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在呜呜地唬
2019-09-24黎小鸣
黎小鸣
1
有人来了,我说。
左右看看,无处藏身,我们只好迅速猫着身子躲进巷道厕所一侧的暗影里。背后就是粪池,蚊子嗡嗡嗡乱飞,那熏天臭味直让人恶心想吐。我的脸瞬间被分隔成了好几块:我触到蜘蛛网了。我在脸上一阵乱抹,清理了蛛网。你踩着我了,郭易说。我晓得了,耿和春说。晓得了还踩!郭易怒道。让开了么,耿和春说。我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来人的说话
声越来越近了。我说,别乱!
女的说,今天听杨凯敏媳妇说,她昨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听到那只猫在呜呜地唬。
男的说,怕是耳朵发岔!什么话都有人编。
女的说,好多人都说听到了。神出鬼没的,听得到它在唬,就是见不着踪影。有点怪。
男的说,我也听见他们在说。有说在屋顶唬的,有说在地上唬的。还不是一只,说得像是这双河村屋顶上都有猫都在唬。
女的说,人家说那猫灵气得很。说不定真是阴间来的。还是叫平子小心些。男的说,什么阴间来的。阴间来的,
那不也就是只猫!伤不了人。女的说,吓着娃娃噻……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说着话远去
了,说的都是我们听说过的事。我们迫不及待地从那臭味熏天的阴影处逃出来,都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不停地挥动着驱赶蚊虫。我放开手,又一阵恶心袭来,不禁弯腰干呕了几声。快!我说着朝那道大门猫腰走去。另两个人也趸到门口。我们站的站,蹲的蹲,一齐贴着脸朝门缝里张望,看不清什么,里面静悄悄的。大门没上锁,也没杠上。一推门,木大门咯吱地响。
抬着点,郭易说着,用力提着门搭扣。咯……吱!门还是响。
可以了,我说着,侧身进了大门。
关门的时候,大门还是又咯吱了一声。
在大门内站了一阵,确信里面没人,我们这才蹑脚蹑手地穿过院子,在厨房前站住了。已经搬得空荡荡的房子,阴森森的有些瘆人。耿和春说,好害怕呐……他家的老太婆,才死了两三年。
郭易说,怕你个鬼啊。赶快找。
郭易说着独自朝堂屋走去。我和耿和春迅速跟上。郭易去了左边的房间。我转身进右边的房间。耿和春跟在我身后。我说,你到里面的屋子去找啊。
耿和春说,我一个人不敢去。我跟着你。
我骂了一声怂胞,进了右边的屋子。
压低声音说话,躲躲闪闪地走路,谋划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勾当,让我们充满了刺激。在芭茅山,双河村可是个两千多人的大村子,一条光滑的石板路贯穿南北。村口那刻着“进士坊”三个字的高高的石牌坊还在,老人说,村北头榕树下的空地就是当年驮运茶叶的马帮歇脚的马店。远处看双河村,他们说,以前是瘦瘦的一条,现在胖圆了。这两年,临街的人家都想拆了旧房盖铺面,盖新房的人家就逐渐多起来:主人家的东西已经搬走,旧房又还没开始拆的这个短暂时段,翻墙,或者悄悄推门进去,我们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郭易手上那套缺了两本的《哈利·波特》、我手上一个还能开机的旧电话,耿和春手上一个玩具车,就是这样翻出来的。
电筒照在地上,只有些从墙上撕下来的发黄的报纸,没撕干净的,还在墙上、天花板上耷拉着,地上还有几本旧课本,这家人的东西搬得真干净!耿和春紧紧
贴着我,让我只觉得他碍手碍脚。我朝他怒道,怕什么?你爹还是村长。胆子这么小。
耿和春说,怕猫……
他一说猫,我心里也咯噔一下,谁知道阎王老爷家的猫到阳间干什么来了。我问过我妈,为什么我没听到过猫唬。她说,你?梦里听啊!再说,小娃娃阳气旺,想听也听不着。又问她那猫真是阎王家的猫?我妈笑着说,哪个晓得,阴间的事……说不定阎王老爷也会放只猫出来逗人玩呢。听得我心下惴惴的。也许它只是只东游西逛的野猫,也许它真的是从阴间来的幽怪,这些日子,双河村人都被它搅得惶惶不安了。没事,我妈安慰我说,小娃娃陽气旺,阴间的东西近不了身。可一独自躺床上,想到那鬼东西很可能会从窗格子或者门缝爬进来逗我玩,我就头皮发麻,只好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窗外的各种动静都分辨得清,直到睡着。
