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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赓与粟裕的莫逆之交

2019-09-25张雄文

同舟共进 2019年8期
关键词:华野陈赓粟裕

张雄文

陈毅眼中的“五虎将”

1955年授衔大将的10位将领中,陈赓与粟裕是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

陈赓出身黄埔一期,与学弟林彪在军校的木讷寡言截然相反,他生性好动,十分活跃,又因军政双全,出类拔萃,与同期同学蒋先云、贺衷寒一道成为当年知名的“黄埔三杰”之一。他早年在黄埔学生军第二次东征的战场上,曾救过黄埔军校校长、东征军总指挥蒋介石一命,将战败之际准备自杀的蒋介石火速背下战场,脱离险境。蒋介石对有“再生之德”的陈赓颇为器重,后来国共成为生死相搏的对手,到上海治疗战伤的陈赓一时不慎成为蒋介石的阶下囚。蒋介石也未曾特别为难陈赓,宋庆龄等人出面一说情,便顺水推舟放了陈赓一马。

除了曾救过蒋介石一命,陈赓的奇特之处在于还曾是毛泽东的校友(一同毕业于湖南湘乡东山高小)与学生。早在进入黄埔军校之前的1921年,陈赓便在长沙毛泽东创办的湖南自修大学里半工半“自学”,很快加入了中共组织,成为最早的党员之一,属于年轻的“元老”。毛泽东对他说:“你入了党,我们就由老乡、校友变成了战友、同志。”

他在毛泽东面前也常有他人不敢为之举。抗战期间的一天,毛泽东在延安的陕北军政干部大会上作报告,台下的陈赓突然站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主席台,将毛泽东桌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光,随后笑着说:“口渴了,借主席的水润润喉咙。”台上台下包括毛泽东在内一时大笑。这种国共两边高层中都器重的待遇,仅陈赓一人拥有。

他比粟裕这个老乡长4岁,两人相识较晚,缘分却很早。他俩都参加了1927年8月的南昌起义,一样是“革命军中马前卒”的下级军官。粟裕在前敌总指挥叶挺的部队,随后担任起义总部的警卫班长;陈赓在总指挥贺龙的部队,官大三级,是一营之长。他们都在“第一枪”中留下了足以自豪终生的痕迹,起义部队撤出南昌南下广东途中,两人先后首次负伤。但在这3万多人的队伍里,他们分别处于总部与一线部队,任务有别,战事又异常激烈频繁,两人未曾见面相识。

起义失败后,他们很快各奔东西。陈赓在井冈山和中央苏区的红军队伍里跟随朱德、毛泽东学习打仗,粟裕先在上海追随周恩来主持中共中央特科工作,后来又到鄂豫皖苏区的徐向前麾下开始掌兵。直到1933年5月,陈赓才辗转赶到中央苏区的江西瑞金担任红军步兵学校的校长,与时任红7军团参谋长的粟裕同处一个战区,但依然只是互相闻名而不曾见面。不久,粟裕与寻淮洲等人率红7军团组成的抗日先遣队向东,陈赓则随长征的中央红军主力向西,从此又长久天各一方,征战在不同的战场。

首次见面时已到了1947年12月。这时的粟裕,已是负责华东野战军战役指挥的副司令员,也就是实际上的野战军军事主官。因司令员陈毅不久离开了华野总部,他还独立统领了华野相当于两个兵团的主力部队。陈赓则是晋冀鲁豫野战军刘伯承、邓小平麾下的第4纵队司令员,但更多的时候,他的部队被毛泽东当作一支小方面军使用,也就是闻名遐迩的“陈谢大军”(含晋冀鲁豫野战军第9纵队),一段时间里直属中央军委指挥。

20年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当年的班长与营长位置换了个儿,陈赓成了下级,粟裕变为上级。两人都已成为响当当的后起之秀,在解放战场上纵横驰骋,屡立战功。老资格的陈毅对毛泽东说:“我认为我党二十多年来创造杰出军事家并不多。最近粟裕、陈赓等先后脱颖而出,前程远大,将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并肩前进。”这是陈毅眼中的“五虎将”,毛泽东欣然回电说:“所见甚是,完全同意。”

英雄相惜

1947年9月,从山东转战到中原战场的粟裕统率华东野战军主力,与刘邓、陈(赓)谢(富治)两路大军呈品字形经略中原,开始与陈赓并肩作战。3个月后,粟裕敏锐发现蒋介石有集中兵力,先搞垮大别山的刘邓大军,再转攻其他两路的企图,马上向毛泽东请战,说要跟陈赓一起,长期配合刘伯承、邓小平作战,打破蒋介石这一意图。毛泽东当即应允,还指令粟裕统一指挥陈赓的人马,“沿平汉向南直迫武汉”,陈赓因此成为粟裕的直接部下。

粟裕指挥两路大军,发起平汉等战役,先后打掉蒋介石的整编第3师等部4.5万余人,破路400余公里,攻克许昌等50多座重镇。粟裕与陈赓会师后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陈赓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以前光听说粟裕如何厉害,今日一见,果然了得。”粟裕很谦虚,直说陈赓了不起。

