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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本心(外一篇)

2019-09-25袁华琳

散文百家 2019年8期
关键词:三叶草桂花花瓣

袁华琳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冬日里光秃秃的柳枝,已萌绿意。河畔的柳,枝条纤柔垂下。有的,已长出了狭长而椭圆的新叶。有的,爆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米粒般的芽苞,错落其中。这芽苞也似花苞,一样的娇嫩,一样的蓄势待发,一样的让人对新生命惊叹不已。

不远处,几棵玉兰树已成行。几乎不见叶子,只见一颗颗或粉或红的花苞,像一个个嫩生生的小拳头,齐崭崭地举向天空。宣誓吗?有如赤子之可爱。突然间有几句诗从心底流出:

新叶朝下伸展,眷恋根脉和泥土。

花苞往上绽放,景仰清风与蓝天。

我谦恭地低头,或微笑着昂首,是因为脚下的路和远方的你

……

有一日赶去上班,手中的一叠书报在办公室门口滑落,蹲下捡拾,居然发现一株纤细的小草,就长在墙旮旯的缝隙里!

你,打哪儿飘进来的一颗草籽?仅仅是我们进进出出脚底带来的些许尘灰,就成了你的沃土?僅仅是我们喝茶洗手时撒落的几滴水珠,就成了你的甘霖?细细的一根茎,纤纤的两片叶,是个秀气的“丫”字,又如一个倒立的“人”字。

你孤独吗?

春草延绵是一种气势。你独独一株草,为何选择这样冰冷坚硬的瓷砖缝里生长?让人不得不替你担忧,你能绿多久。

也许,大自然的生命没有选择权。我多虑了。但愿你,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

校园里樱花树下,有一大片三叶草。它们挤挤挨挨,抱团取暖,以壮声势,终于形成了三叶草的海洋。而且,一蓬蓬,一蓬蓬,有高有低,起伏有致。

三叶草,顾名思义,三瓣叶子的草。可我总觉得它们其实有六瓣叶子,因为每瓣叶子都是对称的两半,二乘以三不是六吗?更有意思的是,每两半合起来的形状都好像一颗小小的心。于是,每一株三叶草都有连缀的三颗心。心,就是爱呀!也许正因为此,三叶草的花语是幸福。

传说中,如果谁找到了有四瓣叶子的三叶草,即四叶草(三叶草通常只有三瓣叶子,四瓣叶子的机率极小,故称幸运草),谁就会得到幸福。

我很想找到一株四叶草。可是,遍寻无果。但,仿佛得到了另一种补偿,我惊喜地发现有一株三叶草开着玫红色的花,美极了!三叶草我早认识,可三叶草的花,还是生平第一次见。那花儿,有点儿像缩小变短的喇叭花,它有五片花瓣,虽是仰天开放,却因其小而低调,温婉可人。纤细的鹅黄色花蕊,五片匀称的玫红色花瓣,花瓣底部至上,由深而浅,有如工笔描绘出来的丝丝纹理。一朵,两朵,三朵……点缀在三叶草的海洋里,那么精致,那么小巧,那么娇美!

我看痴了。想采几朵,终是不忍下手。

回去后做了点功课,才知道三叶草有好多种类。校园里这种,学名叫红花酢浆草。三叶草的传说极多,在爱尔兰极盛行。有一种三叶草,开白花,叫白车轴草,竟是爱尔兰的国花。一个国家,居然以贴在地面生长的草花为国花,我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国度心生好感!

盛放在枝头的花朵,如同高颜值的女子,总能赢得更多的青睐。那些匍匐在地面的草们,其实也会开花,但谁懂寸草心?好在阳光普照,没有偏私,只要无遮挡之处,它们一样能得到温暖。

但,高大的树和建筑们一出现,它们应得的部分光和热就会被褫夺,长势难免受影响。这令人想起“马太效应”:“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是自然界的“让富者更富,让穷者更穷”吗?但事实上,树们有花朵,草们有品格。几乎所有的草,你都可以践踏,却不能使之断根。

所以,仰头看花的姿势久了,我就喜欢搜寻那些匍地而生的草们。可惜,叫得出名字的不多。

砖缝里墙根下的青苔,像是最微小的草,可实际上它属于最低级的高等植物。写给它的诗真不少!白居易的“鸟栖红叶树,月照青苔地”意境静谧美好,刘禹锡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格调清新高雅,袁枚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则完美诠释了草根精神。

