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行者”蒋彝
2019-09-19
杨先让
电视中一个娱乐节目里经常听到那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引起我常常想到曾被誉为“中国文化的国际使者”的蒋彝先生。他的成就,国内却少人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缺憾。
最近,我在《徐悲鸿》再版的后记中曾提到,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比如徐悲鸿与蒋彝之间的友谊。
很多事又都存在一种偶然与奇巧。
那是1998年,我在美国讲“徐悲鸿艺术历程与情感世界”后,进入写作阶段。为了写孙多慈在台湾的情况,经友人介绍,我认识了在美国曾是孙多慈学生的蒋健飞先生。
蒋健飞居住在康州,而我的一位世交亲友朱继荣先生正是康州学院中文系主任。他也认识蒋健飞,就这样我从休斯敦飞去了康州,朱继荣开车带我去访问了他。
蒋健飞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比我大两岁,曾师从吕风子先生学绘画,他又与我的同学杨之光相识。1948年,随学校到了台湾,在台湾师大美术系受教于孙多慈教授。他供给我与孙多慈的合影等资料,并向我介绍了他的父亲蒋彝与徐悲鸿的友谊。
他找出徐悲鸿为蒋彝画的一幅素描肖像,告诉我徐悲鸿曾经给他父亲写过二十余封信。内容包括请他父亲办事,以及徐悲鸿在印度创作《愚公移山》时相互研讨的情况等等。他还告诉我,他父亲于1953年得知徐悲鸿逝世的消息而大哭不止,事后又著文悼念。
蒋彝1933年赴英后,开始学习英文,直至能用英文著述,笔名“哑行者”。几十年周游八十多个国家,执教、写作不断。蒋健飞于1970年代赴美闯天下时,才与父亲相见。中美建交后,蒋彝于1975年回国与妻女相聚于家乡九江,回美后即书写祖国家乡巨变观感。1977年再回国,不幸癌症复发,病逝于北京。中国美术界头面人物吴作人、肖淑芳、刘开渠、蔡若虹(蔡若虹也是九江人,可能与蒋家有亲戚关系)等,参加了他的葬礼。
朱继荣先生还告诉我,欧美大学中,中国书法教科书,至今还流传着蒋彝著的《中国书法》一书。美国饮料“可口可乐”的中文译名也是蒋彝命名的。
从此,我对蒋彝这位特殊的学人,充满了敬意与好奇。我试图了解得更多。
2001年,我回国在北京访问了蒋彝的女儿蒋健兰,让我最惊讶的一句话是:“肖淑芳差一点成为我们的姨妈。”令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蒋彝1903年生于江西九江,成年后进入中南大学化工系,后参加北伐,任过县长。1928年,原计划陪舅父蔡公时赴济南,半途因事返回。蔡公时却被日寇割鼻挖眼刮耳而牺牲,这就是震动国内外的“济南惨案”,蒋彝幸免一死。其时他目睹官场上的腐败,1933年决然弃官赴英,攻读英语。
当时正逢徐悲鸿于英法等地举办中国画展,他本来于1924年在国内认识了徐悲鸿,这次与在英国留学的肖淑芳相遇,一同协助徐悲鸿工作。这期间蒋彝对肖淑芳倾心是完全可能的,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后来肖淑芳回国了。
从此,蒋彝与徐悲鸿一直保持交往。第二次世界大战伦敦遭空袭,蒋彝居所全部被炸毁。
我回美国再访蒋健飞,表示想写写他父亲,希望他能供给我更多资料。未料,他对我怒目而视,并申斥我说:“你没必要。”此时,我也才深感自不量力了,当然最好由他来写自己的父亲。后来得知他写了一篇《蒋彝与徐悲鸿》的文章,发表在他家乡九江的文史刊物上。
之后,我们断了联系,我也回国定居了,再也没有想写蒋彝的念头了。但是十几年来,蒋彝的名字在我心中从来没有淡出过。
我的《徐悲鸿》一书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再版时,我向出版社负责人提出应对蒋彝给予关注,我愿推荐在美国的蒋健飞与之沟通。
我诚恳地写信给在美国的蒋健飞,过了一个多月,信被原封退了回来。两种可能,一种是年迈搬家,或住养老院了;二是人不在了。我也给北京他妹妹拨了电话,也无接应。那就是说,我比他们年轻也已快九十岁了,他们会在世吗?
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被耽搁了,错过了,留下无限的遗憾。不过我坚信我国这位在东西方世界掀起阵阵“蒋彝热”的爱国者,不会被遗忘。
蒋彝那传奇又独一无二的经历,在海外近半个世纪所创造的成就,令人肃然起敬。他是英国皇家艺术学会会员,还是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哥伦比亚大学终身荣誉教授,并获得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日本、中国香港等多所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他以“中国之眼”观察世界,用诗文书画合一的形式,创作出版“哑行者画记系列”五十余册以及其他英文书籍。他对中西文化交流作出的贡献,我认为绝不亚于林语堂、熊式一、盛成等人。
我祈盼“哑行者”蒋彝众多的著作能够陆续在国内翻译出版,徐悲鸿寄给他的廿余封信件,以及他的绘画作品,一定会在国内浮出水面。
这篇短文,算作一声呼吁吧。
2019年4月1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