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虚静”说与李贽“童心说”对比研究
2019-10-06刘利娟
刘利娟
内容摘要:“虚静”说是庄子所强调认识“道”的途径和方法。它既属于哲学认识论范畴,也可以看作是主体进行审美或艺术创作活动的心理状态。具体而言,它要求主体必须忘了世间万物,心怀空明澄澈,从而获得精神解脱,创造出真正与自然相通的艺术作品。李贽的“童心说”理论思想与庄子“虚静”说的哲学思想有共通之处,庄子提出以“心斋”、“坐忘”达到虚静之境,赋予了“童心说”追求自然、反伪贵真等精神。本文将先秦时期“虚静”说与明朝时期“童心说”对比,从而进一步研究二者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关键词:“虚静”说 “童心说” 禅宗渊缘 对比研究
一.虚静说的起源及涵义
“虚静”说作为先秦时期较为普遍的一种认识,本为一哲学命题,始于《老子》。老子把“道”看作整个宇宙的大和谐,为实现“无为而无不为”的政治目标,老子曾提出过“涤除玄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意为人们只有保持虚静的状态,泯灭是非,消除差异,才能体悟宇宙万物的变化及其本质。庄子在此基础上第一个正式系统概括出了“虚静”说,即“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所谓虚静,主要是指人们从事审美活动或艺术创作时的一种心理状态。这种虚静的心态有它的两重性,一方面,它要求人们“无知无欲”、“绝圣弃智”,另一方面,它要求人们必须离开一切利害关系,不受外界干扰,能从内心把握宇宙万物,可以使人进入“大明”的境界。与虚静相通或相似的概念还有清静、空明、恬淡等。
虚静不仅是一种心理状态,还是道家表达思想、观道的方式。庄子认为“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把“虚静”推及于天地,通于万物,就是天乐,“虚静”是其实现“天人合一”自然观的观道途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主体保持心灵的澄亮清净,方能修己体道。由此可得,庄子所主张“法天贵真”、“以天合天”等思想是由“虚静”说推展派生,也是依据庄子的“道枢”所提出的必然要求。通过“虚静”的方式,主体以心志统一的凝神状态专注于对象,道与天地万物为一,最终演变还原为(我与天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自由境界。
二.“虚静”说与“童心说”的禅宗渊源
禅宗是中国佛教宗派之一,其基调是以心性论为基点。禅宗将佛学的思想与老庄玄学紧密结合,惠能禅学注重在思想内容上自然地透露出老庄天人之学的精义。徐小跃认为“惠能禅的后期禅宗更是在本来具有的意义上体现出禅与老庄的契合。并且,在‘自然范畴的统摄下,终于把老庄的天人之学与禅宗的心性之学聚会到‘自然这面旗帜下。”庄子的“坐忘”、“心斋”和“朝彻”,正是禅宗所谓的“禅悟”。庄子认为“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离形”,即消解由生理所激起的贪欲;“去知”,即消解由心智作用所产生的伪诈。如此,心灵才能开敞无碍,无所系蔽,而通向广大的外境。庄子的“虚静”说和禅宗所强调内心的自证如出一辙,都要求“离形”、“去知”摆脱感性欲念与理性观念之蔽,注重体验宇宙和人生的本体内心的真实。
“李贽视童心为虚净空明之体的见解,直接导源其禅宗思想。”晚明时期的童心说,与王守仁心学有关。心学家论童心的目的是探讨其本体的本真性,这又与禅宗的思想相同,故在本体意义上,童心说援引禅宗理论为其印证。王阳明认为童心的失却则非本体不在或损缺,而是讲其被遮蔽,如“太虚”为“云雾四塞”(《传习录》),暂时不见而已,因此,复性也就是去障、去蔽,返其澄明阔然之质。这样对于童心与蔽障的对立,无疑便成了有与无对立的佛学及道学命题。进而李贽在《答明因》中也曾论佛家之心性曰:“心性本来空也。本来空,又安得有心更有性乎?故二祖直至會得本来空,乃得心如墙壁去耳。既如墙壁,则种种说心说性诸缘,不求息而自息矣;诸缘既自息,则外缘自不入,内心自不喘,此真空实际之境界也,大涅槃之极乐也”,这种心性论是以南禅宗慧能的“见性成佛”的思想为基点。慧能所说:“犹如虚空”、“本源清净”、“觉体圆明”之表述,均与李贽所言童心异旨同归。李贽汲取禅宗思想是为了寻求一种率真自然的生命方式。
三.庄子虚静说与“童心说”之美学内涵比较
首先,在悟道观上,庄子与李贽都强调对自然之道的追寻。庄子“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将虚静作为他追求朴素的自然之美的方式,而反对一切人为的束缚,刻意的雕琢,虚伪的华饰。《庄子·内篇·齐物论》提出“天籁”、“人籁”、“地籁”的说法。认为“天籁”是指各物因其各己的自然状态而自鸣,是众声籁中最高层次,若要得到最高音乐,则要在大自然中去体悟万物的节奏。
