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与京夫相处的时光
2019-09-20孙见喜
文/孙见喜
京夫原名郭景富(他自己曾说,京夫和平凹完全用的是原名的同音字),1960年从商县师范毕业后,到几所中学当了十来年教师,教过语文,也教过地理和体育,业余演出中还扮演过小生。但他喜欢文学创作,历经数年练笔,终于在1963年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他也因此在“文革”中受到批判。风波过后,他被调到县文化馆当了专职的创作辅导干部。还有一位诗人也从乡下学校调来,他俩同在屋檐下,搭了个泥炉子自己做饭吃,在文化馆大院里显得很另类,有画家就讥讽说“离城一丈,都是乡棒,弄不成个啥事情”。但这些话他全不在意,只一心搞他的小说创作。他的作品先后得到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等老作家的肯定和鼓励,他也因此被借到省上一家刊物帮助审稿。
1984年,《文学家》杂志在止园饭店开笔会,恰好我和他同居一室。得知是同乡,话题便从商州说开。他说他是大荆人,我就说你那里出过巨匪周寿娃,他说那人与咱家没啥关系,咱家里世代贫穷,父亲种几片坡坡地,有时也给人看看风水。多数情况下,京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会上,会下,有了开心的话题,众人哄堂大笑,他却只是无声地张一下嘴,偶尔吐一下舌头,旋即以细长手指遮了,若有人目光瞟到他,就头一低把一脸羞涩转向别处。
1985年,京夫调到西安后,先是住在省作协大门里南边的一间平房里,我凡到作协开会或找人,总要到他房子去聊聊,几次都有某女作者在场。有次我去省作协,见这位女作者在京夫门前转悠,后来见了京夫我给他说,你那天可能不在屋吧,她一直在你门前转。京夫立即严肃了脸,低声说:“不敢说不敢说,不看这是啥地方!”此事让我很有些伤感,乡里人进了城,抬脚动手那么小心谨慎,心想这个乡党肯定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是后来在一个大型会议上,主持人介绍到京夫时,说是省作协副主席,他当即站起来,严肃地更正说:我不是副主席,是党组的一般成员。
京夫一家大小进了西安后,住房一直是个大问题。路遥过世后,单位征求他的意见,可否愿意住路遥住过的那间单元套房。他很纠结,有人说这是路遥病逝的地方,有人说省上将要统一解决文艺家的住房问题,正在和文艺路的戏研院协商用地。搬不搬?作协催得很紧。他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房子是谁住谁是主人,路遥的东西搬走了,你重新粉刷一下,买些新家具一摆,就是你的家了。再说和路遥生前都是朋友,传承一点路遥的奋斗气息有啥不好?况且每届领导上台都说要解决文艺家的住房,有的到届满都没实现,这一次即就是盖,谁知会到牛年马月?就是盖了给你分了,会有路遥这套房子大吗?你娃又那么多!后来京夫一家搬了进去,住了几年宽适的房子。
有一年,上海女作家戴厚英到西安谈出版业务,因之前我们在广东开过笔会,我就在家设宴招待她,她强调说你一定替我把京夫叫上。然而那次恰恰京夫不在西安,戴厚英很遗憾地说了陕西作家的厚道:那年在庐山开笔会,人家作家都呼啦啦上去观景,把我一个弱女子丢在后边,是陕西的京夫专门从另一景点赶过来接我,一路扶着我上的庐山,我好感动啊!上世纪90年代中期,河北邯郸市文化局邀请京夫去讲文学创作,他邀我与他同行。这次出外讲学,因为我们话题配合得当,给当地作者讲了一场,又应邀到两所学校各讲一场,事情办得比较完美,接待方十分满意,相约过两年再来。令我感动的是京夫在演讲中不是对所有作者都是鼓励,他劝一些作者不要挤这个独木桥,说当作家成功的百分比很小很小。回来的路上,他还对我说,一味鼓励业余作者有时候其实是害人哩,明知道有人不是从事文学创作的料子,却扇哄人家去写,到头来是荒废人家青春。
到了上世纪90年代时,京夫的几个孩子相继长大,就业的问题给他带来很大压力。为此,他向省上领导写信反映。省上领导也批了字,但具体安排却是在西安宾馆当服务员。京夫心里就不大痛快,给我说,人家娃安排的都是企事业单位,到咱娃就只能当个服务员!我劝他说,先叫娃干着,毕竟是正式工作,以后有机会了再调整调整,现在先叫娃把工作干好。
京夫肠胃功能不大好,吃饭很少狼呑虎咽,所以他一直偏瘦。2007年害病以来,数次去看他,总以为吃吃药就好了,不想竟住到了唐都医院。和几个朋友去看他,脚步沉沉地进了他的病房,出来竟得知已经不治。期间也曾一度出院,去他家探望,一块床单盖着他,仿佛盖着几根柴棍。安慰已经多余,看他不要人帮扶、挣扎着给几本《鹿鸣》签名时的坚强,不由心生敬仰,这位90年代“陕军东征”的主将顽强地与病魔抗争,文学是他力量的源泉。
京夫除出版了5部长篇小说外,还发表和出版中篇小说20多部、短篇小说100多篇以及散文集数部,获全国及省市文学奖30多次。我在一篇关于京夫小说的评论中说:“京夫的写作有三个层面,这就是他能将现实社会历史化,平民生活人文化,中国国情生态化。”谈到他的短篇小说《神童》《神事》《军人》《三月雪》《五点钟》,中篇小说《鹿回头》及长篇小说《文化层》《八里情仇》等,我说“他是一台整合有限输出无限的小说加工机器。”在京夫逝世近10年的时候,回想起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哥,他的人品和文德有许多值得后辈继承的东西,比如他谦虚厚道的人生态度、严谨慎独的处世准则、目标如一的奋斗精神……
平凹在缅怀京夫时归纳了几点:他是从社会底层走出来的,有着丰厚的生活积累;他的文章道德是一流的,却长时间受生活煎熬。陈忠实说:我俩同龄,有快40年的交情,他含蓄言短却有一种内在幽默,他写的作品都很严肃。作协党组书记雷涛说:京夫是严格的现实主义作家,他是陕西文坛崛起的主力。省文联副主席陈彦说:京夫儒雅谦和,又是一个有风骨的作家。评论家肖云儒说:京夫克己内忍,以反映民间疾苦为己任,他是一个有所作为而最终没有完成作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