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余生蔚蓝伴珍珠

2019-09-19林桑榆

花火B 2019年7期

林桑榆

“你忘记青春年少时喜欢过的那个人了吗?如果你忘了,那么,恭喜你。如果你没忘,那么,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一直让我写朱丽叶和罗密欧的故事,这篇终于百分之八十还原,忽略“我”。

总之,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努力的女孩也是。不管未来要走的是什么路,希望你们能拥有与她一样的勇敢,挺下去啊。

ONE

上帝做证,我也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我只是本着一个设计师的职业操守,尽责地为顾客提出建议:“窗帘的颜色尽量别选择大红,与室内家具风格不匹配。”

对方却莫名其妙地翻脸——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很土、很没眼光吗?你们这些小白领其实就一打工仔,成天哪儿来的优越感?!”

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起立,九十度弯腰说抱歉的时候,另一把洪亮的嗓音混进来——

“人家开宝马X6、住楼中楼、手里握的本地户口,还不够有优越感?”

我察觉肩头被钳住,回头发现是朱珠。

见来者不善,女顾客愤而拿起包,临走前给我一个“小心掉饭碗”的眼神。

这个眼神,我看懂了,瑟瑟发抖地对身边的人道:“刚刚你说的那些,除了户口,其他的,我都没有……”

女孩儿一只纤细的手拍拍我的肩,笑意盈盈地说:“没事,怂怂,我有。”

她真的有,不管宝马X6、楼中楼,还是本地户口,并且随时愿意和我共享。

对于一个年方二十六的姑娘而言,能独自赚到这些东西显然得有点本事,看她刚刚那番精准狠的回怼便可见一斑,但我并不惊奇。

从很小很小开始,我就有种直觉:将来有一天,朱珠能挣很多钱。

因为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家境不太好的孩子,心思总比常人玲珑,而且往往有段传奇的过往。

庆幸的是,在属于朱珠的这段传奇里,始终有我的身影。

不过,我不叫怂怂。相反,我真正的名字还挺好听,叫亭亭。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至于怂怂这个外号,完全拜朱珠所赐。

儿时的我尤其胆小,常常是被欺负的受气包,朱珠则恰恰与我相反。她骨节长,生得比同龄孩子高,气势迫人。

起初,她可能没想管我的事儿,但我们同班,又是前后桌。我总隔三岔五地掉文具盒、掉铅笔,她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出手——

“她的东西要是再找不着,你们的作业本估计也会掉哦。”身为班长的她表面笑嘻嘻,口气却抑扬顿挫。

可惜,我几乎没生出感激之情。

我虽然胆子小,可我明事理啊。

她能护我一时,没法儿时时刻刻护我,激怒了对方,兴许下次我就不只是掉东西的事儿了。

于是,当着肇事者和她的面,我特大气地挥手说“没、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企图泯恩仇。

接着,我见到朱珠对我翻了一记白眼。之后,她每次发作业本,念到我的名字,就开始自作主张地喊我“怂怂”了。

在她心里,我一直就是小怂包一个。

但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和小怂包为伍。

TWO

朱珠成绩并不好,却很会伪装。

我们小学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又是年级主任,生杀大权在握。朱珠就凭着一张甜嘴,顺利地成为班主任的心头好。

可她既然是伪装,总有面具被撕掉的一日。

那日,班上某个碎嘴的小男生编歌谣诽谤朱珠的母亲,朱珠生气,和对方扭打,推搡间让男生撞到墙,见了血。这下班主任也帮不了她,只好请家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朱珠的父亲——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一进办公室,就怒其不争地推了朱珠一把:“皮痒了?!”

男人的力道估计没控制好,朱珠撞到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可她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立时,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家长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最终只能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与抱着数学练习册的我撞个正着。

擦身而過时,她轻轻瞥我一眼就走掉了。我却鬼使神差地追上去,任练习册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根据朱珠所言,她是真没有哭泣的欲望,因为习惯了。

她爸是个粗人,和母亲离婚后,脾气更暴,尽管如今已重组家庭,有了第二个孩子,对她的教育方式依旧只有打这么一招。

“但你为什么要给我递纸巾呢?真傻。”长大后,她吐槽。

明明没流泪,我却给她递纸巾,好像不是要擦她的眼睛,而是想擦她的心。

自从那时起,我俩的交集便多了,去哪儿都一起——而这是朱珠要求的。

因为她怕一个不小心,我就将她的狼狈之姿宣扬得满世界都知晓。为此,她只好守着我,像一件盔甲,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从此我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我和朱珠的家相隔不远,属于同一个辖区,后来高中也同校。

