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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关破隘

2019-09-28兰宁远

神剑 2019年4期
关键词:杨利伟神舟航天员

兰宁远

威震九霄的零突破

1998年,中国的载人航天工程走进了第6个年头。这年7月,飞船参加了整流罩横向解锁分离试验,获得成功;10月,飞船系统完成了4艘初样无人飞船结构生产和总装,火箭系统零高度逃逸救生试验获得成功,航天战线的人们都很兴奋。但直到这时,工程仍处于秘密状态,十几万、几十万建设者所做的一切无人知晓。有人向航天工业总公司总经理刘纪原提了一个建议,把工程的进展情况给中央写份《简报》,让中央领导也高兴高兴。刘纪原同意了这个建议。《简报》送上去之后,刘纪原觉得仅仅写份《简报》还不能达到目的,应该请领导同志亲自来研制一线看看。

刘纪原之所以这么想,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在飞船进行电性船改装的期间,有人给江泽民总书记写了一封信,信中说:1999年发射试验飞船在技术上是不成熟的。航天部门的人这样做,是借搞载人航天之名,行捞国家钱财之实。写信人建议,载人航天工程应该立即停止,否则国家的经济将会受到更大的损失。江泽民把这封信批转给了李鹏,李鹏又批转给了分管这项工作的国务委员宋健。

刘纪原得知这一消息后,心急如焚,他非常担心这封信会影响中央领导对载人航天工程的支持。而工程万一中途搁浅,再启动起来就很困难,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浪费。运十飞机,殷鉴不远。刘纪原想让中央领导亲自来看看航天人这6年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国家给的钱究竟用到什么地方了,好让他们心里有数。

刘纪原向一线的同志询问,得知有三艘飞船正在北京航天城进行试验,他喜出望外,立即给中央办公厅写报告,邀请中央领导前来视察。报告呈送到了中央办公厅,很快得到了回复,中央领导同志答应来。这时,刘纪原忽然想到我们的飞船还没有名字呢,他就请沈荣骏和王永志一起为飞船命名。

其实早在一年前,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就曾向参加研制的单位发出了为飞船征集名字的通知。一时间,被冠以各种优美称谓的信件寄到了征集办公室。但一直没有定下下来。刘纪原和沈荣骏、王永志经过比较,先选出了“天骄”“炎黄”“神州”“飞天”“神舟”这几个寄托着浪漫理想的名字。最后,他们都觉得“神舟”这个名字比较好。舟就是船,神舟寓意神奇的天河之舟;中国人习惯把祖国称为神州大地,“神舟”与“神州”谐音,象征着飞船研制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既简单明了,又语义双关。他们把“神舟”这个名字提交到“两总”联席会议上,大家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最终确定中国飞船就叫“神舟”号,将来每次任务都以“神舟”命名一个号,按照神舟一号、二号、三号……的顺序一直排下去。刘纪原忽然灵机一动,“我们是不是请江泽民同志给飞船题个字呢,就写‘神舟两个字。”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刘纪原对沈荣骏说:“我们请示一下曹刚川部长吧,如果他也同意,咱俩就给总书记写信。”

1998年4月3日,中央军委决定组建解放军总装备部,原国防科工委撤编,其大部分职能转由总装备部行使,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也转隶到总装备部管理。原国防科工委主任丁衡高卸任载人航天工程的总指挥一职后,由总装备部的首任部长曹刚川接任。

曹刚川听到刘纪原的建议后,表示同意这个想法。刘纪原和沈荣骏当即提笔给江泽民总书记写信。江泽民接到信的第二天,就亲笔题写了“神舟”二字。

1998年11月10日、11日两天,北京航天城内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江泽民、李鹏、朱镕基同志来了,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的领导同志也都来了。在空间技术研制实验中心的飞船总装测试厂房,江泽民走到模装船前,详细地了解飞船在结构、重量、功能及技术进步点的情况,还在飞船试验区观看了结构船振动试验、电磁兼容试验、空间环境模拟试验。江泽民看后对载人航天工程取得的成果十分满意,不禁吟诵起苏东坡的词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对在场的工程领导和各系统的总指挥、总设计师们说:“今天,我给你们念这首词,就是希望你们要有成功地飞上九天的豪情壮志。党中央1992年决定搞载人航天,现在看起来,毫无疑问是正确的。祝贺你们在短短6年的时间里,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今天我们看了,感到非常高兴,千言万语都代替不了你们实践所表现出来的爱国主义精神……”当江泽民看到他题写的“神舟”二字已被喷涂在飞船上时,高兴地说:虽然我的字写得不好,但有一个愿望实现了,就是将来能跟你们一起上天了!

江泽民还专门来到正在训练的航天员中间,同他们亲切交谈。江泽民说,你们是从千余名空军飞行员中选拔出来的,是很了不起的。你们一定要有奉献精神,确保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神圣使命,你们将会被载入中华民族史册。中华民族将会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朱镕基总理作为中央专委的主任,视察中,对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很细致,当他听说飞船密封上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很是担心,提醒在场的专家们,“载人航天是一件高风险的事业,一定要注意每一件细小的事情,科学试验可以失败,但载人航天不一样,人命关天呐!”朱镕基讲这番话时,没有注意到14位航天员正站在他身后。站在朱镕基总理身边的王永志悄悄地提醒了他一句,“总理,航天员在旁边呢。”朱镕基一转身,发现航天员们正在看着他,显然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朱镕基幽默地说:“哦,你们不要怕,不要被我的话吓着。要相信我们的科学家,相信我们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把问题解决好,保证你们的安全。”

1999年,载人航天工程从初样研制阶段转入了正样与无人飞行试验阶段。5月18日,工程指挥部召开首次飞行任务工作会议,七大系统老总聚首北京。曹刚川神情庄重地说,新中国50周年大庆、澳门回归、飞船首飞,是今年中央提名的三件国家级大事。所以,神舟一号发射只能成功,不许失败!6月26日上午,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东风小礼堂召开了载人航天工程练兵汇报会。胡世祥副总指挥传达了军委領导对神舟一号任务的指示。他说:“江主席要求我们要夜以继日地把高科技搞上去,目的就是在霸权主义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中国可以说个‘不字!”

大战来临,最先入场的是飞船和火箭。7月26日,一艘专列载着神舟一号试验飞船运抵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一个月后,火箭也抵达了发射场。

船、箭在发射场的工作主要分为两大阶段:技术区测试、总装和发射区加注、发射。这两阶段的工作都要在任务测试发射工艺流程的统一协调下进行,前者没有问题了,才可以进行后面的工作。这是飞船和火箭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它们第一次在发射场全面测试。为确保试验成功,指挥部决定在正式测试发射之前,飞船和火箭进行一次联合演练。

单机仪器测试进行得很顺利,产品已经安装上箭,各系统的模拟飞行测试行将展开。可就在这时,最让人担心的问题出现了。飞船上的一台环控生保仪器在测试时突然出了问题,几次加电都不成功。航天员系统的专家建议取出仪器进行检查。但如果要把仪器拿出来,就得将焊接组装好的飞船拆开,拉开返回舱的底座,打开飞船的隔热大底。而飞船是一个整体,隔热大底严丝合缝地焊连在舱体之上,连接技术和工艺都非常精细,根据国际上的经验,在拆装过程中,有96.3%的概率会产生新的故障。

本来就是电性船,如果大底再开坏,整个飞船就报废了,更严重的是,飞船上的火工装置都已经装好,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发生爆炸。谁敢冒这个险?特别是飞船系统的专家不赞同这么做。他们的解释也很在理,这台设备不是这次任务的关键环节,即使有问题也不影响任务的成败,完全可以忽略。

两个系统的专家各持己见,相持不下,合练无法进行下去了。

發射场系统的副总指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副主任张建启闻讯后,赶到两个系统的专家中间,提了个建议:“要不我们先不谈开大底的事,先做其他测试,如果后面的测试顺利,另当别论,要是再出现关键设备的问题,不得不开大底时再说?”张建启的建议合情合理,大家都表示赞同。

合练重新开始后,飞船系统也碰到了一个新问题,一个定向陀螺的遥测数据出现异常。定向陀螺是飞船上最关键的设备。在太空中,因为没有明显的参照物,飞船在调整姿态时无法凭自身的感觉判断旋转的角度大小,要靠陀螺仪计算角速度得出旋转的角度。鉴于陀螺仪的重要性,为了保险起见,飞船上安装的陀螺仪不止一个,还有其他备份。按说,只要有一个工作正常就不会出现问题。专家们虽然很想更换这个陀螺,但开飞船大底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既然有备份,专家们还是想放过这个故障。

矛盾再次聚焦在张建启身上。备份是给飞船上天后预备的,还没上天就用了备份,那上天后再有问题怎么办?这样的质量关把不住,怎么向上级交代?怎么向科技工作者交代?想到这儿,张建启向徐克俊征求意见。徐克俊的意见是开大底,把问题解决在上天之前。但他也担心万一大底开坏了,岂不成了罪魁祸首?可要是让飞船带着隐患上天,一旦出现问题,更是罪责难逃。一夜的思索过后,徐克俊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办,只好去找王永志。

王永志刚刚从北京参加完国庆50周年大庆观礼来到发射场。载人航天工程好不容易走过了7年,即将开花结果,一旦稍有不慎,也许会前功尽弃。从内心讲,王永志个人倾向于不开大底。但作为总设计师,他得权衡各个系统的意见,而且开大底的意见理由又是充分的。到底怎么办?王永志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张建启带着厚厚的一叠文件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王总,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啦?”

“什么好东西呀,莫非你有了主意?”王永志半开玩笑地问。

“开大底!这回可以放心地开大底了!”张建启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王永志。

王永志诧异地接过文件,封面上的两行字已然让眉头舒展开来,“飞船开大底必备——开大底风险及对策”。

“哪来的?”王永志抬起头问张建启。

“你先看看有没有用?”张建启故意卖了个关子。

王永志笑了一下,低下头一字一句地看着这份材料。材料中列举了飞船开大底会遇到的50种风险和应对措施。王永志边看边频频点头,等他全部看完后,已如拨云见日一般,心里明朗了许多。

“这大底可以开。”王永志得出了结论,“开大底的风险基本上就是这50条,只要把握住这50条,仔细操作,风险是可以避免的。”

“好,那我马上去布置。”张建启起身要走。

王永志一把拉住了他,“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这份材料是怎么来的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建启告诉王永志,“这是张志礼在飞船组装过程中,自己一点点总结出来的。”

“张志礼是谁?”王永志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张志礼是北京卫星制造厂的副厂长,是这次飞船总装试验分队的队长。”张建启介绍说。

听到这里,王永志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对张建启说,“要谢谢张志礼同志,我们的飞船是他们用智慧的双手送上天的。”

从王永志房间出来,张建启立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拨通北京的电话,向沈荣骏请示开大底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在电话里定呢?”沈荣骏谨慎地说:“你们先做工作,我明天就赶到发射场。”通话结束前,沈荣骏叮嘱了张建启一句,“过节了,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注意劳逸结合。”张建启这才想起来,这天是10月4日,新中国刚刚度过50岁的生日。

第二天傍晚,沈荣骏一赶到发射场就召集发射中心内部人员开会。“你们到底有多大把握?如果我做了这个决策,飞船万一开坏了,我们就完了。”沈荣骏开门见山。

张建启回答说:“第一,开大底风险确实很大;第二,如果组织严密,风险可以避免;第三,如果不开大底,飞船带着故障上天,也是不允许的。综合利弊,大底还是得开!”

“你怎么肯定风险就一定能够避免?”沈荣骏追问。

“我们相信自己的能力。”张建启回答得很干脆。

沈荣骏听后沉默了好久,才说:“那好,开!”

