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堇

邱禹曦

美术老师说要分小组合作，用许多片纸张做成一件衣服，每个小组都要选一个组长。我的手工向来不好，一点儿也不喜欢折纸、绘画这类活动，自然对当美术组长没什么兴趣。何况老师还说组长要安排组员的分工，负责衣服的设计之类的工作，我更不想干了。谁会自找这样的一份苦差事呢？

但偏偏就有人为之心动，主动站起来的人居然有三四个！我着实吃了一惊。美术老师还说组员要去找组长报名，我没想好找谁报。下课了，回教室途中，顾潇潇一直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回答：“可能我会去美术课代表那组。”她好像不大高兴。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她也站起来当组长了，才微微对方才的回答有些后悔。

没想到顾潇潇放弃当组长的机会了！本来我是不知道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是我听到美术课代表问她：“顾潇潇，你真的不当美术组长了吗？可是你的手工做得那么好，上次美术课你做的那朵折纸七色堇简直比最美的鲜花还要美！”确实，那朵与众不同的花美得令人窒息，绚烂宛如彩虹。顾潇潇费了好多心血，爱如珍宝，天天当领结系在胸前，原本单调的校服瞬间变得时尚了许多，引来所有女生艳羡的目光。“嗯，我已经决定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用再问我了，白浪费口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并不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脸上十分严肃与平静。

我对上次的说法有点惭愧，想要将功补过一下，便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潇潇你怎么不去了呢？”她虽然只是笑笑，但她的眼神掠过我的一瞬间，犹如有千万支箭向我飞来，我感到一丝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真奇怪，我说错什么了吗？回家后，我和爸妈说起这件事，他们都说：“你让人家不要放弃这次机会，又不支持人家，她当然认为你是在对她冷嘲热讽啦！建议你下一次说话前先考虑清楚。”本想劝劝她的，不想又得罪了人。唉，做人真累。后来我们分到了一组做衣服。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潇潇时的场景。课间女生们都扎堆聊天，像一群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快乐小鸟，一个安静而沉稳的女孩却坐在课桌前写作业，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乌黑发亮的中长发整齐地梳成一个马尾辫，苹果般的脸圆圆的，鼻子翘起的角度刚刚好，自然而不失优雅气质，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煞是好看。她不瘦，但也不胖，虽不符合现在的审美标准，却自有一番独特的风韵。旁边的女生们吵个不停，女孩手中的笔却一刻也不停歇，就像它的主人一般忙碌。只见她眉头紧锁，眼神犀利，要是在科幻片里，被她盯着的作业早就被两道金光烧出两个洞了。我看到她的课本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顾潇潇”。不一会儿，她突然微笑起来，想必是解出题目来了，嘴角微微上扬，优雅而不失矜持。她的字迹方方正正，和我那七扭八歪的字比起来，我不觉有些自惭形秽了。

“你的字寫得真好看！”看了她这么久，我忍不住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然而她转过头来，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了我的脸，脸上带着笑，同时写满了惊讶：“啊？我的字这么丑，哪里好看了？”“真的很好看呀，至少比我的字好多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作业本递过去。“哈，原来你就是陈辛恬呀！那个特喜欢《哈利·波特》的女生？”她又一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显然比刚才更仔细了。“你的毛笔字写得那么好，还故意跑到这来挖苦我哩！”她又笑了笑说。她居然知道我喜欢《哈利·波特》！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爱笑、甜美、与众不同，便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了。每次想到她，一提到她的名字，我的脑海里便出现她身着五彩缤纷的连衣裙，绽放阳光般的微笑，在阳光下尽情舞蹈的场景。

期中考后，英语试卷终于发下来，满心欢喜的我却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到了谷底，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鲜红的“95”。我努力忍住失望的泪水，硬着头皮看向错处。什么？英语作文从来都是不空格的呀！为什么给我扣分？而且这道题明明我就是对了呀！虽然英语老师有讲评试卷，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有谁对试卷有疑义的，可以到讲台上问我。”我满怀希望地走到讲台上问老师，不想却被老师批评了一番：“你没有听课啊，我上课讲评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这道题省略了‘look，‘like是像什么的意思，不是动词是介词，所以没有三单一的形式。还有，英语作文都是有空格的，中文是什么样，英语就是什么样。上课要好好听讲啊！这一次没考好没什么，下一次再努力便是了！”说完这一番话，老师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出和老师争辩没有一点用处，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座位。刚一坐下，泪水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我再也承受不了了，便大声叫喊起来：“在国外英语作文就是不能空格的！怎么能颠倒对错呢？而且这道题又没有出现‘look，怎么就不是呢？”周围一群同学闻声赶过来。“没事的辛恬，你肯定能上年段前十的！”“你又不知道是这样评分的，不怪你，是学校的问题。”“别伤心了，来吃颗糖吧。”“我不要前十！”我突然大吼一声，把周围的同学们都吓坏了，“我要当第一！”

正当同学们苦口婆心地安慰情绪失控的我时，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人。也许是有点心烦，或是不满我的态度，那人厉声说道：“老师的评分标准就是这样，在这里嚷有什么用？差那么一分至于就这么哭哭啼啼吗？许多同学都因此被扣分了，大家都没哭，你凭什么在这没完没了地闹腾，让人众星捧月似的劝你？”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如钢锥般刺入我的心间。我一抬头，让我吃惊的是，这个目光冷如利剑的女生竟然是平时让人如沐阳光般温暖的顾潇潇！我惊呆了，只是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心直口快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让我猛然清醒过来。我止住泪水，她却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仿佛充满不屑的背影。