鼠曲草,又称鼠耳草、佛耳草等,因为叶形如鼠耳,花黄如曲色,故得名。它独有的香味,是南方清明时令点心——清明粿的魅力和精魂。铜钱草,名字有“铜臭味”,长得却是圆润可人,像袖珍的荷叶,也像娃娃的纯纯的笑脸。校园里樟树下一大片都是。紫云英,俗名“红花草”,换了个“紫”字,名儿一下子就雅起来了。可是,这花儿同油菜花一样,一朵俗,两朵土,得千朵万朵才美得震撼人心,不可方物!鸭跖草,又名碧竹子、翠蝴蝶,我一度固执地认为它应叫“鹤望蓝”,因为它的花儿蓝,纯度堪比海洋和天空,它的花儿雅,丝毫不逊色于昂首伫立的仙鹤。

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草……

这些草,大多是野生野长。不知道它们要经过多少踩踏碾压,多少洪水野火,多少风暴狂沙,却世世代代匍匐于天地之间,前赴后继地生,连绵不绝地绿,无声无息地萎,然后无怨无悔地再生……

草木无言,已为人师!

惜 桂

中秋已过,夜凉了,月落了。夜隐藏了月,月隐藏了心事。

一个又一个夜幕低垂的时刻,独自在校园里踯躅,忽略了校园里的一众树们。可执着的嗅觉告诉我,香樟馥桂,次第登场了。只是,因着黑,辨不出哪是樟树,哪是桂树。但,风来了,晚风拂面,夜露怡神,才发觉,桂之馥郁,已盖过了一切花树。

静静地,形单影只,走过一条又一条林荫道。不知名的虫子在喃喃细语。开花的树,不开花的树,枝枝叶叶都在秋风中摇曳披拂。有一棵生在风口的树,甚至就长成了有风吹来的形状。连高约几寸的草们似乎也在婆娑起舞。

追随桂香,信步走到树下,蓦然怔住。路灯下,一排排斜斜的树影,将林荫道写成数十行诗。草丛里窜出一只猫来,倏忽就已不见踪影。

天亮了。窗帘拉开,紧闭一夜的房门打开。一天当中第一缕新鲜的冷空气钻进来,夹带着桂子的香味也是冷冷的,让人清醒。寒露已过,霜降在即,是该凉了。

到校园里走走,顺便补起夜里落下的功课——再认认桂树。这才发现,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笨笨的、夏日里只有叶子不见花的树,一排一排,全是桂树!繁繁复复的花瓣呀,挤挤挨挨的花瓣呀,星星点点的花瓣呀,难怪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桂香!这,不就是“蟾宫折桂”的寓意吗?

走到图书馆旁,惊见一树艳红。紧步上前,看模样分明是桂花,色泽却如红梅一般灼目!原来这就是丹桂。生平初識,不忍折枝,立在树前许久。这丹桂颜色撩人,却不够芬芳,将鼻子凑过去,才嗅得其香。想来“香”与“色”二者不可兼得,才见造物主之公允吧。

又遍寻校园,终于发现,虽然都是桂花,却又大有不同。色泽耀眼如金、花瓣稍厚而有富丽之态的,不用深呼吸,酽酽浓香自袭人,这是金桂。色泽温润如玉、花瓣圆厚而有娇憨之状的,缕缕幽香沁心脾,这是银桂。还有颜色更淡一点儿、花瓣薄而轻盈的,香味儿若有若无,应该就是四季桂了吧。

有几棵银桂开花稍晚,小小的四瓣的花蕾们,还顶着赭褐色的膜壳,像是鸡雏出生时顶着蛋壳一样,又像是婴儿戴着一顶小帽子,真是可爱极了。用手指轻轻一拨,花瓣颤动,膜壳脱落,更为娇俏可人。

我醉矣。这一树一树,一枝一枝,一朵一朵,一瓣一瓣,是自然的精灵!

不由地想起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李清照是为桂花抱憾啊。许是屈原对桂花不了解,不然,他在《离骚》中赞美那么多花,为何没有提到桂花呢?

三两日后,变天了。一阵阵秋风,一场场秋雨,秋意浓了。

夜里,听得窗外雨疏风骤,就想,那些绵绵密密的桂花,定也如雨纷纷撒落吧。翌日早起,匆匆下楼看去。可不是?桂子树下,铺了一层,满是碎金,令人惋惜。花瓣离枝,就断了魂魄,失了灵气。也许,只有将其精魂融于尘泥,才得不腐不朽。怪不得黛玉不忍见花落入渠沟污水,要用锦囊收了,葬以花冢。“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我无锦囊,只有默然。

雨还在滴滴答答,大有不休之意。间或冷风吹过,桂花簌簌。自然万物,风来,自在风中,雨来,自在雨里。幕天席地,何其旷阔!且让这风雨,是为祭花!

也许,不久又有一个花期。又如辛弃疾笔下那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那时,我定要守着一个月夜,拿酒来,与桂,且酌且饮且酣,且歌且舞且欢……

(作者单位:江西省抚州市临川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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