会议结束后,戚发轫急匆匆地来到沈荣骏的房间。“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戚发轫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

“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也很难。电性船上天,我们已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可让飞船带着问题上天,却要比开大底风险更大。陀螺是多么关键的设备,你最清楚啊。苏联好几次事故都是因为陀螺出了问题。我们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才能放行。如果神舟一号失败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对不起全国人民,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

听了沈荣骏的这番话,戚发轫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不再吭声。开大底的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开大底的那天,航天科技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张庆伟亲自到飞船试验队进行动员,然后他和戚发轫一直守在飞船旁边,仔细盯着工作人员的每一个动作,一再叮嘱他们,小心,再小心。

按照逆操作方案,操作人员打开了飞船大底,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数据异常的陀螺,更换了新的陀螺。经过逐一排查后发现,最早被怀疑有故障的那台环控生保设备并没有失灵,真正的问题其实出在一根信号线上,是飞船在合拢大底的时候,一颗螺丝钉的尖锐处将导线划破,造成了设备短路。更换了新的信号线后,问题便迎刃而解。

开大底的整个过程完全是按照张志礼的方案进行的,由于方法得当,没有发生任何失误,结果非常圆满。大底合上后,飞船和火箭、发射塔、逃逸塔的联合测试从此一路绿灯,顺利完成。神舟一号终于可以不带着任何隐患起飞远航了。

神舟一号的发射日期定在了1999年11月18日。正当发射场为此紧张忙碌的时候,远在大洋深处的远望一号船突然遇到了强烈的风暴,无法前进。而根据气象预报,未来三天还有更加强烈的海风到来,远望一号可能无法按时抵达预定海域。

几乎与此同时,中国科学院空间环境预报中心向工程领导机关发出了一条预警报告:根据天文预测,11月18日太空中的狮子座将有流星雨出现。流星雨是航天器最大的天敌,一块硬币大小的陨石残渣要是撞到飞船上,瞬间的威力比子弹还要大好多倍,飞船有可能因此报废。气象专家建议神舟一号推迟两天发射。

曹刚川接到报告后,当即表态说:“这个风险我们不冒,飞船推迟48小时发射。”

新的发射时间定在了11月20日凌晨6时30分,这一天肯定没有流星雨,气温变化也不大,还给大洋中的远望一号留出了两天的缓冲时间。

11月19日深夜,远望一号船抵达了预定海域。发射场程序也进入了8小时倒计时准备。成千上万的人们在戈壁的夜风中,翘首望着一座全新的巍然屹立的发射塔架。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工程“两总”人员来到指挥控制中心,进行发射前的最后一道程序——签署《发射任务书》。签名之后,调度里传来了0号指挥员的声音:“1分钟准备!”喧闹的指挥中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亲临指挥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张万年,和曹刚川、王永志、沈荣骏、张建启、戚发轫、刘竹生、施金苗……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

“10、9、8、7……3、2、1——点火!”6时30分到了,随着一声“点火”命令的下达,大地震颤,烈焰喷腾,长征二号F火箭托举着神舟一号飞船冲上云天。人群沸腾欢呼的声音,盖住了火箭渐渐远去的轰鸣声……

飞船升空7秒之后,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指挥大厅里,描绘着我国西北地区版图和理论弹道曲线的大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个小小的亮点,标示着火箭飞行的曲线吻合着理论运行弧线,开始向前延伸……来自地面测控站和远望一号测量船的测控数据,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里。

“箭船分离正常,火箭反推点火!”

“青岛站完成双向捕获,飞船准确入轨!”喜讯传来,北京和酒泉的两个指挥大厅里同时欢腾起来。大家相互握手、拥抱,许多老专家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这一天清晨,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早早地就起了床,一直守在电话机旁等待着消息。飞船发射成功后,曹刚川立即打电话向江泽民报告了喜讯。江泽民难以按捺心中的喜悦,激动地连声说好,并请曹刚川转达他对前方试验人员最热烈的祝贺!曹刚川向在场的参试人员转达了江泽民的问候以后,立即起身飞回北京,继续后续任务的指挥。

当曹刚川出现在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时,神舟一号已经绕地球飞行快兩圈了,身处太平洋、印度洋海域的远望一号、远望二号、远望三号和远望四号测量船正在配合地面测控站对它进行跟踪测量。“飞船到哪里了?”曹刚川刚刚坐定,就向现场的技术人员询问神舟一号的情况。

“马上到远望四号船的测量区域了。”

“情况怎么样?”

“飞行一切正常,只是通信有些问题,天地间的话音听不太清楚。”技术人员回答。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曹刚川问。

“把话音送上去,让远望四号收听一下,如果他们能听到,就说明通信线路没有问题。”技术人员说。

“好,就这么办!”曹刚川同意了这一方案,工作人员立即把一段苏东坡诗句的录音送往神舟一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几分钟后,现场传来了清晰的声音。通信线路没有问题!

11月20日18时,当神舟一号第14次飞临南大西洋上空时,只剩下任务的最后一圈了。11月21日凌晨,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向飞船发出返回指令,渭南和青岛两个地面测控站连续两次向飞船注入返回参数,但都没有注入成功。这个指令包含了飞船在返回段所有的控制参数,如果不能及时注入,飞船将失去控制,整个任务就会失败。这时,距离飞船预定的返回时间已不足40分钟,而可以对飞船进行遥控的时间只有47秒。北京指控大厅里的空气凝固了,一双双焦虑的眼睛投向了中心主任席政。紧急关头,年轻的测控专家翟政安向席政提出一个补救方案:利用透明传输方式,由指控中心通过正在南大西洋的远望三号向飞船补注返回指令。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征求专家组的意见,席政从指挥台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发令台,向任务总调度申敬松下达命令:“就按这个办法,把指令注入上去!”命令下达完,20秒钟已经过去了,神情庄重的领导、聪慧睿智的专家、肩负千钧的指挥人员和各系统试验队的科技人员,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参数和标示飞船飞行轨迹的红色曲线。

在最后的10秒钟内,远望三号上的S波段测控设备跟踪测量天线牢牢地指向了神舟一号将要飞出地平线的方向,实施了一次应急数据注入,成功地将返回指令送上飞船。飞船按照新注入的指令执行了返回调姿、制动点火、升力控制启动等程序,开始从太空返回。

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寂静的内蒙古主着陆场孕育着一次惊心动魄的辉煌。“各号注意,飞船进入黑障区。”这是一个令人揪心的时刻。飞船返回舱距地面已不到100 公里,正在以每秒7.8公里的速度高速飞行。这时,返回舱与大气剧烈摩擦产生的激波,使它的表面与周围气体分子呈黏滞状态,温度高达几千摄氏度。高温区内的气体和返回舱表面材料的分子被电离成等离子体,形成了等离子区,像套鞘似的包裹着返回舱。由于等离子体可以吸收和反射电波,会造成返回舱与外界的无线电通信衰减甚至中断。所以,飞船进入了这个“黑障区”后,会与地面失联。

下降、下降……所有人的心缩紧了。“回收一号发现目标!”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前置雷达站的雷达成功捕捉到了神舟一号。当距地面还有10公里时,返回舱开始依序打开引导伞、减速伞、主伞,1200平方米的降落伞像一朵祥云飘然而落……在距离地面大约1.5米的一刹那,船载着陆缓冲发动机喷出一股烈焰,返回舱稳稳地降落在大地上。

“成功了,成功了!”欢呼声震动了夜色中的草原。一直守候在着陆场上的飞船系统的专家们紧紧揪着的心悄悄放平缓了,他们默默地擦拭着喜悦的眼泪。

此刻,是1999年11月21日凌晨的3时41分,北京的指挥大厅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负责轨道控制的专家们含着泪对席政说:“我们成功了。”远望三号船上,掌声与欢呼声伴随着阵阵波濤,在大西洋的上空久久回荡。

飞船返回的当日,中国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刊登了一条同样的消息:北京时间11月20日6点30分,中国第一艘“神舟”号宇宙飞船在我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载人航天发射场发射成功,并于21日凌晨在内蒙古中部着陆……这个消息如同39年前罗布泊升起的“蘑菇云”一样,成为令全世界“惊天动地”的又一壮举。

11月23日,神舟一号的返回舱由专列运回北京航天城,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着陆场系统的代表将返回舱交给了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

返回舱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江泽民、胡锦涛就率领中央军委的全体同志来到北京航天城,为的是亲眼看看这艘“太空之舟”。当有人向江泽民介绍袁家军时,江泽民欣慰地说:“37岁就当上了飞船总设计师的副手,航天事业后继有人啊。我们一定要特别重视培养青年科技人才,要为促进他们的健康成长和发挥才干创造更有利的条件。我们还要进一步在全社会树立和发扬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崇尚创新的良好风尚,努力形成有利于科技进步和技术创新的社会环境……”

江泽民的这番话在航天界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最突出的例子就是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的老一代领导和专家们主动让贤。2001年,曾被评为“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张庆伟被任命为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的党组书记、总经理,时年只有40岁;只有37岁的上海航天局局长金壮龙被提升担任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袁家军则升任为载人飞船系统的总指挥……

进军宇宙的中国轨道

神舟一号安全返回后,中国航天人7年多的心血和汗水都在这次成功中得到了回报,王永志与大家一样沉浸在久违的喜悦当中,但他的思绪马上又回到了思考已久的一个问题上来——变轨。

运载火箭把人造卫星送入太空后,航天专家们根据不同的卫星所担负的不同任务,设计了多种运行轨道。如果按形状,一般可分为圆形轨道和椭圆形轨道。圆形轨道是卫星运行的路线距离地球的高度相等,运行的每一圈都在围绕地球画圆圈;椭圆轨道就是卫星运行的路线距离地球的高度有高有低,即椭圆形的。按卫星距离地球的高度,卫星轨道一般分为低、中、高三种轨道:低轨道卫星通常轨道高度在500公里以下;中轨道卫星通常轨道高度在600~2000公里之间;高轨道卫星的轨道高度则在2000公里以上。

卫星轨道的选择是根据卫星的任务和应用要求来确定的。圆形轨道可以使卫星飞行的速度和离地面的高度保持不变,速度方向平行地平线;而低轨道可以提高地面摄影的分辨率。空间环境探测卫星常采用椭圆形轨道,由于卫星运行的轨道高度距地球的距离不同,可以探测距地球不同距离的环境参数;遥感卫星由于要对全球进行观测,常常采用极轨道,可以从全球任何地方上空在同一时间飞过;气象卫星和侦察卫星需要在相同时刻对固定地区进行观测和拍照,常常采用太阳同步轨道,可以在相同的光照条件下,对同一地区进行观测和拍照;通信卫星一般采用地球同步轨道和地球静止轨道,可以向同一地区不断地传输信息;没有特殊要求的卫星,为了借助地球自转的速度,节省运载火箭的能量,一般采用顺行轨道。在各类应用卫星的运行轨道中,用得最多的是圆形轨道。因为圆形轨道上运行的卫星速度是均匀的,对于完成各种待定的任务比较有利。

飞船在发射升空与火箭分离后,会被送入近地点高度约200公里、远地点高度为347公里的椭圆形轨道。如果飞船在远地点变轨后,把近地点抬起来,就变成圆形轨道了。圆形轨道各个点的特征参数变化很小,有利于地面测控和科学实验,对应急救生也特别有帮助,地面人员只需要用一组控制数据,就能操纵飞船制动返回。

根据原来的轨道设计,飞船在运行到第14圈的时候变轨,回归周期为2天。也就是说,飞船入轨后的第一天飞行到第15圈和第二天飞行到第31圈时,都不能按正常返回轨道返回,只有在第三天飞行到第46圈时,才能正常返回。如果首次载人飞行时间为1~2天,就只能采取应急返回方式。而应急返回方式属于故障对策,不可能在无人飞行阶段得到充分考核。

神舟一号是通过应急轨道返回的,这在王永志心中留下了一丝遗憾。他想起了多年前,我国曾发射过一颗返回式卫星,由于在返回时程序出错,卫星失去控制,过了好几年才回来。如果飞船出现这样的意外,航天员的生命安全就难以保证。

许多天来,王永志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提前变轨,让飞船从第一天开始就可以从圆轨道返回地面,航天员的安全就更有保障。”可要提前变轨,那么在飞船飞行到第几圈时调整最为合适呢?王永志前思后想,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因素后,心中有了答案。他找来轨道设计专家和测控专家,对他们说:“根据神舟一号的经验,飞船入轨后第一圈就完成了姿态调整、太阳能帆板展开和正常发电的任务,首飞数据说明,地面测控系统经过3圈飞行基本就可以定轨。所以,我的想法是在第5圈实施变轨。”