后来呢，就是这个美术活动了。今天又是美术课，老师具体说了下这个活动的要求，每组要有个模特来穿着这件衣服做时装秀。顾潇潇神神秘秘地跑来对我说：“我们组肯定请你当模特！”“为什么？我长得又不好看。”我赶紧回答，怕又说错话了。我知道一组只能派一人当模特，我们是一组的，如果我当，那她就当不了。我并不清楚她想不想当模特。“不，你有独特的气质。”她真诚地说，可是接着却撇了撇嘴，“再说这跟好不好看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你是陈辛恬，十分厉害，成绩超好，是我们班的骄傲。”我不能肯定她这算不算夸我，虽然我想谦虚一下，但顾潇潇并不给我组织语言的时间，又留给了我一个逍遥洒脱的背影。

我本没有把顾潇潇的话放在心上。确切地说，我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的话：成绩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哪里什么问题都能靠成绩好来解决呢？不料，我们组的组长真的来找我：“陈辛恬，你给我们组当模特吧。”这时顾潇潇闻声而来，伸出右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我就说模特一定会是你吧？还不信呢。”说完，她一边笑，一边走开了。“好吧。”我答应了组长。

时间飞逝，转眼我们的衣服就快做好了，距离时装展只有两天时间。大家都劝我试一试衣服的大小。我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套在身上，大了，腰围有点宽，穿着微微有些别扭。

突然，我发现我站在舞台上，灯光刺眼地向我正面打来，我不得不迈起步伐，快步走向舞台中央，摆了一个姿势。忽然，衣服向下滑去，我不得不一直用手抓住它，以免它滑落。我窘极了，放眼望向台下，居然没有人！等等，再仔细瞧瞧，我看见顾潇潇安静地坐在台下，那么大的礼堂，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看见我的窘态，冷冷地笑笑，起身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啊！”我猛地起身，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还好这只是場梦。

不过，我的纸衣服对于我来说确实有些肥大，现在看来只能去找组长，看看他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中午，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轻悄悄挪到组长旁边，“组长，那件衣服对我来说有点大……”“是有点大，可是这是纸做的，太小还不撕破了？再说，今天下午就要时装展了……要不你就将就一下吧！”组长的头上沁出颗颗豆大的汗珠，脸上显出焦急万分的神色。昨夜的梦境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在全校面前出丑。”我的手指不安地扯着校服的一角，头沉重得抬不起来：“我、我怕在台上衣服会掉下来。要不换个身材合适的模特吧！”“什么？”组长的眼睛瞪得老大，以至于有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珠马上就会掉下来。其他组员听闻也纷纷七嘴八舌地指责我：“不想上台不早说，现在换人，这不是故意丢我们组的脸吗？”“不能光是学习好啊！”我又羞又愧，一个劲地解释，可他们依旧不依不饶，骂个不停。我委屈极了，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吵死了，同是一个组的就不能团结些？我们应该想想办法，光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忍无可忍的顾潇潇终于“砰”的一声站了起来，结束了这场对我的批判会。说实话，我挺感激潇潇的，但又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泪，又一次招来嘲讽，就赶紧跑去洗脸了。

等我稳定好情绪回来的时候，顾潇潇他们却不见了踪影。我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快步疾行到平时做衣服的美术教室。果然，教室里有五六个人在谈话。我突然心血来潮，便悄悄躲到一棵树后，透过茂密的树叶偷看教室里面的动静。“顾潇潇，虽然你的那朵七色堇挺好看，可加了它，就不是我们原来的设计了。”“就是就是，时间这么紧，万一改坏了，我们就真的没救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吧！下午的时装展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你们没想出解决办法来，我帮辛恬改下衣服，怎么就不行了？跟你们争论的时间早就可以弄完两件了。”顾潇潇好像很不高兴……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平时她总是当着大家的面批评我，却在紧急时刻努力帮我渡过难关。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感激了，更多的是对我们友谊的感动。接下来是组长的声音：“这件衣服我们用了将近一个月，你也不是不知道。可你现在又要进行一次大调整，万一有什么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后不单单我们不开心，陈辛恬也因你丢了好大一次脸，肯定会对你记仇的。你好好想一想！”顾潇潇已不再反驳，只是低着头继续干手中的活。我再也受不了，一扭头跑回了教室。

大半个中午过去了，组长叫我去试衣服。衣服果然较之前大大不同了——边上多了几个雅致的风琴褶，这让纸做的连衣裙变得可以有些伸缩的余地，一条金色的腰带环绕腰间，那朵人人夸赞的七色堇变成了腰带上最耀眼的装饰。我赶紧穿好，系上腰带，不大不小正合身。我回头看顾潇潇，想夸她改得真美，却看见她的左手食指包着创可贴。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脸上又露出了她那久违的笑容：“没事，没注意划了个小口子。你穿这件衣服真美，我们一定能赢！”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拉住了她的双手。

下午，在学校的礼堂里，我第一个出场。舞台的灯光就和我梦境中的一般，可是这次却是一场美梦：我们的纸衣服在绚丽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我轻盈地转了一圈，展示它飞扬的裙摆、精巧的褶皱、金色的腰带和上面绚烂如虹的七色堇。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阵阵惊叹。猛一回头，我看见顾潇潇正斜靠在侧台边，笑盈盈地望着我。她笑得那么明媚，充满自信，正如那一朵迎着阳光盛开的七色堇。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