尽管相处不过20来天,两人却在血与火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马上感染了双方的部下。打扫战场的两军指战员互相推让战利品。陈赓的部下们说:我们只不过在前面拦了一下,实际功劳应归华野同志。”华野的官兵们则按粟裕的命令,高高兴兴地将最好的缴获武器都划归陈赓部队。

英雄所见,往往略同,粟裕和陈赓也不例外。

1948年11月的淮海战役第一阶段中,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包围黄百韬兵团4个军后,曾提醒担负主攻的突击集团,要严格区分运动之敌与驻止之敌的打法,还指令聂凤智的9纵进攻前采取近迫作业。但部队动作太快,许多准备没能完成,随后的攻击行动被黄百韬严密的子母碉堡群阻断,遭遇不小的挫折。

粟裕下令停止攻击,当晚召集突击集团的几个主攻纵队司令员开会,决定采取几项紧急措施,其中之一是明确战术上由野战攻击转为近迫作业,要求利用暗夜把交通壕挖到敌占村庄附近,距敌前沿阵地50米至30米处。突击集团的官兵们随即奉命挥锄抡镐,一条条可攻可守的交通壕悄然前伸,直到黄百韬阵地前沿约100公尺处。近迫作业的威力很快显露出来,华野重新发起攻击后,黄百韬的明碉暗堡连同里面的官兵一个个消失,最终全军覆没。

随后的淮海战役第二阶段,以刘伯承、陈毅和邓小平的中原野战军围歼黄维兵团为主战场。中野司令部致电毛泽东和华野:“估计三天内可能解决战斗。”但他们遇到了与华野围歼黄百韬之初相似的情况:密集的子母碉堡群和对手强大的火力,野战突击似的攻击行动很快受阻。政委邓小平和副政委張际春在战后上报毛泽东的《歼灭黄维兵团的作战总结》中回顾说:在最初两天,我们对敌人战斗力的消耗和混乱的状态估计过高,对敌人防御坚强能力估计不够,故在作战上,实行了过于猛勇的突击,我们的伤亡也在这两天最大,而收效则甚小。”

当时清醒的是已重归中野司令部指挥的陈赓。他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进行近迫作业,筑成坚固的攻防阵地,以便在攻击前把部队掩蔽在地下,既阻击对方的攻击,也减少部队伤亡。同时,还要逐步将工事向前推进,压缩对黄维的包围。因此,他下令4纵官兵进行近迫作业。

但中野司令部一位负责人认为近迫作业进度太慢,又已向中央发出了“三天内可能解决战斗”的估计,因而不断打电话要求陈赓加快攻击。陈赓情知不妥,最后索性不接电话,命令继续近迫作业。

正在这时,中野司令部与华野司令部之间的电话接通,陈毅马上拿起话筒与华野的粟裕通话。许久未见面的粟裕刚向陈毅问好,陈毅便迫不及待地打断说:你先不要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打黄百韬用的是什么办法?”

粟裕曾估计到中野由运动战转为攻坚战之后,进展必然较慢,伤亡也较大。陈毅主动询问后,粟裕马上告诉他:“挖坑道,迫近敌人阵地,然后突然发起攻击,分割歼灭它。”他还详细介绍了华野围歼黄百韬的情况。

陈毅很兴奋,对身边的刘伯承和邓小平说:“我看是好办法。”他们决定,“立即使用华野之7纵、13纵加入进攻,其战法仍采用碾庄经验”。刘伯承还给陈赓打电话,说:“你在第一线,你最了解情况,你根据你们的情况去打!”陈赓随即在原有基础上放开手脚开展近迫作业,沟壕像绞索一样步步向包围圈中的黄维兵团套紧。不久,粟裕又派华野参谋长陈士榘率几个纵队的华野部队前来支援,包括蒋介石五大主力之一18军在内的黄维兵团支撑不住,很快土崩瓦解,第二阶段作战结束。

陈赓对屡打大仗、恶仗,智谋百出的粟裕由衷地钦佩。淮海战役第三阶段时,他和政委谢富治特意组织了一个专门的参观团,到粟裕的华东野战军学习。

1935年1月,长征途中的陈赓带干部团击退突然遭遇的川军郭祺勋部,给红军主力解了围,毛泽东高兴地赞许道:“陈赓行,可以当军长!”如同毛泽东预言粟裕“将来可以指挥四五十万部队”,后来果然担任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兼代政委一样,陈赓后来也干了很长时间的纵队司令员,也就是军长(纵队相当于军)。

君子之交

粟裕对陈赓也一直惺惺相惜。1951年9月,周恩來、朱德找到粟裕,当面传达中央和毛泽东的命令,要他到总部担任副总参谋长主管作战时,他推荐了陈赓,认为陈赓比自己更合适,但他未能如愿。周恩来说:主席和我们研究决定,要你到总参来工作。这个事我们酝酿了好久,大家认为还是你最合适。”