飞行的轨道设计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一蹴而就。根据王永志的建议,轨道复核专家组将飞船变轨列为重大技术攻关项目,分别到有关系统进行了详细研究、精确计算,结果表明,第5圈实施变轨是完全可行的,不仅可让返回舱第一天就能返回,加上应急轨道设计,还可让飞船每天都有返回的机会。专家们还提出为飞船增加手控制动返回程序的建议,如果发生紧急情况,航天员可以启动应急程序返回地面。按照新的轨道设计,将来飞船既可以飞1天也可以飞3天,而且都可采用经过充分考核的正常返回轨道返回,增加了成功的把握性。于是,王永志拍板决定,将飞船的变轨时间从原来设计的第14圈提前到第5圈,从神舟二号任务时开始实施。

2000年,作为载人航天工程转入正样发射阶段的重要标志,神舟二号任务进入了倒计时。在年初的部署会上,曹刚川说:“神舟二号的发射仍然是年度的头号任务,还是那句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神舟二号是正式发射的第一艘正样飞船,13个分系统全部参加飞行试验,飞船所有分系统设计的正确性、合理性,以及与其他大系统之间的协调性和可靠性,都有待于进一步验证。特别对空间应用系统来说,是第一次参加任务,將安排生命科学和材料科学方面的试验以及空间环境试验等。

2000年10月27日,胡杨变黄的季节,上海航天局的专列到达发射场,成为神舟二号任务第一批进驻的试验队。

11月8日,一架大型运输机降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附近的鼎新机场。这一次,飞船系统对飞船的运输方式进行了调整,由曾经的铁路运输改为了空运。

飞船运抵发射场后,立即进行了一系列测试,结果表明,600多台设备的技术状态同在北京时完全一样,飞船第一次整船空运进场成功了。

得知飞船系统测试一帆风顺的消息,火箭系统的领导和专家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尽管发射神舟一号的火箭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但用于发射神舟二号的火箭在技术上做了较大的改进,特别是最重要的自动故障检测处理系统和逃逸系统将第一次正式接受检验。

12月3日,火箭在做单元测试时,技术人员向总指挥黄春平报告说,火箭控制平台的陀螺出现异常,但经过反复检查,却找不到原因。正当黄春平一筹莫展时,刘竹生向他建议说:“要不,请老徐来试试?”

刘竹生说的“老徐”,是中国火箭控制平台的权威专家徐云锦,年近古稀的她有着“平台皇后”之称。

听到徐云锦的名字,黄春平眼前一亮,但却不无担忧。“她那么大岁数了,而且,我听说她从来不坐飞机,到发射场又没有火车,她能来吗?”

“只要你同意,我三顾茅庐,亲自去请她。”刘竹生似乎充满了信心。

“好,那就试试吧。”黄春平同意了。刘竹生第二天就飞回北京,找到了徐云锦。

徐云锦听了刘竹生的描述后,先是凭经验提出几条建议通过电话指导一线的技术人员,但故障还是没有排除。

“把平台运回北京吧,发射场试验条件太简陋了。”徐云锦建议说。

刘竹生打电话征求黄春平的意见,黄春平陷入了沉思。75公斤重的控制平台运回北京,经过一路颠簸,状态肯定会发生改变,万一旧问题没解决,再把新问题折腾出来,怎么办?就算问题能解决,谁又能保证再次转运到酒泉的途中不发生问题?黄春平决定,控制平台不能运回北京,只能请徐云锦到酒泉来。

刘竹生把黄春平的意见委婉地告诉了徐云锦,可话没说完,徐云锦就说:“我可以去,但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只能坐火车。而且不坐飞机是我几十年的习惯,请不要勉强我。”

可北京到发射场没有直达的火车,倒车不说,下了火车,还得坐好几个小时汽车才能到,不仅徐云锦的身体更难以承受,发射场的时间也等不起啊。但刘竹生没有灰心,他定了定神,展开了心理攻势。从民族大义讲到了火箭研究院的荣誉,从老一代的牺牲奉献讲到了年轻人的艰辛拼搏,凡是能用上的词、能讲的意义,刘竹生都用上了,整整说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口干舌燥、黔驴技穷时,徐云锦终于点头同意坐飞机了。刘竹生喜出望外,高兴地起身亲自帮徐云锦清点行装,带上她要吃的药品,直到陪着她上了飞机,才如释重负地给黄春平发了条手机短信:“老太太答应了。”

徐云锦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到发射场就开始了工作。几天几夜过去了,终于把故障的原因找到了——控制平台内环轴端有一根导线碰到了内壁的电缆束管。徐云锦请工作人把导线取出之后,控制平台瞬间恢复了正常。徐云锦让工作人员把这根导线放在天平上称了一下,只有17克重。黄春平拿起导线,若有所思地说:“17克却让75公斤转不起来,分量真是不轻啊。”

就在火箭系统排除故障的同时,飞船系统也遇到了一个意外的难题。12月11日,飞船试验队正在进行飞船、火箭和发射塔的联合检测,电源刚接通,就收到了“箭船分离”的错误信号。

“箭船分离”是载人飞船与二级火箭分离后,进入预定轨道时才可以进行的程序。如果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收到“箭船分离”的信号,就意味着飞船还没有入轨就与火箭分离了,后果自然是灾难性的。

戚发轫和袁家军立即组织人员进行复查,可信号却消失了。再次进行复查,信号还是没有出现,第三次、第四次……复查接连做下去,信号再没有出现。有人说,也许只是一个意外,要不算了。但戚发轫坚持认为,既然出现这个信号,就一定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继续查,直到查出问题为止。”戚发轫下了死命令。复查一遍遍地做下去,直到做到第60多遍的时候,“箭船分离”的信号又一次出现了。袁家军立即抓住这个机会,经过仔细排查,故障原因找到了,原来是一个开关电缆保护层上的镀铝薄膜与一个节点发生了接触,造成了短路。

飞船和火箭的故障都排除了,接下来的测试一切顺利,这才让在发射场的人们稍稍松了口气。

2000年即将在紧张和忙碌中过去。12月31日,新世纪的曙光即将来临,人们都在兴奋中守望着跨世纪的时刻。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也为各系统的工作人员精心准备了一次辞旧迎新的晚餐和联欢。

15时30分,所有测试工作均已完成,火箭托举着加满燃料的飞船,准备第二天转运到发射塔架上。

静谧的火箭试验队的营区里,劳累一天的黄春平回到房间,刚想躺下休息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黄春平拿起听筒还没出声,那边急促与不安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了。“黄总,总装测试厂房出事了。” 黄春平打了个冷战,但多年的历练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什么事?”

“咱们的火箭被撞了,您看怎么办?”闻听此言,黄春平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脑子里想过多种火箭发生问题的可能,但就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他叫上刘竹生和年轻的副总指挥刘宇,立即赶往测试厂房。张建启和火箭研究院院长许达哲以及发射中心的领导也闻讯赶了过来。

现场的情况有点出乎黄春平和刘竹生的意料,火箭被撞了十几处,原本直立的箭体发生了明显的倾斜。

“什么原因造成的?”黄春平问。

“是操作人员在给发射平台备份电源通电时,把备份电源和正式电源接反了,致使不该行走的活动发射平台意外向前冲去,直接撞在了火箭身上。”听到现场技术人员的回答后,发射中心发测站的领导当时汗就下来了,在戈壁的寒冬里,竟然湿透了棉衣。他们知道,如果因为这次操作失误而影响了发射,且不说对发射中心、对火箭系统是怎样的打击,更无法面对中央的期待和全国人民的期待。他们和火箭试验队员们一样,眼睛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黄春平,流露出的目光都在问:这“受伤”的火箭还能发射吗?

黄春平和刘竹生爬到了90多米高的总装测试厂房顶层,一层一层,或跪或趴地查看火箭伤在何处、伤势如何?等到他俩下来时,所有的人都围拢了上来,急于想知道答案。黄春平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皮外伤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先给火箭‘体检吧。”

火箭出事的消息传开,中心后勤部门的领导请示张建启,会餐和联欢活动还照常吗?张建启叹了口气说:“取消吧。”

新年第一天,曹刚川、沈荣骏、王永志便赶到了发射场。原计划在联欢活动时致祝酒词的总装备部副部长、载人航天工程副总指挥胡世祥,出现在了临时举行的指挥部紧急会议上。由于形势严峻,会场上下显得紧张而又沉闷,节日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世祥先是问戚发轫和袁家军:“飞船怎么样?”

“我们的飞船没有问题。”袁家军回答道。

“发射时的震动是很大的,这点碰撞应该没什么问题。”戚发轫的话让大家相信飞船的状态是正常的。

“那火箭呢?”胡世祥继而问黄春平。

黄春平刚要开口,有人在耳边悄悄地提醒他:“慎重些,你的发言可是要‘一言定乾坤的。”

黄春平笑了一下说:“‘体检结果没有出来,我表不了这个态。”

“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胡世祥问。

“4天以后。”黄春平肯定地回答。

“好,4天后我们再做决定。”胡世祥说,随后他又宣布了几项决定:第一,火箭结构重新鉴定;第二,动力系统做全箭气密检查;第三,火工品撤换;第四,各系统性能重新测试。胡世祥特意对戚发轫和袁家军说:“为稳妥起见,飞船也要重新测试,特别是要查一查是否有燃料泄露的问题,看看各项参数有没有变动。”

“火箭那边也一步一步来,不要忙中出乱,”曹刚川做总结时强调说,“火箭都安装了火工品,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定要万分谨慎。”

曹刚川说的没有错。重新检测火箭,凶险多多。一个58.3米高、几百吨重的庞然大物矗立在厂房,五脏六腑、里里外外都要“体检”一遍,尤其是火工品已经安装在了火箭身上,每一个都像一颗定时炸弹,倘若忙中出乱,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而且,火箭测试时间极其有限,必须在三五天内解决问题,因为几天后戈壁滩便进入最寒冷的冬季,气温将下降至零下30多摄氏度。要是真拖到那个时候,即使火箭的伤疗好了,发射的“窗口”却没有了,那神舟二号飞船的发射就势必泡汤。于是,黄春平紧急调动北京的火箭探伤专家连夜火速登机启程。任新民、曾庆来、王德臣等各系统的老专家在火树银花的新年之夜赶往了发射场。

许达哲、黄春平和刘竹生回到试验队,率领技术人员重新铺设测试电缆,再度忙了起来。电器系统通电检查、动力系统气密检查、固体发动机探伤……一系列给火箭“体检”的措施相继展开。测试厂房里通宵达旦灯火通明,调度声此起彼伏,各个系统的专家们已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只有分分秒秒的时间,谁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产品耽误时间、影响进度。

2天后,黄春平悬着的心终于轻松了许多,长达52页的厚厚一叠分析报告证明,火箭只是受了“外伤”,核心部件没有问题。这样的结论让黄春平向指挥部领导做出了保证:“火箭修复后可以发射。”

1月3日,火箭系统对储箱、整流罩等受损的部件进行了修复和更换。4日下午,是各系统最后一次综合测试的时间,胡世祥和各系统的领导坐在测试大厅的后面。当现场再次传来“正常”的消息时,大家全部起身鼓掌欢呼。胡世祥露出了笑容,张建启和黄春平含泪拥抱在了一起,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吃下饭的刘竹生这时忽然觉得肚子饿了。

1月5日,由13名专家组成的专家组对事故的分析结果和处理措施进行了严格的评审,认为问题已经解决,可以发射。

1月6日,载人航天工程指挥部再次召开七大系统的“两总”会议,同意了专家的评审意见,并决定了发射时间。

1月10日1时,0号指挥员的“点火”令下达,伴随着大地的剧烈颤抖,矗立在发射塔架上的长征二号F火箭,带著中国航天人的艰辛和壮志,送神舟二号飞船实现了新世纪的第一飞。十几分钟后,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传来了飞船准确入轨的消息,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发射场和火箭系统的研制队伍如释重负。当总指挥宣布“发射成功”后,张建启和黄春平站起身来再次紧紧相拥、热泪盈眶……

神舟二号刚入轨时进入的是距地球表面高度近地点200公里、远地点340公里的椭圆轨道。按照预定计划,飞船入轨后要调整到距地球表面340公里高的圆轨道上。变轨能否成功,将影响飞船在轨飞行和准确返回预定着陆区。这是飞船成功发射之后,王永志最为关注的事情。