我说,走,看看郭易咯找着。
我们转身出门。要看郭易,就要穿过堂屋。那只猫就是这时候窜出来的。也没看清它是从哪儿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堂屋的那个角落了。它警惕地迈着猫步,喵地长叫了一声,在我的电筒光照射下,径直走到堂屋正中,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绿眼,毫无畏惧朝我们呜呜地唬。
妈——耿和春惨叫一声,转身就跑。我大喊了一声郭易,也转身就跟着他跑。跑到巷子里,郭易已经超过了我们。耿和春没多远就落在了后面,我看他脚是软的,根本跑不快,估计三魂只剩一魂半了。我们冲出巷道,跑到街上,这才弯腰喘息了一阵。
惊魂甫定,我们也不敢再停留,掩饰着各自的张皇无措,匆忙回家。
2
才下过雨,大河、小河里的水都很大。我趴在石桥的栏杆上看了一阵小河里的浑水是如何跟大河里的清水交汇的,然后独自穿过石桥,进入瓦场。
我看见窑田里汪着两圈水,两座窑袅袅冒着层薄雾,到处都闻得到的臭鸡蛋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这时候,和泥的搅拌机停歇了,瓦场出奇地安静,只有几个干活的人静悄悄地忙碌。有的正在将已经干了的瓦筒拍成四片瓦,搬运到窑门口准备入窑,有的正在将半干的瓦筒架起来,腾出地方放新瓦。这些都忙完了,他们还要拓砖,运土,用搅拌机和泥。他们的身影在那一排排摞起来干湿不同的瓦筒间忽隐忽现。
在瓦场的那个角落,我坐在郭应对面的两块砖头上,看他拿着一团泥做瓦猫。他在瓦场干活,不是在做瓦,就是在做瓦猫。他从不干别的事。别说双河村,这坝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瓦猫做得好。活灵活现的,他们说。他身后是一堆已经做好,或者烧好,或者烧废了的瓦猫。凡是盖房子买瓦猫的,都来这里挑。郭应三十多岁,瘦削的脸上胡子拉碴的,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是郭易的堂兄,所以我也跟着郭易叫他哥。他手上的那团泥,被他颠来倒去地捏着,瓦猫还没成型。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三个手指撮着捏出了猫尾巴,但也就是猫尾巴部分而已。
我说,你的猫尾巴,不是在屁股旁边收着,就是在屋顶上拖着。你捏个翘起的嘛。
翘起?他看了我一眼说,猫坐着,尾巴咋会翘起?
那你做一个走路的呗,势雄雄的,才威风。我说。
猫是在守家,为哪样要走路?他说。
巡查自己的地盘啊,你看电视上的老虎,还要撒点尿做个记号呢。我说。
乱说……他说,埋着头继续捏着猫脖子。猫脖子一捏出来,猫头也就出现了。
才没乱说,我说,你的猫不是坐着就是趴着,一点都不威武。
要像昨晚上那只?呜呜地唬,眼睛还要闪着绿光?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最威风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惊诧地瞪着他,想了想又说,你也在那屋里?
郭应不答,看着我哼了一声鼻子。我觉得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的手可没闲着。猫头在他手中逐渐清晰起来。他一手托着瓦猫,伸长手臂,瞄了瞄掌中的那团泥,不知道在瞄什么。然后拖长着声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猫只是路过而已,看你们几个,黑更半夜的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进去警告警告你们。
我说,什么翻箱倒柜,那房子都搬空了,什么都没有。还翻箱倒柜!
