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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采访一名学者?我还不太懂

2019-09-23张宇欣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27期
关键词:东欧建平公共性

张宇欣

准备一个学术类选题的采访需要积蓄获取过量新知的勇气和脑力,而我总会被一些未解决的问题打断思绪。

这几天,此类困窘又盘旋回我的脑袋里,拖慢了我原本就不太乐观的进度,譬如:在采访这位学者前,没有或很少涉猎这个领域的入门专著,一时无法对该学者的研究做客观判断;他/她已经接受过一系列媒体采访,对自己的研究做了相对详实的回答,要再往精深处突破的难度加大;该领域比较小众,读者未必好奇;学者本人就是一个优秀的公共写作者,以自己的能力去对他/她的学术和人生进行总结,几乎注定会导向一种智力上的减损;等等等等。

最大的苦恼在于智识水平的不对等。这本是这类选题对我最大的吸引力之一。我曾认为,每做一个学术选题,就可以对一个领域有基础的了解,并和该领域的优秀学者对话,及时解答自己的疑问,多好啊。

我做过的学术选题大都不具备强时效性,不需要短时间内冲刺完成,如能好好规划,一次采访可以有集中的两三周时间准备,这其实已算奢侈。但翻开新领域的学术著作,智力上的降维打击会让人沮丧,我往往软弱地把书本抛开,几天(或更久)后又为之前没有咬牙读下去懊悔。

我第一次采访的学者是江弱水,他主要研究中西方现代诗及古典诗。编辑建平布置这个选题后,我以毕业的借口拖延了两三个月,最后发现采访时间竟然就在十余天后。好在他不是著作等身,我囫囵把握住了他的研究脉络,零零散散记了一堆提问。

高铁上,江弱水突然发信息:你到杭州了吗?我们提前到今天采访吧,你明天可以游西湖!

咽下苦水接住了他的好意,我将提纲匆匆梳理打印出四页,发给建平把关。建平很快反馈:这些问题都不用问了。又发来几篇过往学者报道给我参考。我才注意到自己提了不少过细又缺乏延展性的问题,满足了我个人对研究中某一小点的好奇,但不具备面向读者的公共性。

怎么找到公共性?我很排斥“普通人应该怎么读史?”“普通人应该怎么读诗?”这样人人皆可问、可答的偷懒句式,也学会了避免一些自娱的问题,但如何平衡,我现在也没摸索明白。

今年春天,我采访了东欧文学研究者景凯旋。这次,我提前两个月就开始(缓慢地)看东欧历史与文学相关的书籍(当然离完成计划中的书单还有很大距离)。采访在他家附近的茶楼,他不拘时间,聊了三小时;到傍晚,他主动提出,可以边吃边聊,又过去了三个小时。聊了东欧知识分子群体、地下写作、昆德拉和哈维尔、当下作家的生存问题……我明显地感到随着时间流逝,由于我的能力局限,聊天的密度到达一个层面后开始减弱。写完稿,我恰好翻开《思虑20世纪》,这是两个代际的历史学家——蒂莫西·斯奈德与托尼·朱特关于上世纪重要思想的对谈。和那“对那些被遗忘的观念的重訪和对时髦思潮的仔细检视”相比,我感觉自己引导的对话只是暴露了浅薄,很是挫败了一阵。

景凯旋 图/牛华新

有时采访也受外界因素影响。夏天,采访学者罗新的契机是一本学术文集出版,他的书和论文不多,提前几天我已准备好了提纲,一身轻松,甚至构思起行文框架。没想到理想国把所有采访安排在了一天。午后两点我进采访间时,他已接受至少四五个采访,面色疲惫,对于我提纲中的重点之一——民族主义史学观对中国历史学界的影响、当下互联网舆论中的民族主义观念——回复得十分简短(更难过的是在我交稿前看到另一家媒体的提问,相似的问题罗新给了很长的回答)。我一度心凉,采访快结束时随口问他下次徒步的计划,才意外引出他对家乡历史的兴趣和考据过程,那又与他学术路径的重要转变直接相关,采访才算有救。

写稿阶段,又有新的怀疑。我一面憾恨受制于自身水平和采访局限一些话题没有聊透,一面又疑惑,这类好几千字、靠学术逻辑而非人物性格搭建的报道,每一个点开公众号的人真的会读完吗?在有限的字数里,自己呈现的每一个提问真的对读者有足够价值吗?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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