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育子账簿”，功利母爱将儿子步步逼上歧途

木辰

2019年4月，天津市发生一起血案：一名留学归来的小伙，为救治患癌的父亲向女友借钱遭拒后，残忍地将女友杀害。警方调查发现，犯罪嫌疑人走到这一步，与母亲的“功利母爱”有着莫大关系——

制作“育子账簿”激励儿子

罗鲜丽出生于1967年，曾是天津一家制药厂的质检员，丈夫唐经智比她大两岁，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两人于1993年生下儿子唐顿。罗鲜丽勤俭持家，结婚伊始就有记账的习惯，家庭收支都要详细记录，三口之家小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表面上，罗鲜丽乐观开朗，爱说爱笑，但内心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那就是儿子学习不自觉，成绩平平。罗鲜丽经常唠叨唐顿：“为了你读书，我跟你爸操碎了心，你就这样应付我们吗？”唐顿却说：“上了一天课累死了，晚上还要写这么多作业，我又不是学习机器！”罗鲜丽苦口婆心教育儿子：“我和你爸学历不高，又没任何背景，都说寒门出贵子，以后只能靠你自己。如果你连大学都考不上，这辈子恐怕就完了……”唐顿早就听烦了，双手捂着耳朵对她嚷：“天天唠叨，你烦不烦？”见儿子如此不上进，罗鲜丽十分无奈。

2008年9月，唐顿上了高中。罗鲜丽与丈夫都人到中年，人生一眼可望到尽头，夫妻俩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将来能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而高中三年最为关键，于是从2008年11月起，罗鲜丽彻底剥夺了儿子的双休日，从早到晚逼他学习。唐顿表面上不敢反抗，只能暗中与妈妈较劲：做数学选择题时根本不过脑子，胡乱填上A、B、C、D，判断题则随心所欲地在括号里打钩或打叉;假装做英语听力题，戴着耳机听歌……罗鲜丽窥破了儿子的伎俩，把他的耳朵拧得又红又肿，母子俩剑拔弩张，三天两头起冲突。

然而，这种紧张的母子关系在2009年春“破冰”了。这年3月，儿子的学校邀请著名教育专家做演讲，罗鲜丽特意去旁听。听罢演讲，罗鲜丽诚恳地向专家请教：“我儿子资质不错，但学习不用功，我和孩子爸天天督促他，可他把我们当敌人，我该怎么办啊？”对方给她支招：“现在的独生子女都很自我，父母首先要培养孩子的感恩之心，在此基础上再激励孩子上进。”

回到家，罗鲜丽将专家的分析原原本本说给丈夫。唐经智听了连连点头：“是挺有道理，可怎么才能让儿子学会感恩呢？”罗鲜丽也没有好主意。

2009年3月25日，唐顿说晚上看书白炽灯刺眼睛，罗鲜丽便花180元买了一盏LED护目灯。把台灯在儿子卧室安置妥当，罗鲜丽立即拿出家庭账本准备入账。她逐页翻阅账簿，发现绝大部分开支都是兒子的，瞬间脑洞大开：自己和丈夫为儿子花钱从不吝啬，何不专门制作一个“育子账簿”，让儿子知道父母的付出和艰辛？她把这个“金点子”跟丈夫一说，唐经智连称“好主意”。

十多年来，罗鲜丽共记了5大本家庭开支账簿，都存放在书柜里。第二天，她和丈夫逐一翻阅账簿，把儿子的每一笔开支抄录到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上。花了整整一周时间，他们才完成这项艰巨工程。夫妻俩经过核算得出数据：儿子从出生到现在，共花费52.56万元。罗鲜丽在笔记本上打了两个孔，用两根不锈钢铆钉加固，在封面上写了“育子账簿”4个大字。

这年4月6日，罗鲜丽将这份特殊礼物送给了儿子。唐顿把账簿捧在手里逐页翻阅，一笔笔支出牵出串串往事：上初中时，他嚷着要吃榴梿，妈妈狠心花120元买回一个。他一顿吃不完，妈妈就把剩下的放进冰箱给他留着，自己却舍不得尝一口。他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的价钱能抵父母6双鞋子的花费……

其实唐顿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合上账本的那一刻，他内心满是自责与愧疚。父母为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己回馈他们的却是伤心和失望。这本“育子账簿”，激发了唐顿的感恩心和上进心，他动情地对父母说：“爸、妈，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让你们操碎了心。今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唐经智揽过儿子的肩说：“好儿子，你这么说爸爸就放心了。”罗鲜丽内心的焦虑也大为缓解。

海归儿子凉了母亲心

从那以后，唐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每天放学回家，不用父母督促便自觉学习两小时;双休日，天不亮就起床晨读，晚上经常学习到深夜;就连坐公交车或地铁去学校，他也手不离书;他不再乱花钱，不再穿名牌……