他做的是一只前肢站立,坐着昂首眺望的瓦猫。他让猫尾巴收起,卷在猫屁股一侧。又摆放在正前方的水泥台案上,尽量仰着身子看了一阵,说,那也是别人家。人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吧?房门是关着的吧?你以为是你们自己家啊?想进就进,想拿就拿?
我怨屈地叫起来,人家都不要的了。
他说,谁说不要了?人家的木头砖瓦都还没拆呢。那块地都是人家的屋基地。你,还有郭易,你们是捡破烂的嘎?捡破烂的……他呱呱地闷笑了一声,分明是因为想出了一个骂人的词而洋洋自得。他突
然收了笑容,脸一沉又说,有时候,捡破烂跟偷东西,也没什么区别。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可又觉得满心怨屈,一时却辩驳不得。他不再理我,继续做他的瓦猫。猫耳朵捏不出来了,猫头上的泥不够。他从旁边的泥团上揪下一砣,张开双掌搓了搓,揪成两半放在猫头两边,撮着两个手指开始捏。薄薄的两片耳朵出现在猫头上。
我看着他手中的猫说,什么猫耳朵!就像一对狗耳朵长在了猫头上。
他愣了愣,认真看了一看猫头,忽然笑起来,停了手中的活计,看着我说,你不服,是吧?好吧,我来说给你听听。你晓不晓得,猫就是老虎?为什么要在屋顶上放一个瓦猫?就是放一只虎啊,守护这家人的平安。老虎守着,妖魔鬼怪就不敢来。为什么不放瓦虎?他怔了怔,顿了一下又才说,老虎,那是百兽之王,它太忙了。对,它太忙了,就派猫来了。守护个家,猫足够了。猫还是老虎的师父呢,本事大得很。所以就做成瓦猫了。一个瓦猫守护一家人,一村的瓦猫就守护这个村。在那屋顶上,什么看不见啊?大街小巷,旮旮旯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猫那耳朵,老鼠走路都听得到,莫说是那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悄悄默默地干什么坏事了……这双河村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躲得过猫眼睛猫耳朵?晓得了吧?大事小事,尽收眼底……
他忽然说起这些,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正等着他说下去,他口气一变,又开始骂我们:我也真是……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卵毛都还没长的细娃娃!你说给郭易,你两个再黑更半夜到处乱窜,看我……那只猫咋收拾你们……一天到晚只晓得调皮捣蛋!
说着说着,他突然握着正在成型完善的瓦猫使劲一捏,砰一声砸在身前的台板上,又拿起来团在手中,左右上下各敲了一次,瓦猫就变成了一团方方正正的泥。他把这团泥丢到旁边的那一大团泥上,扯过旁边那条潮湿的烂麻布口袋盖上,又朝麻布口袋洒了些水,起身径直去了。
我看着这瘦高的背影远去,听到的是一阵空旷剧烈的咳嗽声。我忽然觉得弥漫瓦场的这臭鸡蛋味道很好闻,毕竟,有味道比什么味道都没有让我踏实多了,哪怕是臭味。
3
這一天没见到耿和春,也没见到郭易。我很想给郭易说说郭应哥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好解开我心中疑惑。
傍晚,我百无聊赖地穿过街道去找郭易,却看见耿和春他妈在巷道口烧纸,献饭,喊魂。纸刚刚烧完,有一堆欲飞的纸烬;木盘里的碗筷还摆放在哪里,早就凉了;三炷香条顶着一截歪斜欲坠的灰烬,看得到亮着的三个红点。我好奇心起,走近了些。
赵雪豫喊魂的声音既悠长又凄苦,好像是一肚子苦水想借着喊魂一齐喊出来:我儿吓着嚒……魂儿回来喽……我儿吓着嚒……魂儿回来喽……回来喽……阎王老爷放我家和春的魂儿回来喽……阎王老爷回来喽……
我听见周围有轻轻的笑声。这么说,耿和春的魂真的被那只猫勾走了。赵雪豫烧纸献饭,要得回来嘛?听她喊得这么可怜,也难说阎王老爷心一软就把耿和春的魂儿放回来了。
我心里生出些隐隐的不安。正要躲开,却被赵雪豫看到了,她伸手指着我,嗓音一变就骂开了:你几个死伢子,短命鬼!天天领着我家和春闹,黑咕隆咚到处钻!钻嘛,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要是饶了你们,手心里煎鱼给你几个吃……我儿的魂儿回来喽……阎王老爷回来喽……
我可不敢回嘴。赵雪豫能从南到北一条街骂出头,折回来还在咒,在双河村那是出了名的。我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只在心里暗骂耿和春:下回要是再叫你一起玩,老子就是小狗。算了,耿和春都吓憨掉了。这个胆小鬼。活该!