为了这个目标,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又一次充满了紧张的战斗气氛。大型电脑按照科技人员的指令,高效地对各种数据进行综合处理,迅速生成了飞船变轨的实施步骤。在飞船飞行至远地点高度时,调度指挥员下达了变轨的指令。由于采用了透明传输测控技术,指令通过相关测控站点的测控设备直接传给飞船,前后只用了2秒钟。接到指令后,飞船一次点火成功,在发动机的推力作用下,飞船轨道的近地点高度由200公里抬高到了340公里,成功地进入了圆轨道。

飞船在这条圆轨道上飞行了31圈后,由于受到气流阻力和地球重力等的影响,轨道高度出现了衰减,需要地面对它实施一次轨道维持,通过控制发动机的点火时间和推力,使飞船回到正确的轨道上继续飞行。

20时24分,进行首次轨道维持的控制数据指令发出后,瞬间就被神舟二号接收。不久后,传回的数据表明,飞船已成功进行了轨道调整。正在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的王永志为此兴奋不已。

在7天的自主运行中,神舟二号重点考核了环境控制和生命保障系统的功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说是“模拟人”了。形体假人有头、躯干、四肢等14个部分,每一部分的重量、形状也与真人基本一致。当身穿白色航天服、戴着透明头盔、面带微笑的“他”,端坐在座椅上时,几乎与真人一模一样。

这套由人体代谢模拟装置、拟人生理信号设备以及形体假人组成的拟人载荷系统,能模拟航天员的脉搏、心跳、呼吸、体温、血压、饮食等多种生理参数。航天员在太空工作和生活,会消耗飞船座舱内的氧气,产生热量,人体代谢模拟装置能够模拟真人的耗氧速率、耗氧量和产热率,并向座舱内辐射热量。飞船内的环控生保系统则会不断地补充氧气并降温除湿,维持座舱内舒适的大气环境……

在神舟二号任务中,远望一号、远望二号、远望三号、远望四号航天测量船,分赴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布阵,执行海上测控任务。

16日18时33分,浩瀚的南大西洋上,当神舟二号绕地球飞行到第107圈时,抵达了南大西洋的远望三号的预定海域上空。

“发现目标!”随着操作人员的这声清晰的报告,远望三号船载雷达天线稳稳地跟上了刚从海平面出现的神舟二号飞船。一道道数据链和遥控指令,连续不断地从远望三号发送到神舟二号上。

“一次调姿!”飞船飞行姿态开始调整。

“轨道舱与返回舱分离!”微光电视上原来显示飞船的那个亮点,变成了两个。“分离成功!”人们欢呼起来。“二次调姿”“制动开始”“制动结束”,随着各项指令继续下达,分离后的飞船返回舱,从飞行姿态转为了返回姿态。

这时,夜幕将千里之外的内蒙古大草原罩了个严严实实,严寒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冻成了坚冰。主着陆场一片寂静,各种跟踪测量设备翘首以待,4架直升机和6辆搜索车待命出发。

飞船进入黑障区后,暂时与地面失去了联系。“回收一号发现目标!”当着陆场前置雷达站的报告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再次捕获到飞船信号时,神舟二号已成功穿过了大气层。19时22分,返回舱着陆的瞬间,立刻发出救援信号,直升机腾空而起……

神舟二号的返回舱返回地面后,轨道舱则继续留在太空运行。与返回舱分离之前,应用系统的马宇倩留在轨道舱中的3个探测器在1月14日那天按计划启动了。飞船发射成功,马宇倩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但心里却还有着一份担忧。因为,伽马暴探测器要在3天后才开始运转,环绕地球74圈时才通电工作。在3天等待的日子里,马宇倩坐卧不安,心里七上八下。

“密云上空发现目标!”1月16日,当神舟二号飞过北京上空时,探测器传来运转正常的消息,马宇倩双手捂住眼睛坐在计算机前,兴奋得不敢看第一批下来的数据。忽然,她听到电脑显示屏上“嘣”地给出一个信号。数据主管徐玉明惊喜地叫了起来:“马老师,快看。有信号了,我们的愿望实现了。”马宇倩睁开了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屏幕。这正是她和同事们在地面上演练了千百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接收信号。神舟二号上的伽马探测器捕捉到了一个伽马暴现象!

马宇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探测数据回放了一遍,脉冲一样的曲线表明,此时此刻宇宙真的发生了一次伽马射线壮观的大爆发,能量相当于一千亿颗原子弹。

当夜,马宇倩打开手提电脑,接通伽马暴全球定位网络GCN,与美国的一位著名教授进行联络。教授证实确实有一次伽马暴刚刚发生:“我们也测到了这个信号。”听到这个权威的认证,马宇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次迟到了20年的发现,是我国科学界第一次在宇宙中捕捉到伽马暴,实现了中国的首次高能天文观测,证明了我们的伽马暴探测器已达到了国际同类先进水平。

神舟二号的轨道舱在轨运行的半年间,马宇倩的探测器一共捕捉到了30个伽马暴,每一次,她都与伽马暴数据研究中心进行核实和对比,均得到了认证。同时,探测器还观测到太阳耀斑XT射线的近百次爆发,取得了一批有重要科学价值的数据。国际同行纷纷盛赞马宇倩的成功,认为她和同事们的贡献,属于中国空间高能天文观测的一次开拓性的突破。

170多天里,应用系统还携带了多工位晶体生长炉及晶体生长观察装置、蛋白质结晶装置、通用生物培养箱、微重力测量仪、固体径迹探测器、大气密度与成分探测器、软X射线探测器、超软X射线探测器及伽马射线探测器等重要设备。进行了一系列多学科、大规模的空间科学实验。其中首次获得的准全球大气密度周日变化分布图,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通过对回收的金属合金、金属复合材料等空间材料科学实验样品的分析,表明我国自行研制的空間多工位材料晶体生长炉和相应的空间晶体生长工艺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微重力材料科学研究方面上了一个台阶;生物培养箱离心机、光照和温度控制在飞行中完全正常,表明我国空间生物效应实验的设计、工艺和流程日趋成熟,为下一步开展空间生命科学和应用研究奠定了基础。

压力就是动力,前车之鉴往往是后人成功的基石。受神舟三号的事情的启发,戚发轫和袁家军意识到,对待科学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神舟飞船虽然有过成功的经验,但也暴露出设计和管理上的缺陷。载人航天是大系统工程,只有靠各个系统的环环相扣,强化质量管理,避免工作上的漏洞,才能保证整个系统的安全运行,保证载人航天任务的圆满完成。

为了让质量意识深入人心,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召开了一次质量控制大会,袁家军宣布了一项决定:“全院工作人员一年内工资下调10%,直接从事载人航天的人员下调15%。”说到这儿,袁家军停了下来,他本以为下面会议论纷纷,没想到会场竟鸦雀无声。袁家军接着说:“有时候一个人的错误,会给我们整个研究院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航天无小事,地面看着是芝麻大的事,放到飞船上就是天大的事。这次下调工资,也是让大家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件事,责任主要由我来承担,是我们的管理水平,还没有跟上工程的要求……”

神舟三号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袁家军又得到一条更坏的消息,正在生产的用于首次载人航天飞行的神舟五号飞船返回舱壳体发现了焊接错误!袁家军立即来到生产厂房。从检验人员口中了解到,其实这个错误在最初焊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他们觉得不会影响飞船功能,就没有上报。神舟三号的问题出了以后,他们才开始重视,赶紧上报。

问题虽小,隐患却大。要解决这个问题,神舟五号飞船就得重新投产,无论进度还是经费,都无疑是巨大的损失。可问题不处理呢,研究院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如果都抱着这样的态度,将来的工作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袁家军心里有了主意。他把有关的技术人员都叫到了一起,问大家:“你们说,我们的第一艘载人飞船允不允许带着问题上天呢?”“不允许。决不允许飞船带着问题上天。”大家的回答是相同的,这就意味着已经生产好的神舟五号飞船不能用来上天,要重新投产!

“那这个旧的返回舱怎么办?”有人问袁家军。

“作为警示钟放在厂房里吧,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中国神舟必须完美,万分之一的瑕疵也不行!”袁家军声音不高,但话说得很是坚定。

针对飞船系统这次查出的问题,工程的其他系统也展开了一场翻箱倒柜式的“质量归零战”。飞船出了问题,火箭会不会也存在隐患呢?本已整装待发的长征二号F运载火箭,卸下了车在北京待命。火箭系统利用这段等待的时间,把所有箭上、地面的插头都复查了一遍,也发现了一些不足,一一做了改正。

三个月后,一批经过重新设计的神舟三号飞船专用插座生产出来了。袁家军亲自带队来到厂家,逐个进行了可靠性试验,并在北京通过专家组的鉴定验收后,才运往发射场。

大大小小70多个插头、2000多个点,要一个一个地测量、一个一个地记录。试验队的人员不够,发射场也派出了一批工作人员,配合他们一起做插头的拆换工作。直到插头全部换完,飞船进行了气密性检查后,发射场上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大底合拢的瞬间,张建启和戚发轫两眼对望,彼此沟通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默契和信任,会心地笑了。

同他们一样欣慰的还有空间应用系统的郑亲波。他们研制的中分辨率成像光谱仪,2002年1月就装到了神舟三号飞船上。因为发射时间的推迟,从船上被卸了下来。这台仪器非常娇贵,为了保持洁净,需要不间断地向它吹氮气。郑亲波和他的同事们轮流守在厂房里,直到仪器再次被装在飞船上,昼夜值班整整三个月。

2002年的春节就要到了,等候多日的专列载着长征二号F火箭在满城的火树银花中终于向着大漠戈壁启程了。2月2日,火箭专列驶进了发射场测试厂房。人们惊喜地发现,白色的箭体上多了两个深蓝色的大字“神箭”,这是江泽民不久前为长征二号F火箭亲笔题写的。

3月18日,飞船、火箭完成对接。暂停了三个月的神舟三号任务指挥部会议重新在发射场举行。所有的隐患都被排除了,会场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曹刚川略显愧疚地说:“去年的国庆节、中秋节,今年的新年,大家都在执行任务。眼看着春节又要到了,我们还得在任务中度过。但是到了这一步,咬牙也得挺过来!”说到这儿,曹刚川变得兴奋起来,“神舟三号发射虽然推迟了,但是我们的心里更有底了。飞船发射的时候,江主席还会来发射场!”最后,曹刚川对这次任务提出了具体的目标:“成功发射、安全运行、圆满返回。”

2002年3月25日15时30分,江泽民乘坐的专机降落在鼎新机场。江泽民一抵达航天城,就听取了曹刚川的情况汇报。随着夜幕降临,发射程序进入一小时倒计时,江泽民来到载人航天发射场,走进垂直测试厂房。

此时的垂直测试厂房箭去樓空,97米高的空间显示出了它的空旷和宽宏。当得知这座厂房是亚洲最高的单层厂房,光是一座大门就高达74米时,江泽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走出厂房时,他特意转身回望了一下这间气势宏博的亚洲第一厂房。

发射场皓月当空,群星闪耀,高达百米的发射塔旁,巍然矗立着长征二号F火箭。发射进入30分钟倒计时,江泽民来到发射塔下,久久注视着中国人自行研制的飞船和火箭。这时的发射指挥大厅,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江泽民与科技人员一一握手问候,上下之间无形中相互传递着必胜的信心。随后,江泽民来到指挥大厅楼顶的参观平台,东南而望,发射场明亮如昼,船箭庄严,直指苍穹。江泽民同航天城的人们一样,心跳和着读秒的节奏,期待着点火时刻的到来。

“10、9、8、7……3、2、1,点火!”22时15分,在夜幕的衬托下,烈焰喷吐,雷鸣大漠,火箭向茫茫太空昂首飞去。发射场沸腾了,坐在观看台上的江泽民,也情不自禁地鼓掌庆贺。

22时25分,当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传来“远望一号双向捕获,飞船入轨”的消息,曹刚川向江泽民报告:“神舟三号成功进入预定轨道。”江泽民激动地站起身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神舟三号发射成功,举国振奋,大长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志气。航天科技队伍是一支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奉献的队伍,广大科技人员和解放军指战员在发展载人航天工程当中做出的突出贡献,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奉献”,江泽民讲话中提到的这“四个特别”,后来成为“载人航天精神”的主要内涵。

