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少年

胧歌

一

林绮和盛嘉伦初次见面是在体育课上。林绮的好友佳然伤了腿，不能陪林绮打网球，便拉了同样在上体育课的盛嘉伦过来。盛嘉伦留着干净的短发，皮肤因为经常运动而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夏初，天气已有一丝炎热，他便将右腿的裤脚拉上来，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腿。

一开始，盛嘉伦并不愿意陪林绮打网球，因为在他看来，大多数女生打网球都像闹着玩儿，跟她们对打没什么意思。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林绮不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力量都不错，对这个看上去安静得近乎无趣的女生有所改观。

整个过程中，只有佳然在一旁加油助威，林绮不论是赢球还是输球都没什么情绪波动，跟盛嘉伦也没有言语交流，但两个人打得很畅快。结束时，盛嘉伦忍不住说：“看不出来你打得这么好。”

林绮微微一笑：“你也打得不赖。”

从此以后，不用佳然说，盛嘉伦常常主动来找林绮打网球，切磋球技，两个人奔跑、跳跃的身影轻盈又敏捷。

远处，西府海棠开了满枝，阳光落在上面斑斑驳驳，风一吹，浅粉色花瓣簌簌掉落，空气中充满夏天的蓬勃气息。

二

一个月后，临近校际篮球赛。盛嘉伦是校篮球队的队员，他专心训练，不再有时间跟林绮打网球。不久后，他带领校篮球队在篮球赛中取得好成绩，而林绮作为校报社的记者，被派去做专访。

这天，盛嘉伦刚刚训练完，抱着篮球跑进教室，冲林绮打招呼。

他一屁股坐在课桌上，一手转着篮球，修长的小腿在课桌底下晃啊晃。林绮见他满头大汗，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他笑眯眯地接过去，说：“谢啦！”

许是一起打网球建立了默契，专访进展顺利，话题从篮球切换到童年再切换到跟队友的相处，两个人聊了许多。

“我最初对篮球的兴趣，是源于一部非常热血的动画片《灌篮高手》。”盛嘉伦说，“不过，像你这么文静的女生应该没看过吧？”

“看过。”林绮答道。

“你也看过啊，真想不到！”

“小时候，爸妈不在家，我就偷偷看！”林绮说话的语气把盛嘉伦逗笑了。

本来，像盛嘉伦这样成绩一般的学生，在林绮的世界里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可经过这次专访，他闪亮的眼睛和言语间流露出来的对篮球的热爱让她印象深刻。稿件写出来后，字里行间竟全是赞扬，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三

自那以后，林绮的世界似乎变小了，小到她总是遇见盛嘉伦。

有时候，林绮见他背着黑书包、吃着苹果从窗前经过;有时候，林绮在走廊上遇到他，他转着篮球去训练，笑着跟她打招呼;有时候，林绮走在林荫道上，他骑着自行车在经过她身旁时伸手拍一下她的肩膀，大喊“路上小心”，他身上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有时候，林绮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碰到他，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水杯，帮她接水……

还有一次，正值隆冬，寒风凛冽，天气预报说那天傍晚会下雪。林绮走在路上，又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扭头的瞬间，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出现在她眼前。

盛嘉伦露出微笑，将苹果塞到她手中，对她说：“圣诞快乐！”随后，他摆摆手，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林绮握着苹果愣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盛嘉伦的身影已经缩小成一个点。

那个苹果的颜色真红啊，仿佛把她的脸都映红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蔓延。意识到这一点，她像受了惊吓似的，赶紧摇摇头，赶走杂念……

四

那天，林绮听说盛嘉伦因打球而受伤，被送进医院，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佳然讶异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拨了拨头发掩饰。

那一晚，林绮失眠了，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盛嘉伦，这令她顿时紧张起来。林母从小对她的教育就是学习至上，她也向来如此，可毕竟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些浪漫的想像也可以理解吧？

次日清晨，林母在吃早饭时对林绮说：“寒假里，我给你找好了家教，这段时间你有空的话，先去见见老师吧！”林绮乖乖地点头，心头一沉，忽然觉得自己昨夜的想法真是过于幼稚了。

再见到盛嘉伦时，林绮说：“你不要再跟我打招呼了，就当不认识我吧。”

“林绮你……”盛嘉伦怔住，本来想问为什么，一开口却变了，声音里满是失落，“还真是伤人啊。”

林绮没有再解释什么，匆匆离开。

为了躲盛嘉伦，林绮放学后绕开林荫道，还退出了校报社。说来也怪，世界仿佛一下子又变得很大，她跟盛嘉伦几乎没有再见过面。明明遂了愿，她却高兴不起来，如同在一段旅途中意外走错路，见到一片计划外的风景，回到正途时却仍对那片风景念念不忘。

不可避免的，那次期末考试她多少受了些影响，尽管排名仍在年级中靠前，但试卷上的不少错误却是不该出现的。

严厉如林母，那一个寒假严格督促林绮学习，将她的补习课程从早排到晚，没有一刻放松。正是这份辛苦让林绮渐渐将盛嘉伦遗忘，她的心回归平静。

五

高二那年五月，省篮球联赛前夕，佳然受盛嘉伦之托，问林绮是否会前去观看，林绮一口回绝。佳然一再确认，林绮的态度都很坚决，佳然叹了一口气。

那天放学，林绮难得又碰到盛嘉伦。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对她打招呼，她点头致意。盛嘉伦推着自行车，陪她走到公交车站，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盛嘉伦离开后，林绮才知道，那天省篮球队的教练来选拔新人，盛嘉伦被选入省队，特意来同她告别。

坐在课桌前，林绮后知后觉，盯着习题，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脑中回放的，都是篮球联赛那天她坐在教室里做试卷，心中不断挣扎，想像其他同学一样抛下试卷去看比赛，却始终没有行动的画面。往后时光漫长，她还会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耀眼的时刻，但她觉得那些都无法弥补那天下午自己的缺席。

她想起，她曾跟盛嘉伦热烈地讨论《灌篮高手》，她迷恋那样热血的青春，迷恋故事中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都不属于她。

回忆的画面太过清晰，她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蓦地哭出声来。

六

大学毕业后，林绮成了一名电视台记者。赶上全运会，台里准备做一档体育类的节目，第一期的主题就是篮球。

拿到采访名单时，林绮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盛嘉伦。”她把这个熟悉的名字轻轻念出来，脑中浮现出少年阳光的面孔。

采访前，台里的小姑娘去找盛嘉伦聊天，问他怎么会走上篮球运动员这条路。盛嘉伦认真地回答：“因为我喜欢看《灌篮高手》！”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念书的时候，我想跟一个女孩子交朋友，她太优秀，而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篮球，可到最后也是因为篮球，我跟她分开了。”

小姑娘唏嘘不已：“为什么？”

“那时候，为了多看她几眼，我总是故意从她眼前经过。她实在太敏感，也许我这么做打扰了她，她便让我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毕竟我们在那时候，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见这番话，林绮愣在原地：原来不是她的世界忽大忽小，而是盛嘉伦在她的世界里出现又消失。

那一刻，仿佛被汹涌的潮水漫過头顶，林绮忽地湿了眼眶。她赶紧伸手擦去，然后推开门走向盛嘉伦。

这一次，她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