不同的是,我在加速班,朱珠的分数只能上普通班。

加速班的学生基本都自愿加一节课,每天比普通班的孩子放学晚。

朱珠等不了,干脆每个周末都跑去我家,说是这样就能把相处的时间补回来。我们要么看电视,要么煮东西吃,好得与亲生姐妹无异,直到遇见罗遗。

罗遗是转校生,与我同班。

他成绩还行,却爱与老师作对。平时上课点名回答问题,他基本都睡觉,甚至缺席最后一节课。

“不是自愿补习吗?我不愿意。”男孩捞起书包就走。

在他的背后,炸开了锅。好多男生暗暗比大拇指,更有些小姑娘因他的痞子气质小声地尖叫,包括我。

我没尖叫,我负责在心里默默激动。

因为就是这样一个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男孩,居然在课间,替我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笔袋。

是天光正好的缘故吧……

是角度太巧的缘故吧……

是韶华青春的缘故吧……

才让他变得与众不同。

总之,自那天起,我干净整洁的课桌上,被刻下小小的一个“Yi”。

THREE

那年新的广播体操刚出——華尔兹舞,进行全城推广。

我作为文娱委员,需要找个男生搭配去年级里学习,再回来教授全班。而后,我鼓起平生第二次勇气,约罗遗做舞伴。

花园里,男孩翘起嘴角的样子特别好看,拒绝也很干脆:“不行。”

“为、为什么?”我紧张得脚趾都弯曲了。

罗遗讪笑,说的话一字比一字凉:“我还想和刘亦菲跳舞呢,你帮忙问问她为什么不行?”

霎时,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彼时,还不善言辞的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遁逃,朱珠却好似是我的专属保护神,总在关键时刻降临,将我普度。

“这种话还需要去问刘亦菲?”女孩笑嘻嘻,细看眼神却很冷,“你以为自己是胡歌啊。”

罗遗不知是被她噎住,还是怎么,总之,盯着半路出现的少女许久没回过神,任她将我头也不回地拉走。

紧接着,朱珠和罗遗当然发生了纠葛。不过,所有纠葛,我基本都是从朱珠的嘴里听说的。

听说朱珠因行事乖戾惹到外校的学生,对方聚集一群人上门找麻烦,是罗遗救了她。

罗遗没做什么,不过在人群外围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作业借我抄一下。”

一个加速班的找她普通班的借作业,是不是太假了。

朱珠正暗骂他神经,那些围过来的小子突然集体散去。

后来朱珠才知道,罗遗来头不小。

他的父亲是政绩卓然的角色,母亲是本城的上税巨头。那群找麻烦的学生几乎都认识他,更有部分学生的家长在罗父罗母的手下做事……

说到底,他们连动手的资格都没有。罗遗故意与朱珠搭话,便是摆明了要维护她。

属于十七岁的故事,好像总无道理可言。只消对方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便有了靠近彼此的理由。

所以,当某个周末,罗遗和朱珠并肩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的怔忡只有片刻,旋即坦然相迎。

“他硬要跟来,你别不开心。”

趁着罗遗去卫生间,朱珠居然露出从没有过的小心神色,试探地向我道歉。

我摇头表示:“没事的,我早就不关注他啦,嘴巴这么坏。”

然后,朱珠就信了。

因为她和我曾约法三章,无论因为什么吵架,至少永远不欺骗对方。

更何况,我是胆小鬼林怂怂啊。

我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不问缘由。

但我还是没法儿原谅罗遗的刀子嘴,于是趁着当日朱珠在场,义正词严地要他道歉。

罗遗做惯了公子哥,哪会说对不起,当即别别扭扭地承诺:“不然,算我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帮忙的地方,招呼一声,我有求必应。”

“你说的?”我两眼发亮。

“我说的。”

男孩的回答掷地有声。

FOUR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

这句话是我总结的,并坚决贯彻。于是,我周末不再和他俩一起行动,宁愿待在家里温书。

高二暑假,热气逼人,罗遗将朱珠带到偶然发现的小天地去纳凉。

那是一片浅滩,河水清澈,偶有几只本地的小螃蟹被卷到滩上,艰难地翻身。罗遗来了兴致去抓,说晚上给朱珠带回家烤着吃,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因为,她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偷穿后妈的高跟鞋,以至于她刚到目的地就揉着破皮的脚后跟嘟囔,悔得肠子都青了。

