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色”与“空”
2019-09-28刘永栋
刘永栋
摘要:《红楼梦》一书充满浓郁的佛教“色空”,本文通过对曹雪芹身世背景、贾府家族命运与人物命运的分析,探究“色空”思想的根源与深层内涵,为读者理解《红楼梦》提供一种不同的视角。
关键词:红楼梦;色空;佛教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它犹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历史画卷,为我们展示了康乾盛世生动的社会风貌,是一部描写封建社会贵族生活的百科全书式著作。《红楼梦》所刻画的人物众多,描写的事件纷繁复杂,反映的思想亦极丰富,但全书中的主旨却是佛教的“色空”思想。
开篇第一回,作者借一僧一道之口道出了“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镜归空”的观点,直指全书“色空”的主题。接着书中就明确提出了全书的主旨“因色见空,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
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与甄士隐的《好了歌注》,都是社会现实生活层面对“色空”思想的理解,告诫世人莫执着于“色”,而要悟“空”。
佛教中的“色”就是一切物质与现象世界,也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感知的一切事物。从本质上说,“色”是“因缘和合”而产生的一种假象,因此没有一种真正独立的、规定性的“色”存在,一切皆“空”。正如《心经》所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色空不二,万法归一。
《红楼梦》中描绘的贾府由“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繁盛,到最后获罪被抄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主人公贾宝玉“悬崖撒手”,出家为僧。“金陵十二钗”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不由得让人感慨世事沧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金刚经》),“万镜归空”才是真正的结局。
一、身世背景:“举家食粥酒常赊”
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为什么充满浓郁的“色空”思想呢?还要从当时的社会环境与作者的身世背景说起。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对中国社会思想产生了深刻影响。尤其是到宋代,知识分子将佛教思想与儒家、道家思想相融合,三教合流,产生了“程朱理学”,到明代,王阳明吸收禅宗思想,创立“心学”,佛教思想已经内化为成为中华文明思想的一部分。明末清初,改朝换代,社会动荡,满族统治者入关后,要求汉人“剃发易服”,对于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汉族士大夫,造成极大心理冲击,所以大批士大夫选择佛教思想来寻求的心灵慰藉。加之清代统治者尊崇佛教,提倡“儒佛共治”,所以佛教思想在清代流传甚广,影响颇大,曹雪芹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自然也深受佛教思想影响。
曹雪芹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卒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一生跨越康、雍、乾三朝。其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父亲曹颙、叔父曹頫共担任康熙、雍正朝江宁织造一职六十余年。康熙六次南巡有四次住在曹家,可见其与皇室关系之密切。雍正五年(1727年)十二月,曹家被抄家,削籍为民,家产被没收,人丁被疏散,曹雪芹时年13岁。曹雪芹幼年生于“诗礼簪缨”的大家族,过着“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富贵生活,而被抄家之后则穷困潦倒,中年迁居北京西郊,食不果腹,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生活。乾隆二十八年冬天,其幼子病亡,次年春,曹雪芹郁郁而终、与世长辞。
在北京西郊正白旗的曹雪芹旧居墙壁上,题有一副好友鄂比赠送的对联:“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由此可以窥见曹雪芹晚年窘迫的生活,以及他对世道人心的深刻感悟。
《红楼梦》是一部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家族的遽然衰落无疑会给曹雪芹的内心造成了最直接而真切的冲击,经历过家族和人生命运起起伏伏的曹雪芹,必然对世事无常、人生如幻的“色空”观念有着深入骨髓的切身体悟。曹雪芹心怀创痛,抚今追昔,通过著述《红楼梦》来抒发自己对世事人生感慨,因此“色空”观念成为《红楼梦》的核心思想。
虽然曹雪芹宣称将“真事隐去”,只剩“假语存焉”。但艺术创作毕竟来源于生活,例如十六回中赵嬷嬷说:“江南的甄家,哎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亲眼所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就是曹家四次接驾康熙南巡的真实流露。而一百零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描写贾家获罪被抄家,也与现实生活中曹家被抄家如出一辙。可见《红楼梦》渗透了曹雪芹个人生活经历,有了活生生的创作素材,“色空”思想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全书主旨。