离开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前,江泽民特意请科技人员代表一起共进午餐。简朴的餐厅里,喜气洋洋,江泽民端起酒杯,满怀深情地给大家敬酒,他再度谈到了神舟三号成功发射的重大意义和对增强民族凝聚力、增强国防力量的重大作用。他还说千万不要忘记无名英雄……

3月29日15时,神舟三号飞船已经在预定轨道上运行了60圈。受大气阻力影响,飞船的飞行轨迹逐渐下降,慢慢偏离设计轨道,需要对它实施轨道维持。15时30分,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通过相关地面测控站启动了飞船轨道维持工作程序。18时15分,当神舟三号环绕地球开始第61圈飞行时,小推力发动机按程序启动,飞船尾部喷出橘黄色的火焰,加速飞行,8秒钟后重新进入平稳的飞行状态。守候在大西洋上的远望三号测量船,向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传来数据,轨道维持成功了。

神舟三号飞船上,又一次安装了航天员系统提供的形体假人及人体代谢模拟装置、医学监督设备和舱内辐射环境监测设备等,并进行了相应试验。在轨飞行期间,拟人载荷提供的生理信号和代谢指标都很正常,检验了与载人航天直接相关的座舱内环境控制和生命保障系统,证明这套系统完全能满足载人的医学要求。

空间应用系统在神舟三号飞船装载了10项44台有效载荷设备,其中返回舱13件、轨道舱11件、附加段20件,主要包括:卷云探测仪、中分辨率成像光谱仪、地球环境监测系统、多工位空间晶体生长炉、空间蛋白质结晶装置、空间细胞生物反应器、空间环境监测系统、窗口组件、有效载荷公用设备。飞船自主飞行期间,主要进行了材料科学和生命科学试验,同时穿插进行了部分光学遥感在轨测试试验、地球环境探测和空间环境高层大气监测仪器的试验任务。

2001年4月1日20:00,神舟三号在太空绕地球飞行107圈后,安全降落在内蒙古四子王旗的主着陆场。

神舟三号返回后,轨道舱在太空继续留轨运行的180多天里,中分辨率成像光谱仪传回了我国大地的影像图:有吴淞口COD浓度分布图,有浏河口污水扩散分布图,还有辽东—胶东半岛、海洋的叶绿素浓度、悬浮泥沙含量的分布图……值得欣喜的是,经过实践的检验,这台中分辨率成像光谱仪的某些指标已优于国际同类设备,我国可见光和近红外遥感技术跨入了国际先进行列。

尽善尽美的“彩排”

按照王永志制定的《载人航天工程首次载人飞行放行准则》,在成功进行两次无人飞行之后,将正式载人飞行。因此,鉴于神舟三号的优异表现,七大系统的“两总”们开始议论“载人”的事了。接下来要发射的神舟四号虽然也是无人飞船,但意义却不一般。作为载人飞行前的最后一次“彩排”,是历次无人飞行试验中技术要求最高、参试系统最全、难度最大、考核最全面的一次,也是最接近载人技术状态的最后一次演练。航天员、飞船、火箭、发射场、测控通信、主着陆场和备用着陆场、陆地和海上应急救生等系统,都将参加此次试验。如果这次任务成功,就可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载人。相反,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工程的后续计划也将全部打乱。

2002年10月30日,神舟四号飞船运抵发射场。这时,距离神舟三号的成功发射仅仅过了8个月。这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后,总装备部更换了新一届的领导。总装备部原部长曹刚川担任了中央军委副主席,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的担子落在了新任总装备部部长李继耐的肩头。

“十六大”闭幕那天,用于发射神舟四号的长征二号F火箭完成了垂直转运。李继耐会后从人民大会堂直接赶往酒泉发射场,主持神舟四号任务指挥部的第一次会议。

11月的戈壁滩已是寒冬。会议室的玻璃窗上,覆盖上了一层薄雾。有关神舟四号发射的话题,让会议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李继耐宣布了中央专委批准的神舟四号发射的窗口时间是12月29日。

李继耐是一位专家型的领导,1942年出生的他,1961年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力学系,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李继耐多年在国防科工委和总装备部工作,很熟悉航天,也尊重专家,他和蔼地对早已是老朋友的“两总”们说:“我们国力有限,没有过多的子样。神舟四号可能是首次载人飞行之前最后一次发射无人飞船了。”说到这儿,有位专家插话说:“您说的‘可能是什么意思?難道计划还没定吗?”李继耐笑了一下,解释道:“说‘可能是因为后续计划都压在神舟四号上。成功了,就是最后一次。如果出现闪失,后期计划将会被全盘打乱。”

王永志拿出一份气象分析报告,接过李继耐的话提醒大家,“现在已经入冬了,根据气象报告,寒流会提前到来,预测温度会降到零下20℃以下,要做好低温发射的准备。”王永志的话让大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低温发射会导致火箭密封圈失效,引起燃料泄漏,诱发管路堵塞,造成电缆插头接触不良。尤其是火箭发动机的可靠性要求极高,倘若低温环境超突破线,后果不堪设想。1986年1月,美国的“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就是因为一个O形橡胶密封圈低温变形失效而导致的。所以,按照有关规定,发射火箭时,最低气温不能超过零下20℃。温度问题一下子成了发射场关注的焦点,罕见的低温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从总指挥到士兵,从专家到工人,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密切地关注起了电视和网络中播报的《天气预报》。

12月15日,势头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如期到了。看着一天冷似一天的天气,大家都心急如焚,都担心低温会影响火箭按时发射。张建启请发射场的气象人员把场区40多年来的气象资料都找出来,统计出了每年的最低温度及出现的时间,还有历次产品发射时的窗口温度,看看最低能低到什么程度。结果令张建启非常吃惊,不但酒泉发射中心没有在这么低的温度下进行过发射,国内其他发射场也没有这么低温度下的发射记录。

12月20日下午,星星点点的雪花不紧不慢地飘洒在发射场上空,能见度开始急剧下降,不久,地面就被大雪覆盖了,最低气温降至接近零下30℃,远远超过了零下20℃的底线。

大雪整整下了两天,22日夜里终于停了。根据天气预报,24日下午的最低气温为零下9℃,符合转运条件。

24日吃过午饭,胡世祥来到发射场。17:00,火箭转运到了发射区。这时,距离预计的发射时间只剩下了5天。胡世祥代表指挥部下达命令,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对火箭进行保温。发射场成立了临时“火箭飞船抗寒抢险小组”,迅速展开保温工作。官兵们奋战在70多米高的塔架上,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手碰到冰冷的铁架,就会被粘下一层皮。工作人员先是弄来两台小型热风机,放在发射平台上,向火箭发动机舱内送热风。但火箭舱体为金属材料,受热快,散热也快,热风送进去很快就凉了。张建启下令启动了20多台大功率空调,昼夜不停地给火箭强行送暖。接着又给火箭和飞船套上“防寒服”,贴上泡沫塑料,再用几千瓦的电灯泡照烤。但是,火箭飞船毕竟袒露在戈壁滩寒冷的冬夜里,热量很快就散去了。这时,发射中心的战士们扛来200多床棉被,一床一床地包裹在火箭和飞船的关键部位上,就像照顾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连续三个昼夜守护在火箭身旁。

原计划的发射窗口时间是12月29日,但天气预报说那天气温是零下24℃,不具备发射条件,而30日的气温可以回升到零下20℃的允许范围之内。黄春平、刘竹生等火箭系统的专家们纷纷建议推迟一天发射,胡世祥将这个意见上报了中央专委,获得同意。

12月29日下午,发射场的气温仍没有回升的迹象,还是零下28℃的低温,比允许发射的最低温度整整低了8℃。12月30日深夜,距离新的发射时间仅剩半个小时了,大家纷纷猜测还能不能正常发射的时候,发射场忽然刮来一阵东南风,气温迅速回升到零下18℃,达到了发射要求。指挥部立即下达命令,按照原定的发射窗口时间组织发射。

0点40分,随着戈壁滩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火箭腾空而起,神舟四号飞船发射获得成功。正在观看台上的李鹏同志激动地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随着欢呼的人群向前紧走了几步。十分钟后,青岛测控站传来“船箭正常分离”的消息,飞船顺利进入预定轨道,焦急等待的黄春平和张建启再次紧紧相拥。

“祝全国人民新年快乐!”2003年1月1日零时9分,太空中传来了清晰、甜美的新年祝福声,这是神舟四号通过天地语音通信系统向全国人民发出的第一声问候。

神舟四号的技术状态与载人飞船完全一致。相比起上一艘飞船来,返回舱内增加了两个座椅,多坐了两位“航天员”,雖然不是真人,但是航天员工作、生活、医护所需的物品,包括睡袋、压力服、太空食品,以及着陆后遇到意外情况所需的匕首、枪支、弹药等救生物品全部配齐。

另外,这次任务中,应用系统全系统参加试验,共计52件有效载荷设备随船进入太空,其中,多模态微波遥感器等33件设备是首次上天。飞船在自主飞行和留轨飞行期间,进行了综合精密定轨试验、生物大分子和细胞的空间分离纯化实验、微重力流体物理实验等空间科学技术研究项目。

飞船发射成功后,姜景山在地面焦急地等待着多模态微波遥感器数据的传回。当收到十多万次的有效数据后,姜景山根据探测结果处理出来的数据图表,欣慰地看到了大洋环流的过程,海面波浪、海风海温的数据;看到了大区域土壤水分、积雪、植被的分布状况……他满眼热泪地告诉在实验室里等待的专家们,“我们成功了,数据准确,图像很美!”

神舟四号在轨期间,细胞们在太空中举行了一次期待已久的盛大的“集体婚礼”。植物细胞空间实验融合率为18.8%,成活率为53.6%。成功主持这一“婚礼盛典”的就是郑惠琼。她的烟草细胞“黄花一号”和“革新一号”在飞船上进行了成功的电融合,并产生了新的烟草植株。后来,这个烟草新品种长到了40厘米高,无论从花色、叶形还是品质上,都大大优于它们各自的本体,为其他植物的细胞电融合树立了壮观的前景。它们向世界宣告:中国实现了人类第四次在太空进行细胞电融合的壮举!

位于内蒙古草原腹地的飞船着陆场,地域广阔,由于每次任务的情况不同,飞船降落的位置也不确定,所以,着陆场区不可能有平坦的道路直通飞船落点。为了尽快将航天员着陆后的搜救实况传输到北京的指控中心,就必须要有技术更先进、更可靠的搜救设备。2001年1月,工程总指挥部决定在着陆场增加一种名为“动中通”的车载式卫星通信系统设备。

“动中通”顾名思义就是在移动中实现通信,这个设备装载在高速奔驰的汽车上,可以将飞船搜救现场情况通过视频及语音信息传递到北京的指控中心,为领导和专家提供最基础的决策依据。

研制这样的设备,对年轻的技术骨干康学海来说是第一次,对西北电子设备研究所来说也是头一回。康学海接到任务后,先是从模拟设备入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一台2.4米口径的旧的卫星通信天线设备拆了下来,改装在一辆东风大卡车上,自己制作了一台最原始的“动中通”设备。随后,康学海和同事们开着这辆卡车出发了。他们专找凹凸不平的路面反复行驶,验证设计思路是否正确。几天过去了,同事们开始上吐下泻,但康学海却十分高兴,因为试验结果显示,在这个过程中,信号捕捉可以实现,信号传输也能够完成。

但与此同时,康学海也发现了一个现象。设备虽然可以及时找到目标,但目标却容易在运动中丢失,想再次捕获却很困难。如果这个缺点不解决,“动中通”设备的可靠性就无从谈起。于是,康学海发起了第二次冲锋。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他吃住都在车上,天天开着车在颠簸的路面上反复行驶,一旦发现问题,立即停下来查找原因、调试设备,终于在2001年10月完成了技术攻关。