李贽将自然观视为其最终旨归,崇“化工”贬“画工”与庄子“天籁”思想相似。他认为“声色之来,发于性情,由乎自然”,只有发乎性情而自然流露情感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并极力称赞有天然之美、自然造化之工的《拜月》、《西厢》。“《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夫所谓化工者,以其能夺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无工乎!今夫天之所生,地之所长,百卉具在,人见而爱之矣。至觅其工,了不可得,岂其智固不能得之与?要知造化无工,虽有神圣,亦不能识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谁能得之?由此观之,画工虽巧,已落二义矣。”又认为“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數奇于千载”,人在触景生情时,勿须克制,心中万般思绪,尽可为不平之语“发愤著书”。
其二,庄子“法天贵真”与李贽“绝假存真”思想都体现了求真的生存态度。《庄子·渔父》中,庄子假托渔翁之口与孔子的对话,集中体现了“贵真”思想:“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庄子所说圣人法天贵真,不为世俗所困扰,则需要以“虚静”为心理条件,达到“以天合天”人性本真的复归。在此处“真”不仅包含天人合一的绝对自由的精神,而且也完全反应人的本性真实情感不加修饰的自然流露。庄子认为世俗礼法与人之性情对立,是世俗虚伪的产物,而外加于人的规范,只会使人情感的表露受到压抑而变得虚情假意。李贽进而以见闻、道理为伪,批判社会的虚伪不实,强调个体性情的自然率真与情感的真实表达来寻求一念之本心。“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真与假相对,他推崇《西厢记》、《水浒传》等为“天地间之至文”而批判“《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數也”。
李贄和庄子都推崇“真”,但二者思想上仍有些差异。庄子贵“真”是从宏观出发,依托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思想,追求返朴归真与天人合一。而李贽尚“真”,是从个体价值角度出发,强调情感无节制的表达,更具社会批判作用。李贽从庄子那里“吸收了反伪、反束缚的贵真精神,赋予了‘真心以较为具体和现实的内涵。”“绝假纯真”、“一念之本”是童心说两个主要特点。“一念之本心”是表达个体的真实感受与真实愿望的私心和功利心,是“绝假纯真”得以成立的依据。在《答邓石阳》开篇“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论物矣。”,进而充分肯定了好货、好色等人的世俗欲望与物质要求。
其三,“虚静”说与“童心说”都表现了反圣意识。庄子“虚静”说尊重自然的性情,而不赞成儒家以仁义一性拘囿天下万性。《盗跖篇》具有鲜明的反封建礼教与争取个性解放思想,假借盗跖之口批评儒者“作言造语,妄称文武”,抨击统治阶级,自尧舜至武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
李贽在解释“虚静”时,表现出了和庄子接近的反圣思想。“虚者,道之常;静者,道之根。……如此者,是为明道静极而光生矣;知此者,则能有容万物之复命。……如此者,是为明道静极而光生矣;知此者,则能有容万物皆备于我矣。由此而公、而王、而天,皆容物者之所必至,而明道者自然之验也。何足怪欤!”。李贽认为“万物皆备于我”、“道自我出”,我为万物之主,于是我与孔子、释迦牟尼、老冉无高低之别。这是一种反圣意识,也是一种张扬自我的平等意识,欲与三教圣人比高低。李贽认为人人平等“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这种平等意识,也包括了两性关系中的男女平等,他赞扬寡妇卓文君的私奔,认为女子与男子一样应有婚恋自由的权利。
综上所述,庄子与李贽虽处不同时代,历时千年,但他们的“虚静”与“童心”二说,却因思想之深邃,而一脉相承。庄子以“虚静”之心,提倡回归自然,主张个性的本真与自然汇通、融合,追求“出世”之道。相比之下,李贽的“童心说”汲取庄子“道法自然”思想和禅宗心性之学,主倡“真心”、“真情”,追求“入世”之真,因此对“理”的批判更具有原创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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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