愤愤地转身回家,又被问清了缘由的母亲好一顿训斥:你再跟她家那个憨包儿子玩!你给我离那个疯婆娘远点!见着就远远绕开!还去凑热闹,喊个魂有什么好瞧的?活该!你……
这一晚,我真是郁闷至极。
后来说起那晚上见到黑猫的事,我所见和郭易所见竟然有所不同,大人一一印证,结果都说我们是在编瞎话哄人。郭易说,这猫长着翅膀(我怎么没看见它长着翅膀?),我就听见它一直在追我,翅膀都扇得扑棱扑棱的(这我可不知道)。他说,是只黑猫(颜色到是一样),那声音太凶狠了(这个也对)。个头比平常所见的家猫大多了(这个我可没注意),更还要长一些。他比划着说,像只狗,眼睛黑洞洞的,瞪着我……
他比劃的那个长度、高度,比狗都大。我在手电光下看到的,可就是只黑猫。听他说得那么认真,我也疑惑了,我们见到的不是同一只猫?
围着他的大人孩子看他那么急切认真地比划,都被他逗笑了。笑声一停,有人就说,你咋不再比大点?这么高,这么高。这么高,就像条牛了……你就吹你的死牛吧,你!就会逛嘴!
郭易委屈地拖长了声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爱信不信!
4
我听见我妈说,他干的事,估计没一个人顺眼的。我爹就笑道,村里人说的话,他听了估计也没有一句顺耳。我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耿和春被吓着这事,村长耿慷却不在意,还为我和郭易说了好话。据说,他曾对想要找我们家大人理论的赵雪豫说:屁大点事,咋去怪人家两个娃娃呢?要怪,只怪儿子胆小。几个人一起玩,人家的娃娃咋吓不着?你找人家论什么理?他又训斥失魂落魄的儿子说:怕什么怕?不就是碰上只猫嘛!胆子这么小,将来咋在社会上混?什么鬼猫!瞎扯淡!去,跟他们玩得了。连个玩伴都没有,咋长大?你给我像个男子汉!一天哭哭啼啼,净给我丢脸!