进入总参谋部不久,粟裕考虑要办一所高水平的军事工程学院,于是给毛泽东写了报告。毛泽东批准后,粟裕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选一个合适的校长。颇费踌躇之下,他又一次想到了陈赓,认为陈赓毕业于黄埔军校,战争年代又当过“红浦”——红军学校的校长,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这时候,陈赓还在朝鲜战场就任志愿军副司令员兼3兵团司令员、政委,但交战的中美双方正在断断续续和谈,前线已无大的战事,粟裕便向毛泽东、周恩来提议调他回国,马上获得了批准。陈赓随即马不停蹄,一脸征尘赶回国内,成为军事工程学院第一任院长。他没有辜负老战友的期望,尽管白手起家,也很快使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初具规模。钱学森后来赞叹说:“在我国现有条件下,这么短的时间内办起这样一所完整的、综合性的军事技术学院,在世界上也是奇迹。”

1954年10月粟裕担任总参谋长后,陈赓以军事工程学院院长之职兼任副总参谋长,多数时间在总参谋部工作,两人开始正儿八经一个锅里吃饭。粟裕欣赏陈赓打仗的能耐,也念念不忘几年前自己的推荐,总参谋部分工的时候,他便让陈赓接管了自己过去的职责:分管作战。因故不在总参时,粟裕还经常指定陈赓代理总参谋长职责,替他主持总参谋部。外出后,一旦想到一些重要事情,他都放心地远托陈赓办理。

1956年2月,正在广州休养的粟裕获悉抽调30万部队参加国防工程的计划尚未落实,当即致电代理他职务的陈赓,再次建议采取这一项重大措施。第二天,他又亲笔给陈赓和军委秘书长黄克诚写信,信中最后说:“我仍再三建议,今年必须以30万人左右(或者20几万人)参加工程建筑,以便争取时间,加强国防,而防万一。”他特派秘书专程将信送往北京。陈赓马上将粟裕的建议转报中央军委,军委办公厅不久便将粟裕的信印发给了中央军委几位主要负责人。

朝夕相处之间,他们的感情更加融洽起来,两人之间无话不谈,相得益彰,成为合作共事的典范。同为副总参谋长的张爱萍,是这一段历史的见证人。他后来回忆说,很怀念和赞赏粟裕良好的领导方法,以及他对同志的真诚的友谊。他还说:“粟裕同志任总长的时期,是总参最好的时期,也是我心情最愉快的时期。也可以说,是军队建设最好的时期。”

粟裕主动为陈赓承担过责任。一次,他要求总参作战部出面宴请苏联专家、作战部顾问鲍尔铭少将等人,由作战部代部长王尚荣等人陪同去全聚德吃饭。这时,许世友实际主管的华东军区要给一个师进行嘉奖,新华社准备发表这条消息,打电话给作战部,要求审查这篇新闻报道。因作战部代部长王尚荣等人正在全聚德,接电话的值班人员将电话传到了这里。王尚荣不便这时处理公务,要求他转告新华社,可以将新闻稿送给陈赓副总参谋长审阅。

新华社将稿件送到时,身体正有病的陈赓已躺下休息。他被叫醒后,听送稿者说稿件是经过作战部同意后才送来的,以为作战部看过了,便说“既然作战部看了,就可以了”。于是,新华社第二天发布了这则新闻。兼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少奇看到后,立即给粟裕打电话,严肃地说:中央军委已经有过决定,对师级(含)以上单位的表扬,只有军委才有这种权力,大军区级无权批准。他要求粟裕查询此事。

粟裕调查后才知事情原委。王尚荣等人表示承担这件事的责任,陈赓马上说是他同意的,责任应由他承担。粟裕则慨然说,他是总参谋长,应由他承担责任。刘少奇获悉后说:“你们这种精神很好,今后注意就行了。”

粟裕与陈赓知己知彼,互相敬重。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上,粟裕突然遭到错误批判,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陈赓不惧压力,为之仗义执言。他见到一份材料攻击“粟裕根本不会打仗”时,气愤地说:粟裕根本不会打仗,那么,在中国还有谁会打仗,请他站出来,让我见识见识。”这是当时为数不多、掷地有声的公道话。

1961年2月,陈赓与粟裕一同在上海疗养。两人常聚在一块上下古今闲谈,共度病中时光。一个月后,陈赓在撰写《作战经验总结》一书时,因心脏病突然发作,不幸撒手人寰。

箴言在耳,斯人已逝。不久前还谈笑风生,英气逼人的至交,转眼已是阴阳两隔,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粟裕自然悲痛万分。他不顾羸弱的病体,踉踉跄跄赶往医院,见了陈赓最后一面。在陈赓火化之后,他还坚持与李克农、廖仲恺的女儿廖梦醒等人一起,到机场给运往北京的陈赓骨灰送行。一直到飞机消失在茫茫的云端,他仍久久不肯离去。

23年后,粟裕也到了天国。或许,他们又可以青梅煮酒,促膝长谈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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