蒙古族特有的婚庆风俗。
再如贲府除夕祭宗祠,蒙古人过年,要在天亮前祭拜上天,小说中才会出现贲府除夕当夜热闹的祭祀天地情景,这些都具有蒙古族地方特色。
(二)庭院空间与外部环境互为呼应
《红楼梦》的主人公贾宝玉一直生活在贾府围墙之内,很少与外界接触。尽管我们根据书中细节可以推测出相关的社会内容,但是作者并未让主人公深入社会底层,与自然接触。宝玉除了街市寺庙,基本未走出贾府,因而他身上少了一份悲天悯人的社会责任感。《一层楼》则不同,作者一方面将主要人物和情节放在庭院内部刻画,另一方面不忘让人物深入社会,接触外界的自然环境。小说中有多次璞玉外出的场景,他初次外出是与父亲等人赶往凤鸣州参加庙会,庙会之日,璞玉与州县主官共观天魔舞,谈论书画。在论书画的过程中,作者通过讽刺性的笔调揭露了那些自命贤达之士的丑态,抨击了当时学风的腐败。
璞玉第二次外出在小說第16回,他奉贲侯之命往南边巡查田庄,途中遇盗贼、告官府,通过一系列所见所闻真实地再现了清末漠南农村贫困凋敝的社会现实,揭露了封建官僚的罪恶行径,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然而这些外界环境又非孤立的存在,它与家宅内的叙事线络同时进行,互为呼应。璞玉走访田庄,傍晚所见的田野风光苍茫悠远:“彼时,日已西坠,宿鸟归林,晚风送寒,但见一川垄亩,皆傍山坡,浊水枯木,甚不好看。”[1]这样的风景与庭院内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开阔了小说的视野。《一层楼》中的璞玉没有将自己完全局限于庭院的生活范围之内,能够深入广泛的社会生活。面对农村“墙歪窗坍,土炕秸席”的荒凉景况,他同情农民的悲惨现状,为民生疾苦忧虑担心。初至田庄,晚间遭遇盗贼,下人捉住贼人打算报官,璞玉与众人商议后准备放了盗贼,认为他们只是穷困至极,无法度日,才被迫作此事。他摒怀仁民爱物之心,对造成人民苦难的根源有自己的认识与理解。小说第17回又写到当时官府的腐败无能,县官听了一个“贼”字便心胆俱裂,院内的办公处东倒西歪,作者正反两面同时着笔,让封建官僚的丑态穷形毕现。书中说“花生两枝各自生长”,作者叙述外界环境的同时,并未遗漏府内事务,璞玉等人处理盗贼一事时,小说又转笔记叙贲府内发生的事。贲老太太自璞玉去后,大病了一场,府中的人参恰巧不多,琴默从自己处拿了二两送给老太太,这一情节对于刻画琴默的性格至关重要。由于老太太生病,便为璞玉提早回府作了铺垫。值得一提的是,后文中写腊八节众姊妹在凭花阁聚会,璞玉聚会中突然想起那些没衣穿、没饭吃的贫民,为他们叹息忧愁。这一情景恰巧照应了前文璞玉下乡收租的事件,宅内与宅外互为呼应,小说的社会风貌显得宏大宽广。
三、结语
《一层楼》的“庭院叙事”手法在模仿中又赋予新意,诚如扎拉嘎所言:“一个民族的真正眼力的文学家,也从不拒绝别的民族的成功经验。他们总是用积极的态度对待别的民族的文化成果。他们的卓越的鉴别力和创作力,使得他们能够迅速而准确地区分出别的民族文化中的良莠,将那些优秀的成果推广到自己的民族之中。”[3]尹湛纳希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民族作家,他根植于清代漠南蒙古真实的社会生活,将传统小说的“庭院叙事”手法融入小说的实际创作中,其独创性带有真实的社会内容。
参考文献:
[1]伊湛纳希,著.甲乙木,译.一层楼[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63.
[2]黄霖,杨红彬.明代小说[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3]扎拉嘎.《一层楼》《泣红亭》与《红楼梦》[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
[4][清]罗布桑却丹,著.赵景阳,译.蒙古风俗鉴[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