为了提高“动中通”设备的抗震性和稳定性,康学海特意把车开到西安城外的坦克试验场,在剧烈颠簸的场地跑了整整一天。结果显示,设备性能良好。但康学海还是不放心,直接把车开到了内蒙古四子王旗的着陆场,经过实地测试后,设备依然没有任何问题。此后,康学海又对设备进行了改进,提高了高速移动中的GPS动态定位的性能。通过这些努力,只要天线测到目标,设备的其他部分就会进入自动跟踪状态;万一丢失目标,也能保证在4秒之内再次捕获目标。这样的指标完全超过了任务的原定指标。2001年11月,车载式“动中通”卫星通信系统设备正式交付验收。

2003年1月5日晚上,当神舟四号飞船环绕地球运行107圈后,飞临南大西洋海域上空时,已完成了所有预定的试验任务,在那里待命的远望三号船向其发出了返回命令。飞船随即建立返回姿态,返回舱与轨道舱分离,制动发动机点火,开始返回。

飞船飞出“黑障区”后,成功地在内蒙古中部的主着陆场场区内着陆。康学海随同“动中通”设备迅速赶到了飞船落点,及时把视频信息通过卫星传输到了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

神舟四号把当时国内已有的各种用于空间环境探测的仪器都纳入空间环境监测系统中装上了飞船。在发射、运行、返回及留轨运行期间,进行了实时空间环境监测。这是我国首次对飞船运行轨道的空间环境进行大规模、全方位的监测,初步探明了飞船运行轨道的空间环境状况,获得了飞船轨道高能带电粒子分布、飞船表面静电电位等一批重要的探测结果,为神舟五号的安全出行绘制了一张安全的“路况示意图”。

在加加林飞上太空之前,苏联发射了7艘无人飞船。美国在发射了21次无人飞船后,才将第一名航天员送上太空。“发射一次,前进一步”,“神舟”飞船仅仅经过4次飞行试验,就达到了美俄近地轨道飞船的水平,并且还具有轨道舱多用的优势,表明我国的载人航天工程技术日臻成熟。按照《首次载人飞行放行准则》的要求,神舟三号、神舟四号飞船在全载人状态下连续发射成功,意味着中国人“摘星揽月”的日子已为期不远。

载人航天工程经过了10年的研制,中国进入了航天科技人才星光满天的繁荣时期。通过自主创新,一支能够站在世界科技前沿的高素质科技人才队伍应运而生,特别是在一次次神舟飞行中历练成长起来了新一代的中国航天人。

2003年春节前夕,张庆伟、吴燕生、袁家军等航天界的几位“少帅”手捧鲜花,专程来到了北京航天桥附近的钱学森家中,给钱老拜年。92岁的钱学森看到这一代航天界的领军人物这么年轻,十分兴奋。他拉着张庆伟的手说:“1991年,国家授予我‘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荣誉称号的时候,你是那一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我记得很清楚呢。”接着,他又对吴燕生和袁家军说:“我是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和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的第一任院长,你们两个是这两个单位的第十任院长,我们今天能够见面,太让人高兴了。”

当张庆伟向钱学森送上经神舟飞船搭载过的纪念邮票、火箭模型等纪念品,并向他介绍四次神舟号任务情况时,钱学森说:“你们干得好啊,你们干的事情比我们那个时候大得多。中国的航天事业当年是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毛主席、周总理、邓小平同志都十分关心和重视,周总理还多次去发射现场。神舟飞船发射时,江主席也去了发射场。中央十分关心载人航天工程,我也很关注,不久后,飞船就要送人上天了,在完成载人飞行后,還要探月。这些不仅仅是中国的事情,也是世界的大事……”

中国人来到太空了

在中国航天人艰苦卓绝的努力下,神舟飞船从一号到四号,一步步稳扎稳打地走向成熟,为航天员远征太空铺平了通天之路。

在戚发轫的设计中,神舟飞船具备3人7天的飞行能力,神舟五号飞船也可以搭载两名航天员飞行7天,所以,神舟五号任务原本是准备送两名航天员上天的。但在距离发射仅剩10个月的时候,方案突然改变了。

谁都无法否认,在这样一个高风险的领域,即便是美俄等实践比中国多得多、技术也成熟得多的国家,也有出现意外的情况。为了稳妥可靠、万无一失,工程总指挥部决定,神舟五号改为“1人1天”“白天发射、白天回收”的方案来实施,只要实现技术突破就达到目的。对于这个方案,包括戚发轫在内的很多技术人员起初难以接受。一位工程领导给大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你们有一对双胞胎,都是航天员,你们说,是让他们一起上呢,还是上一个?大家回答说,还是上一个吧。答案不言而喻,问题豁然开朗。

2002年10月17日,中央专委会议同意在2003年,按照“1名航天员、飞行1天”的方案实施首次载人航天飞行。

2003年,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又一次把精心组织载人航天工程列为年度工作要点之一。胡锦涛总书记强调指出,首次载人航天飞行是我国2003年最重大的科研实践活动,一定要高度重视,精心组织实施。

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部接连召开了三次工程总指挥、总设计师联席会议,针对前四次无人飞行的成功经验及所暴露的问题,对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做出全面、详细的部署。总指挥李继耐在会上宣布:首次载人航天飞行将于2003年10月份实施。与美俄第一次载人飞行相同,神舟五号任务的重点是考察航天员在太空环境中的适应性,尽量减少机舱内的实验项目和仪器,以腾出更多的空间来供航天员活动并执行科学观察任务。

正当各大系统紧锣密鼓地开始部署任务的时候,世界航天领域却噩耗频传。2月1日,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返回时发生爆炸解体,7名航天员遇难;5月4日,俄罗斯“联盟TMA-1”号飞船返回时,落点偏离400多公里,险些酿成严重后果;8月22日,巴西第三枚“VLS”系列运载火箭在发射场爆炸,星箭俱毁,21人不幸丧生……

获悉“哥伦比亚号”失事的那天,正是中国的大年初一,李继耐彻夜无眠,他在满城的鞭炮声中,拿起笔给胡世祥和各系统“两总”写了封信。他提醒大家,要以“哥伦比亚”号为教训,用更加严格、细致、谨慎、务实的工作态度对待即将到来的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

第二天一早,焦急万分的宿双宁无心过年,一大早就从家中赶到了航天员公寓,请大队长申行运把14名航天员召集在一起,想听听大家对这件事的想法。宿双宁没有想到,本以为话题沉重的座谈会,竟变成了一次群情激昂的请战会。

杨利伟说:“我们都是军人,这就决定了我们要奉献、要牺牲。载人航天存在风险,这是探索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决不会动摇我征服太空的决心和信心。”李庆龙说:“作为一名老飞行员,对牺牲早已置之度外。我热爱载人航天事业胜过自己的生命,风险和牺牲影响不了我的选择和信念。我相信这次事件更能提醒技术人员抓好质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更加刻苦地训练,将操作做到‘零失误。”景海鹏说:“我想用一如既往来表达我对航天员职业的态度,绝不会因为出现风险就犹豫。”……大家都表示,航天员的光荣,就在于把生命融入了人类探索太空、征服宇宙的历史征程中。从志愿成为航天员的那一天起,“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就成为他们不变的誓言,什么艰难险阻都不能动摇他们飞向太空的决心。

为了配合载人航天任务,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专门为航天员建造了一座“圆梦园”,航天员公寓“问天阁”就坐落其中。“问天阁”是一幢黑白相间的两层徽式小楼,“问天”两字源自古代诗人屈原的名作《天问》。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首飞梯队抵达“圆梦园”时,李继耐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们了。杨利伟和翟志刚、聂海胜下车后,排成三角队形,向首长走去。杨利伟向李继耐敬礼、报告:“总指挥同志,首飞航天员梯队奉命来到发射场执行任务,向您报告。”

“同志们辛苦了。祝你们在发射场任务准备期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精神愉快。”李继耐同3名航天员一一握手,和他们一起走进航天员公寓。坐定后,李继耐通报了任务的进展情况:神舟五号飞船通过一个多月的测试,已于前一天转运到发射塔架,工程各系统都做好充分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李继耐还说:现在举国上下最关注的就是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全国人民都在翘首期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希望大家调整好心态,迎接最后的挑选,完成神圣的使命。

接下来的几天里,飞船、火箭完成了发射区的联合测试,发射场到处都是一种临战的状态,从每个人庄重严肃的语气、一丝不苟的神态和热切期盼的目光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个神圣的时刻近在咫尺了。

王永志除了在现场检查、指导和协调之外,还要参加各种会议,与工程“两总”和七大系统的总指挥、总设计师再次确定从火箭起飞到飞船返回的整个过程。作为工程总设计师,王永志知道,自己紧张一分,别人就要紧张十二分,所以,他努力保持沉稳和冷静。一位前来采访的记者看到工作人员忙碌紧张的样子,很想知道王永志的状态如何,便叩开了他的房门,记者惊讶地看到,总设计师竟然在看电视里转播的世界杯女足比赛,从王永志轻松的表情中,可以看出神舟五号任务已胜券在握、志在必得了。

10月13日上午,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发射场试验队队长来到“问天阁”,向首飞梯队成员转交了一封由试验队522人联合签名的信。信中这样写道:请您相信,500颗心与您心心相连,500颗心将伴随您一同遨游太空;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以实际行动实践庄严的承诺:确保神箭准确入轨,确保神舟正常运行,确保您安全返回……这封信被破例装进了杨利伟随身携带的飞行文件夹里,和他一起遨游太空。

10月14日,对中国的航天人来说,是个繁忙而神圣的日子。这一天,远在大洋深处的“远望号”测量船队在任务海域就位;参加着陆搜救的陆海空三军到位,3艘大功率远洋救捞船在任务海域待命;这一天,中国的航天员将首次公开亮相,而且要在3名首飞梯队成员中挑选出1名来执行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

也是这一天,载人航天工程指挥部举行会议,细心的人们发现,参加会议的张庆伟、袁家军、吴燕生、刘宇、荆木春等七大系统的“两总”已经由年轻一代来担纲了。会议根据气象专家的建议,决定10月15日 9 时发射我国第一艘载人飞船。像每一次发射一样,这次会议还有一项重要的议程,由总指挥、副总指挥、总设计师、副总设计师在《发射责任书》上签名。尽管这是一道例行的程序,但由于要载人,所以现场的气氛更加庄严和凝重。李继耐、胡世祥、栾恩杰、江绵恒、张庆伟相继签过字后,《责任书》摆在了总设计师王永志的面前。王永志拿起笔,像是对航天员,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首飞航天员,没有把握,我是不会签字的。把你安全送入太空,也会平安接你回家的。”说完,他在“技术总负责人”一栏中,庄重地签下了“王永志”三个字。签字仪式过后,李继耐下达命令:火箭开始加注。

10月14日16时,距离飞船发射只有17个小时了,工程指挥部举行发射前的最后一次会议。这次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会议只有一个议题——确定首飞航天员。经过每一位成员的表态,最后决定杨利伟为首飞航天员,翟志刚、聂海胜为候补航天员。

这次会议的情况,3名航天员并不知情。下午5时,在“问天阁”举行的“首次载人航天飛行任务航天员与记者见面会”上,他们 3 人还都是以“首飞梯队”成员集体亮相的。

有记者问道:“你们中的一人将成为叩访太空的第一位中国人。此时此刻,你们最想对祖国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最想对家人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杨利伟回答得干净利落:“我想对祖国说,感谢祖国和人民对我的培养和信任。我一定不辜负祖国和人民的重托。在这里,也想对我的家人说,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请你们放心,我们已做好了充分准备,有信心有能力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还有记者问道:“在这个全国关注、举世瞩目的时刻,你们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杨利伟回答说:“实现中华民族千年飞天梦想是一个神圣的使命,我们有幸能够担负这次任务,感到无上光荣。我们无论是谁去执行这次任务,都代表祖国和人民去实现这一理想。我们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飞行程序和操作,以及如何全力以赴地完成这次任务。”

杨利伟的回答给了大家一个又一个惊喜。从他坚定的语言中,可以听出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发自内心的平静,在他心里,真的把中华民族的飞天梦想和自己的梦想完美地结合起来了。