看她苦着脸,罗遗却心情大好:“难道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朱珠被说得全身发烫,站起来追着他打,不料,鞋跟被遍地的鹅卵石弄断,令她傻了眼。

炎炎夏日,地面像口锅,一直被放在烈火上烤,根本没办法打赤脚走在上面。罗遗只好“勉为其难”,将精瘦的背部留给狼狈的姑娘。

浅滩距离城市有点远,步行二十来分钟才能到镇上。

镇上有家达芙妮店,店员正强打精神应付瞌睡虫。

罗遗背着朱珠,弄得一头薄汗,路过门口时才停下,进去挑了双平底鞋递给她。

“那是第一双我能叫得出名字的鞋。”事后,朱珠对我讲,眼里有光。

“他还说了什么吗?”

朱珠点头:“他说,你快把鞋穿上,我背不动了啊。”

我无语,朱珠却很开心。

比起直白、热辣,她似乎更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罗遗,大概因为,“朦胧”二字,才是年少最珍贵的美好吧。

总之,朱珠和罗遗之间那层窗户纸,直到高考完毕才被捅破。

朱珠功课不行,却在为了能和罗遗上同一所大学而发力,勉强考上该校的冷门专业。

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清晨,她接到罗遗打来的电话,要她立马起床去麦当劳。

朱珠以为出什么事,慌忙赶去现场,却发现罗遗对面还坐着个姑娘,正局促不安地对他说着什么。桌面上摆满了早餐,最少二百来块钱的,摞成小山。

“所以大清早叫我来,就是因为早餐没人吃?”那女孩一走,朱珠气得叉腰。

罗遗一本正经:“不吃太浪费啊。”

“你点那么多做什么?!”

“有姑娘向我告白,我总得有点绅士风度吧。”

闻言,朱珠的脸色瞬间变青,迈开腿就要走,忽听背后轻轻一声:“而且,作为绅士的正牌女友,你为我省钱不应该?”

女孩的一双腿就迈不动了。

FIVE

都说生活中处处充满惊喜。

朱珠能考上大学,显然是惊喜的一部分。

然而,好景不长,大二刚开学不久,她就辍学了,因为家里再无余钱支撑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的母亲在珠海打工,一个月的工资仅够养活自己,多年没什么存款。至于父亲,重组家庭后生了个男孩儿,如今上小学,调皮得不行,前不久摔伤腿,一笔手术费就花去了所有积蓄。

“我现在才明白,惊喜是给普通人准备的。”奶茶店里,她对我强颜欢笑,“但世上很多人,根本连普通都算不上。”

在这件事上,我无法感同身受,只好尊重她的决定。而等罗遗听到风声,她已经办好退学手续,两人首度发生争吵。

或许站在罗遗的角度,他完全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可朱珠吃了秤砣铁了心。

“罗遗,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什么罗家公子。我希望和你站在一起,是并肩的样子,而不是你拉着我。你能拉我多久呢?时间一长,彼此会累的。”

校园小树林,月色如华。

女孩的眉眼爬上倔强,却怪异地生了光辉,让罗遗一如初见,移不开视线。

“朱珠,跟我回家吧。”他想也未想地脱口而出。

尽管毕业就结婚这件事,在此之前,罗遗从没想过。

但眼瞧着那明明心中满是生活的鞭痕,却对着它们睥睨强笑的姑娘,他的心从没如此疼过,当下只想用最恰当的身份,给予她最好的保护。

朱珠不矫情,她对罗遗是奔着结婚去的,见他父母是迟早的事儿。她唯一担心的是,而今自己可能连个像样的文凭都拿不出,会听到罗家人的冷言冷语。

好在,她没听到什么难听的言辞——

因為罗家人根本不屑说。

尤其罗妈妈,书香门第出身,一辈子没说过什么粗鲁的话,唯独给朱珠泡了杯快要溢出来的碧螺春:“姑娘,喝茶。”

罗遗一直在温室里长大,叛逆了点儿,到底没经世事。朱珠呢,自小看父亲摸爬滚打,民间规矩懂了一大堆。

譬如,她知道,酒满敬人。而茶满,欺人。

朱珠懂了罗家父母的意思,个性强的她却为了罗遗没当场发作,事后也没拿这件事嚷嚷,唯独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让罗家父母另眼相看。

