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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流不尽的辛酸泪,数不完的劳苦功

2019-09-23彭国强

文史博览·文史 2019年8期
关键词:祖母母亲工作

彭国强

我的父亲名叫彭晓初,1927年11月出生在湖南湘潭县锦石乡一个农家,1989年4月离世。在他去世30周年之际,我想将他的人生经历做个简短的回顾,以示对他的纪念!或许,从他的生活轨迹,可以管窥他们那代人的精神风貌以及经历的苦楚,并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特征。

父亲7岁入私塾读书,读了两年私塾、三年小学后,由于家庭经济困难,未能继续升学,便在家里务农了。1941年,父亲前往湘潭市窑湾德丰糖坊当学徒(时年14岁)。在当时的社会,小学徒的苦是难以言表的,俗话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隸”,这话一点不假。为徒的三年间,父亲吃的是剩饭菜,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每天天未亮就得起床,开始扫屋、抹灰,给老板和来客打洗脸水、递烟泡茶、擦洗烟袋等,还得替老板倒马桶;吃饭要替客人接碗、盛饭,吃饭在人之后,离席却要在别人之前,稍微迟缓,挨骂无疑,所以,常常是饭都没吃饱就饿着肚子干活。一到冬天,由于肚子空、衣衫薄,手生冻疮,烂得脓血交加,却每天仍要捞酱萝卜、切油姜、捡腐乳等,溃烂的手一伸进又冷又咸的酱缸便钻心地疼。有时。甚至痛得昏了过去!

1944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战火烧到了湘潭,沦陷的城市充满了血腥。日军强奸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飞机每日狂轰滥炸。一次,一颗炸弹在离父亲不远处爆炸,一块硕大的弹片擦着身边呼啸飞过,父亲找到这块弹片,用秤一称,竟有两斤拾肆两(那时,一斤为十六两)重,倘若它飞行的路线稍偏一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在目睹了日军的暴行、感到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父亲只好弃商重回乡下老家种田。

1945年,日本人战败投降,败军从我家乡一带经过,但这帮丧家之犬此时却更加丧心病狂、胡作非为、比如,将我家一头不足60斤的猪杀掉吃了,将屎拉在瓮坛和鼎罐里,为逼祖母替他们于活而将祖母怀中的孩子(我的小姑)夺下重重地摔到地上(差点将小孩摔死),还在祖母手臂上砍了一军刀,将菜园里的黄瓜摘了个干净,并把其他菜全部毁坏。坏事干尽后离去时,又将我祖父和父亲两个掳去当“佚子”。父亲在强盗的手中挨打挨骂、当牛做马有半个月,才冒着生命危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设法逃出了魔掌。

那晚,父亲他们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墙壁比较破旧,因刮风下雨,有什么动静也不易被发觉,做泥工的祖父心生一计,要所有的人轮流往墙上撒尿,砖头尿湿一点,祖父和父亲就用手挖掉一点,慢慢地把墙挖穿了,便逃了出来。但当时也不知道离家里有多远,祖父和父亲只好一路乞讨,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湘潭光复后,父亲重操旧业,再次进城帮工,先后在内达隆昌坛坊、老怡昌等作坊帮生意。这时虽然有点报酬,但仍然是受着资本家(老板)的盘剥和欺凌。全国解放后,清匪反霸、分田分地搞得轰轰烈烈。于是,1950年8月父亲再度离城返乡。回乡后,父亲积极参加土改运动,并于1954年在射埠区供销社正式参加革命工作,同年转为国家干部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从1954年参加工作,到1986年12月光荣退休,工作32年中,父亲先后担任过营业员、保管员、经理、主任、人事支书等职务。无论在何种恶劣环境和艰苦条件下,他总是把党的事业放在首位,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父亲一身正气,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供销社负责人是一个“肥缺”,掌管着物资分配大权,但父亲在这个岗位上从未利用职权为家庭和亲友谋哪怕是一丁点的私利!由于行业的特点,节假日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他工作的32年中没有一个年是在家与我们一起过的!即使退休后仍然关注着工作,还带着多病之躯接受单位返聘发挥“余热”。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癌细胞吞噬着他的整个躯体,就剩下皮包骨,还以极其顽强的毅力,拄着拐杖拖着极度虚弱的病体步行30里(来回60里)去单位交了最后一次党费!

父亲12岁就结婚成家,很小就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一手操办和主持了四代人的日常事务。在湘潭做工时,他已与母亲成婚,但他的收入却一分一毫全部交给祖母,绝不会给母亲存一点“私房钱”;搞“合作化”时,父母千辛万苦、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几间茅草屋被征用,说是“征用”,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父亲没有丝毫怨言,也不给政府提任何要求;在我大哥长大成人时,本可替他分担一些家庭的负担了,父亲却毅然将大哥送到了部队;父亲分管单位人事工作时,绝对是解决子女就业的好机会,可他子女一大群,没有安排一个出去工作,却为别的职工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

身为国家干部的他工作了几十年,生活极为俭朴,没有手表、没有自行车(原以为他不会骑自行车,直到后来他退休了,来我工作的地方探视,我才知道他其实会骑),甚至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除冬天外基本上是穿草鞋(他说走路方便)。

无论在什么地方工作,也不管离家有多远,回家的路全部是用脚来“丈量”。抽烟全部是抽的自己家里种的那种“土烟”,用的是“水烟筒”,抽着特别呛(他患鼻咽癌与这个肯定关系极大),而他自己在供销社工作,要弄点卷烟抽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舍不得!在母亲患病的几年间,父亲左右张罗,为其求医问药,多方筹集资金、挤出时间陪母亲入院治疗,然而,再多的努力还是没能把母亲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母亲于1974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父亲从此饱尝了中年丧妻之苦。

母亲过世后,父亲忍受着悲痛,一方面努力工作,一方面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子女的成长,又做爹、又做妈,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将子女们拉扯大,分别嫁娶成家。4个儿子3个成为国家工作人员,而我则在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首批考上了大学本科,成为全公社恢复高考头3年中唯一一个考上本科的考生。

父亲工作的几十年中,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多次出席区、县、地区的先进代表会,受到过“劳动模范”“岗位能手”“优秀共产党员”等众多的表扬与嘉奖,所获得的奖状、证书等整整装满了一个木箱。

父亲去世时,我为他写的挽联是:“少小为奴,中年丧妻,晚年又患绝症,流不尽的辛酸泪;老大归田,半世公仆,幼时始持家业,数不完的劳苦功。”算是对他一生中经受苦难和创立功业的—个概括吧!

(责任编辑: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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