二、人物结局:“家亡人散各奔腾”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贾宝玉和众姐妹们生活的“伊甸园”,大观园是富足、自由、快乐、纯洁的乐土。贾宝玉和众姐妹们在大观园中吟诗作赋、赏花观雪、品茶饮酒,好不快活。宝玉认为这样的生活能永恒持续,以致当袭人告诉他自己过几年还要回家时,着实伤心了一番,最后答应了袭人三个条件才换得袭人永不离开的承诺。然而,结局总在人意料之外。
《增一阿含经》云:“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死,不生必不死,此灭最为乐。”大观园里一切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稍纵即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
作者在第一回就点出大观园的结局:“万镜归空”。在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作者借警幻仙姑的“千红一窟(哭)”茶、“万艳同杯(悲)”酒,又一次点明了《红楼梦》的悲剧结局:
率性多情的贾宝玉悬崖撒手,出家为僧;孤高自许的林黛玉泪尽而逝,魂归太虚幻境;练达圆融的薛宝钗徒有婚姻,终身守寡;机关算尽的王熙凤被贾琏休妻,魂归金陵; 刚毅精明的探春远嫁异乡,一去不复返;冷漠孤直的惜春出家为尼,青灯古佛,缁衣乞食;高洁孤僻的妙玉被盗匪劫持,流落风尘……
书中的刘姥姥是一个小人物,她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而去贾府打秋风,遇上了贾府的气势熏天的总管家王熙凤,凤姐居高临下,但也展示了自己怜贫惜老的一面,接济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并极贴心地给了一吊钱,让其雇车回去。第二次进荣国府时,王熙凤为取悦老祖宗,给刘姥姥戴了一头花儿,让她用象牙筷子夹鹌鹑蛋,用套杯吃酒,戏谑玩笑,但临别也赠送大量财物。当刘姥姥第三次进荣国府时,荣国府已经被抄家而败落,王熙凤下狱,被贾琏休妻。当得知巧姐被狠舅奸兄卖到烟花巷,村妇刘姥姥毅然变卖家财,舍身搭救,并忍耻把巧姐嫁给自己孙子板儿。
本来是刘姥姥跟贾府硬攀亲戚,请求帮助,最后的结局却是刘姥姥救了贾府的巧姐,嫁给板儿成了真正的患难亲戚。当年“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的王熙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需要村妇刘姥姥的搭救,怎能不让人感慨命运之“空”呢?
世事变迁,如梦亦如幻,一切“色”界的繁华均是虚幻,转瞬即逝,终归于“空”,而王熙凤的命运也如“风月宝鉴”的两面,正面光彩照人、位高权重,而背面身败名裂、两手空空。
《缘起偈》曰:“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故因果轮回丝毫不爽,曹雪芹亦感慨“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三、家族命运:“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道出了贾府内部经济腐朽、道德沦丧的本质,描绘了百年望族——贾府由盛转衰“末世”景象,让我们读出了家族命运中“色”与“空”的荣衰轮回。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 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前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籌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贾家因军功而封爵,至贾宝玉已经是第四代,“赫赫扬扬已近百载”,“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贾府到贾蓉已经是第五代了。贾府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后继无人了,到贾政、贾赦、贾珍就已经没有什么作为,只能靠恩荫袭爵。更为严重的是,贾府子孙各个骄奢淫逸,不思进取。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修追求飞升成仙,常年在城外道观里和道士们胡孱,家事一概不管;贾赦吃酒好色,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略平头正脸的就不放过;贾政是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表面上酷喜读书,实际腹内空空,才能平庸,治家无方,为政乏术……
贾家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贾宝玉,又是个封建社会不折不扣的叛逆者,他视科举仕宦为“国贼禄蠹”;无视儒家等级尊卑秩序,甘愿为丫鬟充役;不遵从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往情深地爱上了林妹妹”,真是“于国于家无望”。
想贾家先祖宁国公、荣国公何等英勇果决,战功赫赫,到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家族自然也运终数尽,难以为继,最终被抄家“呼啦啦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四、结语
《法华经》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红楼梦》的主人公贾宝玉,本是大荒山无稽崖下的一块顽石。被一僧一道带入红尘,“历尽悲欢离合、炎凉世态”,最后又被一僧一道接引,回归太虚幻境。从“空”中来,回“空”中去。完成了“空—色—空”的轮回。
正如一僧一道所言:“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红尘中的“美”与“好”都是短暂而虚幻的,最终会“万境归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红楼梦》所体现的正是佛教“色空”思想的真正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