儿子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罗鲜丽和丈夫深感欣慰。一本“育子账簿”，扳正了儿子的人生航线，夫妇俩觉得这着棋走对了。此后，这对中年夫妻除了上班，精力几乎全花在了儿子身上：唐顿在书房写作业时，罗鲜丽一会儿给他送杯酸奶，一会儿给他递个苹果。担心走路声音影响儿子，她穿着厚底袜，在客厅与书房之间进进出出。家里的饮食安排，也依据儿子的喜好和口味。为让唐顿营养均衡，罗鲜丽特意制订了科学菜谱，一周不做重样的菜。唐经智则负责家里的日常采购，给儿子淘参考资料，去重点中学购买模拟试卷……为了儿子的美好未来，夫妻俩仿佛两只不知疲倦的蜜蜂，以爱和心血构筑着儿子的人生大厦。

然而，唐顿毕竟是十多岁的青涩男孩，精力很难持续饱满。每当他疲倦、懈怠时，罗鲜丽就拿出“育子账簿”警示儿子。在妈妈要求下，唐顿一页页翻阅账簿，那一串串数字，在他眼前幻化成父母的一片片心血。每当这时，他就会重燃激情，像冲锋陷阵的勇士一样在题海里驰骋……

2011年6月，唐顿参加高考，考出了588分的好成绩，被天津一所高校录取。尽管儿子没有上一本线，但高考成绩及录取院校罗鲜丽都很满意。开学前夕，夫妇俩开开心心给儿子准备学费、添置衣服和生活用品，一家三口皆大欢喜。

次年7月期末考试，唐顿拿到了800元奖学金。他用这笔钱给妈妈买了一双皮凉鞋，送给爸爸一件T恤。礼物虽小，却是儿子用奖学金买的，罗鲜丽和丈夫都很激动。当晚，罗鲜丽在“育子账簿”上特意用红笔做了记录：2012年7月19日，儿子奖学金收入800元，支出531元回馈父母。看着那两行红字，唐顿颇感自豪。

这年11月，罗鲜丽对儿子说：“等你大学一毕业，我和你爸就送你出国读研。”原来一个星期前，罗鲜丽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得知对方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后，进入华尔街工作，年薪30万美元，每月都给父母寄2000美金养老，并每年让双亲出国旅游一次。同事的儿子可以留学拿高薪，自家儿子也聪明勤奋，完全可以复制他的成功之路。

唐顿体谅父母的难处，说：“留学得花很多钱，在国内读研也是一样的，我不想加重你们的负担。”罗鲜丽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爸妈这是教育投资，没有投资哪来回报？要是混得好，你将来在国外拿高薪，我和你爸也可以出国看看。”唐顿习惯了妈妈的安排，同意了。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唐顿顺利通过了雅思、托福考试，取得了留学的通行证。

2015年6月，唐顿大学毕业，经罗鲜丽张罗，赴法国某大学旅游管理学院留学。为了支撑儿子的高额留学费用，罗鲜丽和丈夫省吃俭用：家里不再订鲜奶和矿泉水，她经常去市场买打折的商品。

唐顿留学两年，共花费125万元。罗鲜丽与丈夫不仅耗光了大半生积蓄，还向亲戚借了21万元。此时“育子账簿”显示：唐顿从出生到研究生毕业，共花费201.34万元。2017年6月，唐顿毕业了。罗鲜丽希望儿子留在法国发展，然而唐顿求职时却四处碰壁，只得返回天津，罗鲜丽颇感失望。

哪知回国后，海归的就业形势也很不理想。唐顿先是将就业目标锁定外资酒店的高层管理，但投放数十份简历后竟未收到一份回复。唐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残酷现实面前只能降低就业目标。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儿子由海龟（归）变海带（待），成了罗鲜丽夫妇的心病。尤其是好强、爱面子的罗鲜丽，不敢跟别人提儿子留学的事，也最怕别人问她儿子的就业情况。为了化解父母的失落，唐顿终日为求职奔忙。这年9月，他终于被天津某酒店录用，成为一名楼层管理员，月薪只有5000元，罗鲜丽的心凉透了。

借钱遭拒沦为杀人犯

身为楼层管理员，唐顿的日常工作就是为客人提供入住、就餐、商务、离店等全程服务。说文雅一点是督导行政管家，说难听一点就是高级服务生，而且每天上班十几个小时。工作稍有疏忽，客人就向酒店投诉，到时他不仅挨批评，还要被扣发奖金。这份工作虽普通，可于唐顿而言却并不轻松。

