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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有棵石榴树

2019-09-19王新芳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石榴花石榴树石榴

王新芳

初夏的暮色,肥美起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当老太太走进院子,第一眼,马上被这棵石榴树吸引了。

久不住人,院子有些颓败气息,但绿叶红朵,石榴花开得正好。一树繁枝,枝再生枝,光盈的宝瓶,绽放柔薄的花瓣,藏一簇嫩黄的花蕊。或三五成群,或两朵并蒂,宛如新婚的少妇,一脸娇羞,一脸幸福。枝间还结有小石榴,已经圆润可爱。有这棵石榴树在,院子就有了欢腾的气氛,心田就有了丰盈的情谊。

就它了,老太太当即拍板,把这个院子买了下来。

其实,老太太本不属于这里,她和老先生在城市里生活了一輩子,和这个村庄并无什么交集。只是从老先生的嘴里,才了解一些这个所谓故乡的山山水水。老先生生病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归故土。可惜还没等他铺垫好一切,就与世长辞。老太太只好借本家侄子的家完成老先生的葬礼,满心感激。

光阴如此匆遽,一转眼,老了;一转眼,没了。再一转眼,一生,悄然过去了。在村庄里买个房,安个家,成了老太太必须要办的事情。等自己和孩子们哪一天被城市赶出门外,也不至于没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有瓦,就有根在。有根在,就可以播撒种子,种谷子,种高粱。

老太太带着孩子们打扫卫生,买了床和电锅,拉来几套被褥,能吃能住,简简单单,一个家就有了样子。虽然买了房,但孩子们都有工作,谁也不会在村庄长住。能留下来住一段时间的,就只有老太太。凡事凑合,只求有个落脚安身的地方而已。

周末回乡,我去老太太家串门。掀开门帘,一眼就认出那张方桌和两把柳条椅,原本是摆在我家配房里的。小时候,我经常坐在椅子上,趴在方桌上吃饭。我这个人恋旧,一直保留着这些过时的家具,还想再盘个土炕,摆上油灯,打造一间怀旧民居。不用问,这一定是母亲借给老太太的。

老太太干净利落,说话敞亮,为人大方,是个场面上的人。谁家婚丧嫁娶,无论认不认识,老太太定会送上一份礼金。老太太带回来很多崭新的布头,这个送一块,那个送一块,几个同龄的老妇人每天往老太太家里跑。石榴花在窗前开着,老太太在屋内泡茶待客,还拿好吃的糕点让大家品尝。院子人来人往,和满树的石榴花一样热闹。

老太太刚来时,就认识我母亲,每天都会来我家串门。现在好了,老太太熟人越来越多,来我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母亲并没有任何的失落,一如既往的待老太太好。菜园里割了新鲜韭菜,一定给老太太送一把。熬了大锅菜,一定给老太太端一碗。端午节包了粽子,一定送几个让老太太尝尝。亲亲热热,就像一家人。

老太太一个人在村庄住,孩子们不放心,一再电话催促。老太太要回大城市了,临走时,给我母亲一串钥匙,托母亲帮她照看这个家。

小石榴一天天多,一天天大,母亲隔三差五就会去老太太家打扫卫生。洒水扫地,抹桌子擦板凳,里里外外干干净净。院子不住人,也要有个家的样子。这是主人的体面,母亲总是这样说。有人看老太太的院子常年闲着,就想占用做点生意。他知道母亲有钥匙,就和母亲打招呼。母亲一口回绝,平白得罪一个人。

八月十五中秋节,村庄里有拜月的习俗。月光下,放一张小方桌,摆上月饼、苹果、香蕉、梨、橘子、板栗、还有石榴,祈神护佑。石榴是吉祥的象征,石榴多籽,寓意人口兴旺。母亲带我去老太太家摘石榴,石榴又大又红,敦厚,拙扑,很有一种重器的美感。母亲搬来一个小爬梯,嘱咐我把成熟的石榴全部摘下来。我以为母亲是拜月所用,谁知道,母亲只留下一个,而把其他的石榴装在一个小纸箱里,嘱咐我快递给老太太,让她尝尝村庄的味道。

冬天来了,气温下降的厉害。小北风嗖嗖的,不时下一场雪。有时,雪下的很小,随下随融。有时,雪下的很大,积雪能有一尺多厚。屋顶上的雪必须及时清除,否则冻坏屋顶,会出现渗漏。大雪封路,我不能回家扫雪,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父亲和母亲沿着木梯上到屋顶,用木掀把雪推到房下去,再用扫帚扫干净。70多岁的人了,一个气喘嘘嘘,一个脚步蹒跚,真叫人心疼。屋高雪滑,危险重重。谁料,扫完我家的雪,母亲马不停蹄,又扛着工具去给老太太家扫雪。梯子颤颤悠悠,母亲有点心慌。上到屋顶,风似乎更加猛烈。母亲带着手套和口罩,用力推扫积雪,歇一会,干一会,石榴树摇头晃脑,似乎在陪着母亲说话。快过年了,一进腊月就开始忙。赶庙会,购年货,贴春联,放鞭炮,包饺子,蒸年糕,做豆腐,摊煎饼,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才算安生下来。吃过年夜饭,一家人高高兴兴守岁过除夕。母亲不时抬头看表,她在等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不早不晚,一到12点整,母亲拿起电话,打给远在城市的老太太,大声说着新年好。这份虔诚,这份讲究,让人有点难懂。

第二年,石榴花开的时候,老太太又回来了。一年不见,老太太明显老了很多。她的背驼了,眼神也不大好,听说还做了一个手术。孩子们都忙,把老太太送回来就走了。老太太岁数大了,一个人住在乡下,他们不放心,但又拗不过老太太,只有嘱咐她万事小心。石榴花开的耀眼,老太太常常站在院子里看花。她说,一看花,就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呢。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很难照顾好自己。洗澡时滑了一跤,就摔断了胳膊。饭不能做,脸不能洗,衣服不能穿。邻居主张赶快让孩子们回来,把老太太接走,说句难听话,万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老太太却执意瞒着孩子们,她说,要是知道自己摔断胳膊,以后更不会让她回来住了。

怎么办?谁来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当然是母亲。母亲找车把老太太送到县医院,拍片正骨打石膏,回来让老太太住在我家,喂饭,穿衣,伺候周到。这态度,完全是对待一个至亲的长辈。

虽然沾点远亲,但从没见有什么来往,一辈子你在农村,她在城市,为什么要对老太太这么好?这个疑团终有一天被解开。一天晚上,闲聊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当我还在襁褓中时,曾得过一场严重的感冒。在县医院医生的建议下,母亲踏上去大城市求医的火车。人生地不熟的,母亲对大城市莫名的恐慌。还好,能联系上老太太,在她的家里借住了一晚。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无论到什么时候,母亲都记得老太太的好。

每个夏天如我,长了一岁,是新的,也是旧的。那棵石榴树,一直在风里,在阳光下,思考生活的意义。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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