就在记者见面会举行的同时,载人航天工程指挥部内部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究竟要不要把确定杨利伟为首飞航天员的消息告诉他本人?有人说,应该告诉杨利伟,这样保证他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态应对任务;也有人担心杨利伟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因为激动而紧张,引起身体的变化,不能去执行任务。两种意见各有道理,大家争论不休。最后,还是李继耐拍了板,“航天员是由航医所选拔管理的,他们对航天员最了解,这件事就由他们来决定吧。”宿双宁听后当即说:“如果一个航天员连这点东西都承受不了,还能执行好首飞任务吗?”听了这句充满信心的表态,大家不再争执了,指挥部决定,记者见面会一结束,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利伟。

傍晚18时左右,航医所的党委书记吴川生走进杨利伟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利伟,祝贺你担任首飞。”杨利伟听到这个消息时,表面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实际内心中还是感到一阵激动。但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对吴川生说:“感谢祖国和人民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一定以一颗平常心去做好准备,完成首飞任务。”为了不给杨利伟任何心理负担,吴川生尽量把话题引到在太空要做的工作上来,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临别时,吴川生握着杨利伟的手说:“祖国和人民期盼你,战友们期盼你。”

“我会睡好的。”杨利伟是这样表态的,也是这样做的。对他来说,飞天就像又一次出差,想到的只有指令和程序。但他也明白,只要一刻没有飞向太空,就存在被替换的可能。据说,加加林并不是当年最初确定的首飞航天员,因为原来的人选头天晚上没有睡好觉,致使心率加快,血压升高,才给他创造了一个历史机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对杨利伟来说,这个关键的晚上,他必须要让自己睡好。

在北京的战友们听说杨利伟成为首飞航天员后,纷纷给他打来电话,提醒他一些技术细节。李庆龙告诉他,进出舱门的时候一定要慢点儿,千万别把头盔碰裂了;吴杰担心他进入太空会不适应,反复叮嘱他呕吐袋的位置。翟志刚和聂海胜作为首飞梯队的成员,更是在身边不断地和杨利伟进行着技术上的交流。他们俩相互间说得最多的就是:“再想想,怎么给他缓解压力?”聂海胜拉着杨利伟的手说:“以前我们技术上有过许多争论,现在看来还是你对。你去吧,你的东西我们都给你带回北京。”杨利伟摘下手表,托聂海胜捎给张玉梅。聂海胜接过来说:“家里有我们,你放心吧!”

入夜,东风航天城里霓虹闪烁,树影婆娑,静谧宁静。当一切准备停当,时钟指向了20点。杨利伟躺下后,默默地回想了一遍刚刚走过的5个寒暑,圆梦的时刻即将来临,他欣慰地睡着了。

10月15日2 时整,熟睡中的杨利伟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唤醒。“利伟,开始准备了。”听到医生来叫他起床,杨利伟马上起来穿好衣服。医生开始常规检测,高压116,心率76,体温36.1℃,生理指标完全正常。

俄罗斯的航天员执行任务前,都会在住过的公寓门上签名留念。杨利伟和翟志刚、聂海胜离开房间前,也“引进”了这个“程序”。杨利伟先在房门上写下“首飞航天员杨利伟2003.10.15凌晨3:00”,翟志刚和聂海胜随后则在“首飞航天员梯队”后各自签了名。

签过名之后,三人来到餐厅,翟志刚和聂海胜特意让杨利伟坐在中间。翟志刚找来一瓶红酒,给自己和聂海胜各倒了半杯。因为执行任务不能喝酒,他就给杨利伟倒了半杯矿泉水,滴了一点点红酒,对他说:“给你也加一点,有点儿颜色,以水代酒,喜庆喜庆。”杨利伟接过酒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后,站起身来和两位战友碰杯,喝下了这杯“壮行酒”。

早饭后,试验人员对杨利伟所佩带的传感器、身穿的航天服及通话设备逐一进行了检查。教员给他讲去发射场的路途及进舱的注意事项。平时做这些时,气氛非常轻松,但真正临战了,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空气有些凝滞。4 时 20 分,杨利伟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一直陪在身边的黄伟芬曾想好了一大堆叮嘱的话,而此时却只剩下了两个字,“走吧!”杨利伟感激地望着这位朝夕相处5年多像大姐一样的教练员,千言万语也汇成了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明天见!”

10月15日清晨,寥廓的戈壁滩上空晨星闪烁。5 时 20 分,在“问天阁”会见厅,任务指挥部为首飞梯队举行了一个简朴的“航天员出征仪式”。首飞梯队的 3 位航天员提前几分钟来到隔着玻璃墙的小厅。因为杨利伟穿着舱内航天服,站着不方便,就坐在了前排的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翟志刚和聂海胜身穿蓝色训练服站在他的身后。坐定后,他们 3人在钟表前拍了几张照片。照片刚拍完,小厅左侧的门打开了。胡锦涛总书记微笑着走了进来,向他们挥手致意。

胡锦涛是前一天晚上专程赶到发射场为杨利伟送行的。他站定后,对三位航天员微笑着说:“杨利伟、翟志刚、聂海胜同志,神舟五号马上就要发射了,这是你们盼望已久的庄严时刻,也是全国各族人民盼望已久的庄严时刻。一会儿,杨利伟同志就要作为我国第一个探索太空的勇士出征,就要肩負着祖国和人民的重托去实现中华民族的千年梦想。相信你一定会沉着冷静,坚毅果敢,圆满完成这一光荣而神圣的使命。我们等待着你胜利归来!”

胡锦涛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玻璃罩内,杨利伟的声音也同样传了出来,他坚定地说:“请总书记和全国人民放心,我一定会聚精会神地做好每一个动作,圆满完成这次任务,决不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

5分钟的出征仪式结束后,杨利伟站起身来,左手提着航天服通风箱,一步一步向通向院外的侧门走去。快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来,向胡锦涛和其他领导同志挥手告别。胡锦涛看见杨利伟回过头来,又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向他挥手送别。杨利伟看到胡锦涛的眼眶湿润了……

胡锦涛目光中饱含着的是深情和期盼,流露出的是对孩子一样的关心和牵挂,那个瞬间,杨利伟感到,总书记的目光代表着祖国的托举,总书记的心与自己紧紧相连。直到今天,杨利伟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时,仍然感慨万千:“一个人在上战场前,或者面对风险的时候,是非常需要精神激励的。而我出征前,总书记给我的这种感受的冲击太大了。直到走出大厅,向总指挥报告出征的时候,我一直被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鼓舞着,没有丝毫紧张,情绪非常稳定。”

5时28分,首飞梯队的3名成员通过“问天阁”的航天员专用通道,来到“圆梦园”广场。欢送队伍里,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为“神舟”“神箭”付出心血的参试人员,还有手拿鲜花的少先队员、锣鼓队员。人群中传来了沸腾的欢呼声:“杨利伟!杨利伟!祝你成功!祝你凯旋!”这个场面让杨利伟有些吃惊。因为,原先的计划中并没有安排群众欢送。这个活动是李继耐临时决定增加的,他说:“勇士出征代表着国家,代表着56个民族,应该让大家来送送英雄。”

人群中,杨利伟看到任新民、王永志、戚发轫、刘竹生等研制飞船和火箭的科学家们正在注视着他。杨利伟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了他们要说的话:“放心吧,我们的飞船是最好的,你一定能平安归来!”杨利伟充满感激地向他们微笑示意,然后走到预定的位置站定,向李继耐立正、敬礼、报告:“总指挥同志,我奉命执行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准备完毕,待命出征,请指示!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航天员杨利伟!”

“出发!”李继耐下达出征令。

“是!”杨利伟向李继耐再次敬礼。随着这个标准的军礼,中国首飞航天员的英姿定格在记者们的镜头里,记录在摄像机的画面里。

晨雾中,由警车、摩托车、特护专车组成的车队驶出“圆梦园”,驶过胡杨林,驶过弱水河,向着发射场驶去。透过车窗,杨利伟望见,长征二号F型运载火箭在晨曦中巍然挺立,犹如一把倚天神剑刺向苍穹,箭体上的五星红旗和“中国航天”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杨利伟乘坐的汽车停靠在了发射塔架防爆电梯口南侧的位置。5时50分,李继耐带领七大系统的负责人赶到发射塔架下。杨利伟下车后,向领导和专家挥手告别。

6时整,杨利伟在一名教员和一位医生的陪同下,登上50米高的平台。塔架上除了他们3人之外,还有两位关舱门的工程师。这时,距离杨利伟进舱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等待的瞬间,谁都默默无语。有人为了缓和气氛,说了句:“我们给利伟说个笑话,放松放松心情吧。”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来。这时,一位负责关舱门的工程师打破了沉默,他说,俄罗斯曾经有一位关舱门的工程师后来当上了航天博物馆的馆长。这其实并不是个笑话,但杨利伟看到大家那么紧张,就开玩笑地回应说:“馆长同志,明天见!”

6时15分,航天员系统的专家们通过指控大厅的电子屏幕的数字显示,判断出杨利伟的生理参数完全正常。于是,宿双宁下达命令:“神舟五号可以进舱。”杨利伟接到命令后,在《返回舱状态确认单》上签名后,通过飞船轨道舱到达返回舱,坐在特制的座椅上。讲笑话的那位工程师轻轻地关上了舱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听到“5分钟准备”的口令声时,杨利伟关上了航天服的面窗。当听到“1分钟准备”时,他安稳地注视着前方,静静地等待着那辉煌一刻的到来。

9时整,金色阳光铺满了天空下的戈壁。“10,9,8,7,6……”,发射场传来0号指挥员郭保新清晰的十秒倒计时声音。杨利伟也跟着默默地数着,当数到“4”的时候,杨利伟心里百感交集。从科学的角度讲,再严密的工程也存在着“万一”,但就在他登上飞船前,很多系统的老总都说他们的工作最稳定、最安全、最保险。这样的话杨利伟平时听不到,因为这些科学家平时说话很严谨,很少说“最”,可那天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最”,给了杨利伟很大的信心。杨利伟也知道,此时此刻,总书记正在下边注视着他,千千万万的专家在惦记着他,全国人民在牵挂着他……想到这些,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当大厅里响起阵阵掌声时,他感到整个中华民族都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点火!起飞!”随着倒计时的终结,火箭尾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8台发动机同时喷出炫目的烈焰,划破了秋日的戈壁长空。

火箭抛掉逃逸塔10秒钟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杨利伟忽然感到身体被颠了起来,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了似的。这样的状态持续了26秒后才有所好转。又过了两分多钟,助推器燃料用尽后与火箭分离。又过了20秒,火箭一级分离后,才渐渐安静下来,像一只被驯服的雄鹰向着太空飞去。

9时9分47秒,根据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西安卫星测控中心和远望二号测量船的测算结果,传来了飞船入轨的精确参数:近地点200公里,远地点347公里。这一刻,太空中没有中国人足迹的历史宣告结束。这是人类的第 241 次太空飞行,杨利伟成为浩瀚太空中的第一位中国访客,也是世界上第413位进入太空的航天员。

9时31分,杨利伟第一次向医学监督医生报告:“感觉良好!”又过了半个小时,神舟五号开始环绕地球第一圈飞行,杨利伟打开面窗。地面上人们看到的杨利伟都是半躺在座椅上,这是为了让固定摄像机能够拍摄到他的全身。所以,每次通过测控区的时候,杨利伟都把自己紧紧地束缚在座椅上。而出了测控区,他就放开束缚带尽情享受失重的快乐。

失去大气层的阻隔,神秘的宇宙在杨利伟眼前露出了真实的面容:黑色的深空,明亮的天体,披着淡淡云层的蔚蓝色的地球;还有地球上洁白的雪山,淡绿色的大海,清晰可辨的海岸线……特别是昼夜交替时,地球仿佛被镶上了一道漂亮的金边,无法形容是怎样一种壮美。看到这一切,杨利伟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是祖国和人民用智慧的双手将我送上了太空,我为祖国感到骄傲。”想到这里,他在《飞行日志》上写道:“为了人类的和平与进步,中国人来到太空了!”