罗鲜丽更是一百个不满意，在她看来，儿子这是典型的大材小用。因尝到了“育子账簿”激励儿子上进的甜头，罗鲜丽又拿出账簿激励唐顿：“别人家的孩子在国内读研，月薪过万，你是名校海归，怎么反而被人家比下去了？”唐顿承受着巨大压力。

2018年1月，宾馆住进一个20岁出头的男孩，连住高标准房间20多天。对方小小年纪，出手怎么如此阔绰？唐顿出于好奇，巧妙地向对方探听情况。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与他一样出身普通，大学读的还是三本，现在是一名游戏主播，年薪200多万。交谈中唐顿了解到，游戲主播挣钱容易，顶级主播年薪上千万。自己外形帅气，对游戏有着独特理解，唐顿决定向游戏主播的方向努力。

回家后，唐顿向父母宣布：“爸、妈，我准备辞职做游戏主播，很快就能还清你们培养我花的200多万。”唐经智急了：“现在就业多难啊，你就别好高骛远了。”罗鲜丽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儿子还年轻，输得起，不多尝试几个行业，怎么知道自己最适合干什么？”母子俩结成联盟，唐经智只好妥协。

唐顿领了当月工资后，从酒店裸辞。游戏主播上岗前需进行严苛培训，培训费用不低于8万元。此时家里还欠亲友18万元，唐顿征得父母同意后，将房产证抵押给银行贷款8万元。很快，他进入天津某艺术院校接受专业培训，课程包括表演、流行音乐、服装搭配、直播引流、吸粉方法、直播策划等，并先后赴北京、上海等地实习。两个月后唐顿结业了，进入天津一家游戏平台做了一名主播。

谁知入职没多久，唐顿就体会到这个职业的残酷和艰辛：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播到傍晚7点，要在电脑前坐11个小时，其间要不停地解说，4个小时才能喝一次水、上一次洗手间。要是连续一个星期掉粉，就可能被淘汰。每天直播结束，唐顿的嗓音嘶哑，说话都困难。

尽管如此，唐顿的收入远远低于预期，好的时候有八九千，差的时候只有两三千。罗鲜丽失望至极，再也不顾及儿子的心理感受，经常用“育子账簿”刺激他：“培养你花了200多万，回报却是负200%，本儿都回不来。”唐顿英雄气短，无言以对。

为排遣内心压力，2018年11月，唐顿恋爱了。女友名叫黄倩，与他同龄，山东淄博人，在天津银行系统上班。儿子的恋情曝光后，罗鲜丽非常生气：“为你留学借的钱还没还清，又欠了银行8万，你不挣钱还债，现在就谈恋爱，太没有家庭责任感了！是不是要让债务压死我和你爸？”唐顿终于忍不住顶撞了母亲：“谁家父母不培养儿女？当初是你让我留学的，参加游戏主播培训也是你同意的，怎么能把责任全推给我呢？难道要让这个账本压我一辈子吗？”母子俩针尖对麦芒，冲突频起……

2019年3月初，唐经智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一检查，竟是肝癌，而且已是中期。家中积蓄都被儿子留学花光了，罗鲜丽没钱让丈夫住院做手术，唐经智只得在家维持治疗。听着父亲因疼痛发出的惨叫声，唐顿哭了。自己花了父母200多万元，现在父亲生命垂危，自己必须救他！

想起以前与女友聊天时，黄倩曾说她手里有50万元积蓄，唐顿决定向女友借30万元救父亲。2019年4月6日，与女友约会时，唐顿直截了当地提出借钱。两人尚未结婚，未来不确定，黄倩婉拒了。

4月17日，唐顿跟妈妈话不投机吵了一架。不一会儿，罗鲜丽陪丈夫去医院拿药，唐顿独自在家喝闷酒。一气之下，他将“育子账簿”一把火烧了，然后来到女友的出租屋，再次向黄倩提出借30万元救父亲。黄倩烦了，把他往门外推。在酒精的作用下，唐顿从女友包里抢夺银行卡。黄倩警告他：“把银行卡放下，不然我报警了！”唐顿扇了黄倩一耳光，恨恨地说：“你见死不救，太绝情了！”黄倩一边反击一边高呼“救命”，并咬了唐顿的胳膊。唐顿怒从心头起，用双手紧紧掐住了黄倩的脖子。黄倩尽管拼命挣扎，无奈唐顿已经失去理智，一直没有松手。当发现黄倩面色青紫，已经停止呼吸时，唐顿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杀人了，遂向天津市西青区警方投案自首。

惨案传开，黄家人痛不欲生，坚决要求追究唐顿的刑事责任。唐经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病情急剧恶化。罗鲜丽心碎自问：自己一心一意培养儿子，为他花钱毫不吝啬，为何换来的却是这种结局？

目前唐顿已被刑拘，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惩处。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