这一点他倒是不糊涂,我妈听说后愤愤地说。
上午,我看见耿慷骑着摩托在石板路上颠簸着出了双河村。据说是到镇里开会去了。这些日子,要把公路修进村的传言很多,说是要把入村的烂泥路,村中的石板路全部修成水泥路。前面有一群人聚在卖柴处聊天,我走了过去。卖柴处早就没人卖柴,改卖菜了。周围的几家人把窗户挖成门,做了小卖部。
坐在石条上的那个人说,要修路,这狗日的又忙起来了。
旁边咂着烟锅头的老人说,大雁飞过都要拔几根毛的。
一个女的说,要不是马尿灌多了说漏嘴,我三婶只怕是老死了都晓不得她是吃低保的。
这回,我是不让了。扩路要占我的田,该补偿多少就要多少,照国家标准来。前回吃亏就吃够了。都是大家过路,让一点就一点啦!说得好听,好,我让了。你妈的,该给的,三文两文就打发了,自己嚒,每回都是拿大头占便宜。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手臂愤愤地说。
你还不是晓不得国家标准是多少,坐石条上的那个人说。
就是吃这个亏了……要请个人上网查查。三十多岁的男人沉吟着说。
一个摇晃着身子哄背上的孙子入睡的老奶说,多了,学校改造那一回,听说更多……
……
我懒得听这些大人之间的话,百无聊赖地朝村北方向走去。耿和春在前面的巷口向我招手,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理他,他忽然不见了。走到巷口,我看见秦明珍靠墙站着,正弯着腰笑眯眯地跟他说着什么。他拿在手里那袋旺旺饼干,我猜就是秦明珍塞给他的。他那副想要不想要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像那塑料袋烫他的手。秦明珍看见我,马上噤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的伴来找你了,你去玩吧。说着提着手里的大塑料袋匆匆走了。
我看着这个离婚女人远去,不知道要跟耿和春说点什么。我们都有些讪讪的。秦明珍当然会给他东西了。这一次,又被我不小心撞上了。过了一阵,耿和春终于说,你要不要吃饼干?说着准备撕开塑料袋。
不要,我说。这东西,他给我,我也不能吃。
他停止了撕塑料袋的动作,讷讷地说,郭易去县城了,他大爹喊他去补英语。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他坐镇里的车去的。我爹还跟他说话了。
……
叫你不要跟这些人玩!三番五次,就是不听。你不会听人话嘎?赵雪豫的声音像炸雷一样遽然在我身后响起,我惊得窜出去好几步,让到一边。回头看时,她已经揪住耿和春的耳朵,偏着头瞪着儿子。我看见耿和春咧着嘴,满脸痛苦样,眼泪也簌簌淌下来。赵雪豫说,你会不会听人话?唵?会不会听人话?你要气死老娘噢……说着,恶狠狠地揪着耿和春的耳朵朝家走。
哪里来的饼干?她站住,一把夺过耿和春手里的旺旺饼干,厉声问。
耿和春不答。
哪里来的?嘭!嘭!嘭!巴掌已经落到了耿和春的屁股上。
我看见耿和春泪水涟涟。
又是那个不要脸的给的是不是?赵雪豫气急败坏地吼道。
嘭,嘭两声响,旺旺饼干砸在墙上又掉到了地上。
是不是她?她给,你还接着(嘭!嘭!嘭!)?你真是要气死我噢(嘭!嘭!嘭!)……我的妈哎……我这日子过不出来了啊……说着说着,赵雪豫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骂开了:我要气死了啊……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骚婆娘,你不仅哄老的,还要哄小的……老娘一把火把你骚狐狸毛都燎光……我跟你同归于尽……你给我出来……我要被你两爷子活活气死了啊……
耿和春依然在不知所措地哭。我不知道他是在自己哭,还是在陪着他妈哭。我感觉到了,我既没法仗义,也无法帮他,甚至无法说什么话,最好,就是离开。我乘他们不注意,后退几步,一路小跑,溜之大吉,免得又被赵雪豫指着鼻子骂。
5
这天一大早,我妈要我跟她去摘辣椒,她说,一块田都红了!再不摘,都掉田里了。
什么一块田都红了,我昨天才从那辣椒地边过,稀稀拉拉红了些。她就是怕我又独自到哪里去惹事。没办法,只好跟着她。
我们背着篮筐走到那条巷道口,正碰见郭应嫂硬拖着郭应从巷道口出来,说是要拖他到镇上看病。郭应坚决不去,两个人就吵吵嚷嚷,拉拉扯扯地直到街心的石板路上。
郭应一只手格开郭应嫂伸出来扯他的手,护住自己的手臂说,我没病,看什么病啊?
郭应嫂说,还说没病,一到晚上就失魂落魄!躺在床上就只有进气没得出气。还说个人没病?
郭应怒道,老子什么时间只有进气没得出气了!这不活得好好的。不去,不去!
郭应嫂说,还说不是,一到半夜就像具僵尸,动都不会动。你不怕我怕噻!
郭应说,哎呀,没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还要做瓦猫呢,忙不赢!忙不赢!转瞬间,郭应又换了副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哪个街子天顺带去瞧瞧,不消专门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