10月15日15 时54分,神舟五号在太空中飞行到第5圈时,变轨程序启动,飞船尾部喷出橘黄色的火焰,船体加速飞行,进入了新的圓形轨道。

在太空中飞行,飞船绕地球每转一圈需要90分钟,由于当时的测控能力有限,每一圈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以与地面联系。正是这几个“十几分钟”,让杨利伟没有感到丝毫的孤独和恐惧。

17时26分,当杨利伟第6次飞越南太平洋上空时,返回舱内的图像清晰地呈现在北京航天指挥控制大厅的大屏幕上。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向杨利伟发出了“天地通话”的指令。中央军委副主席曹刚川高兴地问候杨利伟:“杨利伟同志,你好。你辛苦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良好!谢谢首长关心!”杨利伟向曹刚川报告。

曹刚川告诉杨利伟:“目前,各系统工作正常,着陆场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飞船将按计划实施返回。祖国和人民期盼着你凯旋。”

杨利伟回答说:“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把后续工作完成好,向祖国和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18时40分50秒,神舟五号飞行到第7圈时,杨利伟展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联合国旗帜,分别用汉语和英语说:“和平利用太空,造福全人类。”

20时整,当飞船运行到第8圈的时候,又一次通过测控区,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再次安排杨利伟进行“天地通话”。这次通话是原计划中没有的,指挥部的领导看到还有5分钟的时间可以利用,就让杨利伟和家人说说话,“这次和你通话的是你的家人。”这个消息让杨利伟感到有些意外,用最简短的语言回答:“明白。”

张玉梅告诉杨利伟:“我们看到你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爸爸、妈妈和孩子都来了,我们期待你归来。明天我们去机场接你,迎接你凯旋。”

“谢谢你的支持和鼓励!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请等待我的好消息!”杨利伟话刚说完,就听到了儿子杨宁康的声音:“爸爸,祝你一切顺利!”

杨宁康对父亲在太空的工作充满了向往,好奇地问:“爸爸,天上感觉怎么样?”杨利伟笑着回答道:“感觉非常好,舱里的环境也非常好。”

“爸爸,再见!”飞船就要飞出测控区了,杨宁康与杨利伟依依不舍地道别。

这次4分50 秒的通话,通过布设在太平洋、印度洋上的多颗卫星和错综复杂的地面光缆,传到了国内外的13 个测控站和测控船,也传到了参与任务的每个岗位。医学监督医生紧张地观测杨利伟的呼吸、心电图等生理数据,技术人员准确地向飞船注入新的数据和指令。

按照预定的飞行计划,杨利伟在太空中有6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他只睡了半小时。他想尽可能多地体验一些太空环境对身体的影响,为战友们将来的飞行积累更多的经验。

10月16日是神舟五号回家的日子。4时19分,飞船已环绕地球飞行了整整 14 圈。5时35分,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下达“返回制动开始”的命令,停泊在大西洋的远望三号测量船向飞船注入返回指令。

神舟五号的返回虽说只有几十分钟,但也同样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据统计,世界各国为载人航天献身的22名航天员中,有11人就是在返回或着陆过程中殉难的。

5时 58 分,神舟五号的返回舱与轨道舱、推进舱相继分离,飞向了归途。6 时04 分,返回舱进入大气层。杨利伟承受着强烈的过载力作用,无意中向舷窗外望了一眼,只见通红的火焰在“呼呼”燃烧,又亮又白的东西在“唰唰”滑过。在距离地面40公里时,飞出了“黑障区”的返回舱恢复了稳定,杨利伟身体的压力也在逐渐减小。这时,本次任务中的最后一个程序——开伞的时间到了,杨利伟既紧张又兴奋,兴奋是因为执行完了任务,即将回到大地;紧张是因为他不知道飞船接地的瞬间会是怎样的感受。

“回收一号发现目标。”6时06分,清晰的报告声打破了阿木古郎草原黎明的寂静,一场完美的太空接力,终于传到了最后一棒。6时11分,着陆场系统总指挥夏长法下达“空地搜索开始”的命令。5架直升机在晨曦中急速飞行,10多台搜救車在草原上风驰电掣,此起彼伏的调度口令在夜空中穿梭,一张立体搜索网在天地间迅速展开。“743号直升机目视目标”“草原一号目视目标”,6时18分,空中和地面同时传来了清晰的报告声。墨蓝的天幕中,一片彩云冉冉飘来……“回来了!”夏长法见状一阵狂呼。

返回舱接地的瞬间,4台缓冲发动机同时喷出火焰。这时,着陆场一阵大风吹来,降落伞迅速涨满,拽着返回舱在落地后又弹了起来。杨利伟准确地判断出,切断伞绳的时候到了。如果晚了,偌大的降落伞被风吹鼓后,会带着返回舱在地面跑,速度之快连汽车都追不上,被束缚在座位上的杨利伟自然也会因舱体翻滚而受伤。杨利伟当时是头向下,胸背有明显的压力,但他还是对抗住了比平日训练还要大许多的过载冲击,迅速准确地切断了伞绳。脱离了降落伞的返回舱滚了两圈后,停了下来,距理论着陆点仅 4.8公里。这个距离对于飞船着陆来说是非常精确的,相当于射击打中了十环靶标。指挥车的电台里随即传来了杨利伟沉稳的声音:“我是神舟五号,我已安全着陆。”

这一刻,是2003年10月16日6 时23分,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指挥大厅里一片欢腾,专程前来观看飞船返回的国务院总理、中央专委主任温家宝和在场的工程领导、技术人员一起热烈鼓掌。

6 时31分,返回舱还没有开舱门,李继耐、胡世祥先后和杨利伟通了话。紧接着,温家宝拿起话筒对杨利伟说:“杨利伟同志,祝贺你胜利返航。你完成了一次重大的历史任务,祖国和人民感谢你!”这次通话是临时安排的,当看到飞船顺利返航时,温家宝激动地从座位上起身,一路小跑来到电话旁,双眼含泪地拿起了话筒……

6 时51分,搜救队员赶到现场,打开舱门后,杨利伟立即探出头来。守候在外面的夏长法焦急地问:“利伟,身体感觉怎么样?”

杨利伟的回答依然很干脆:“感觉良好。”他的腰和腿都没有问题,只是在飞船着陆时,由于冲击力太大,嘴巴磕在航天服头盔上,麦克风把嘴唇碰破了一点皮。医生看到后,急切地对他说:“你伸伸手,动动腿,让我看看。”“没问题,我能自己出舱!”说完,杨利伟顺利地跨出舱门。这时,他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现场挤满了欢迎的人群,人们的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蒙古族牧民给他献上了洁白的哈达。许多双手把他抬了起来,深秋的草原已然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时,杨利伟举手投足的每一个瞬间,都成了世界瞩目的焦点。一位记者挤到他身边,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感受?”杨利伟朴实地说:“我为祖国感到骄傲!”

6时54分,初升的太阳把第一缕晨曦播洒到了内蒙古草原上。千年的梦想、十几年的研制,5年的训练,21小时的飞行,在此刻凝结成一个事实,中国人飞向太空不再是梦。李继耐用洪亮的声音宣布:“中国首次载人航天飞行圆满成功!”温家宝总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宣读的《贺电》中说:“首次载人航天飞行圆满成功,是我国航天发展史上一座新的里程碑,标志着我国已成为世界上独立自主完整掌握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之一!”

美联社报道说:继美国和苏联之后,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有能力这样做的国家。路透社报道说:神舟五号的成功,使其带领中国跨入由苏联和美国垄断40多年的太空俱乐部的任务宣告完成。

杨利伟乘坐的专机回到北京西郊机场时,曹刚川亲自到机场来迎接。杨利伟走下舷梯,曹刚川的第一句话就问杨利伟身体感觉怎么样,杨利伟的回答还是“感觉良好”。军乐队奏响了《迎宾曲》,5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杨利伟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北京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专门为欢迎杨利伟回家扎了一辆彩车。当杨利伟登上这辆车扭头望去时,忽然发现曹刚川还站在那里向他挥手,他赶紧下车,对曹刚川说:“首长怎么能让您送我,您先走……”但曹刚川还是坚持让杨利伟先上车,目送他离开机场。

彩车缓缓地驶进了北京航天城大门,《歌唱祖国》的乐曲声中,道路两旁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由于前来迎接的人群太多,彩车走了很久才回到了航天员公寓。走下车,杨利伟惊讶地发现,全体航天员正列队向他敬礼,眼圈顿时红了,他紧走几步,握住大家的手说:“咱们都是战友啊,何必这样呢?”翟志刚和聂海胜刚说了一句“你真棒”,就再也说不出话了,他们忘记了“不能拥抱、只能握手”的医学隔离规定,和杨利伟紧紧抱在一起。这份不需要鲜花和掌声的自豪告诉人们,在这次震惊世界的成功中,他们也其中一分子。

神舟五号成功返回后的第三天,飞船返回舱内搭载的物品向公众揭晓。与杨利伟一起访问太空的“游客”有:一面具有特殊意义的中国国旗、一面北京2008年奥运会会徽旗、一面联合国旗帜,还有来自宝岛台湾的农作物种子等。

这一天,杨利伟收到了67岁的方国俊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因为历史原因,我没有实现飞向太空的梦想。而您终于圆了中国人千年的飞天梦,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特向您表示祝贺,您是民族的光荣和骄傲!”

1月7日,在庆祝神舟五号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圆满成功大会上,杨利伟被授予了“航天功勋奖章”和“航天英雄”称号。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杨利伟用军礼告诉人们,是祖国人民用智慧的双手把他送上了太空,他向所有为“神舟”飞天做出贡献的人们致敬。

当天晚上,总装备部在北京航天城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庆功宴会。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的总指挥、总设计师们和杨利伟的家人都应邀参加。曹刚川特意带了一瓶自己珍藏30多年的茅台酒给大家庆功。他站起身来说:“这瓶酒,许多同志都曾让我打开,我都没有同意。今天特意用它来祝贺神舟五号首飞成功!”說到这里,曹刚川的声音提高了,“过几天,我要出国访问,我也可以说,我们中国的航天员上天了!”说完,曹刚川亲自给杨利伟的杯中斟满了酒……

杨利伟一飞圆了千年梦,他的照片占据了全国各大报纸的显著位置,电视里反复播放他飞天的精彩画面,邀请他参加社会活动的信函纷至沓来。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他的“祝贺声明”中,专门用汉语拼音说出了“航天员杨利伟”……

首次载人航天飞行成功后,中国载人航天代表团应邀前往香港、澳门两地访问。所到之处,欢迎的民众自发地排成长队,挥舞着五星红旗及区旗,激起了极富精神意蕴的“航天热”。“中国的飞船飞得有多高,海外华人的头就能抬多高”,飞天梦想的实现,给海外华人也带来了祖国强大的荣耀。

2004年5月19日,美国纽约曼哈顿东河之滨,中国载人航天代表团到访联合国总部。安南秘书长热情地欢迎中国朋友的到来。杨利伟将曾和他一起飞行的联合国旗帜交给了安南,他用英语说:“我很荣幸将这面联合国旗帜移交给您!”安南微笑着接过来,用中文回答:“谢谢!”杨利伟还将他在太空中展示过的那面小型的联合国旗帜和一面同样尺寸的中国国旗赠送给了安南本人。

自世界开展载人航天活动以来,中国是第三个在飞船上搭载联合国旗帜的国家。但是,在首次载人航天飞行时就搭载联合国旗帜并将其交还给联合国的,中国却是第一个。安南表示将妥善保管这两面承载着中国人民美好情谊的联合国旗帜。

2005年3月16日,经国际小行星中心和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将中外天文学家分别发现的两颗小行星正式命名为“神舟星”和“杨利伟星”。

小行星是太阳系中的重要天体,它的命名是一种崇高的国际荣誉。国际天文学联合会专门成立了由全世界天文学家组成的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负责审议小行星的命名。被命名为“神舟星”的,是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于1981年10月25日发现的太阳系小行星,国际小行星中心于1998年给予第 8256 号国际永久编号。这颗小行星以椭圆轨道绕日运行,距地球最远距离为5.62亿公里,最近距离为0.98亿公里。被命名为“杨利伟星”的,是西班牙天文学家艾斯特于1991年6月6日在欧洲南方天文台发现的,国际永久编号为 21064 号。这颗小行星距地球最远距离为6.86亿公里,最近距离为2.69亿公里。“神舟星”和“杨利伟星”的运行轨道均处在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的主带小行星之中。后来,2010年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施密特小行星项目组发现了4颗小行星,经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其中的一颗被命名为“王永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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