于是,朱珠当晚就答应父亲,接下那份他托关系找的工作,去本城工厂做财务助理,整理整理报表之类的。

朱珠做报表不是好手,却很快站稳了脚跟。

因为与工厂打交道的各路人马,形形色色的个性常常让财务部的人头疼,朱珠则阴差阳错地表现出了非常好的交际天赋,帮助工厂挽回了一笔利润不小的合同。

从此,出面应酬时,经理便常常带着朱珠一起去。

一次饭局上,朱珠舌灿莲花,哄得一个地产大亨的老婆,央求着老公收朱珠当徒弟,正式带她进军地产界。

那几年房地产还很景气,无奈朱珠没什么本钱。

她工作两年存下的钱统共不过几万块,连最低级的门都摸不着,最后还是那位师母伸出援手,借了十来万给她做本钱,入股一个小区绿化改造工程,开辟新地图。

SIX

朱珠入股少,赚得并不多,统共也就十来万。

但十来万对于刚毕业的我们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以致校友群里关于她的传言甚嚣尘上。说当年的痞子女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再等几年,前途更无量。

“运气真好。”

不知谁开了头,下一秒一群人附和,语气有羡慕,也有不服气,唯独我觉得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前光鲜,人后大多是头破血流。他们只看见她得到成果,却不见她为了完成这工程的付出。

在他们以为吃方便面、广发简历就是人间炼狱的时刻,朱珠三十六个小时连轴转,眼不敢眨,滴水未进。

没办法,谁叫她还是小虾米。老大都不管事,只能虾米跑腿。

除此外,混工程圈的,应酬也少不了。

有次她深更半夜给我打视频电话,说她醉了,却不能提前离开,要我看着她,别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发生不可挽救的错误。

这件事罗遗并不知情,毕竟他俩没少为这事儿争吵。

罗遗和我同期毕业,之后便顺利考进本城的铁路部门,不到一年时间,便升了职。

我记得朱珠曾讲过,罗遗的脑子并不比她的差,否则当年也不会将她骗到手。而罗遗在铁路局工作的那段时间,恰好证明了这点。

他刚进去,局里接到上级指示,需要在年底完工某段铁路,但因为流程繁杂,款迟迟没批下来,项目没法儿启动。

眼看再不启动,年底肯定完不了工,身在采买部门的罗遗当机立断,主动跑腿去游说各大重工材料商。

具体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总之,没几天,全部商家都答应了先垫材料后付款的条约,硬生生在日期前将那条铁路修好了。

自从那时起,罗遗在局里一战成名,让所有人忘记了他是谁谁的儿子。

“牛啊,罗哥。”

明明他年龄小,大家对他的称呼却都是“罗哥”。

所以,对罗遗和朱珠这对,怎么形容呢,我一直觉得这四个字最恰当:旗鼓相当。

可正因罗遗自己有了底气,觉得给朱珠一个家不成问题,自然对她的现状特别不满意。

他不满意她成日混在男人堆里,即便信任她,却始终心有芥蒂。

而朱珠呢,始终牢记让罗家父母刮目相看的誓言,不愿在本该打拼的年纪回归家庭,于是两人开始经常争吵,爱情的温度一点点被冻上。

本来我没打算插手他们的感情问题。

可当我发现,罗遗的留言列表中时常有一姑娘的身影,我不淡定了,主动敲响了罗遗的QQ。

罗遗倒不避讳。

我甚至觉得,他是刻意做给朱珠看,就为了让她产生紧张感,从而妥协。

于是,我成功地得知了那姑娘的来历,正是当年高考完后,在麦当劳对罗遗告白的女孩儿——小白兔的个性,温婉的脾气。

“从前喜欢热烈疯狂,如今却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再看小溪流,竟也可爱。”

谈话末尾,他意有所指道。

SEVEN

小溪流可不是真的小溪流。

我向朱珠通风报信:“那姑娘在他们铁路局做文职,最近还跟着罗遗去出差。还能追到这里来,能量巨大哦。”

可说这话之前,我忽略了朱珠的个性,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尽管罗遗还没和那姑娘有什么发展,但在朱珠对待感情的原则中,即使他有琵琶别抱的念头都不行,于是她义正词严地提出分手。

“如果和我在一起只剩下痛苦,那我愿意放你自由。不管你想去追逐大海,还是溪流。”

谁承想,歪打正着,竟然把罗遗刺激到了。

多年纯白感情,出于真实的心意,他当然不愿意青春潦草收尾,干脆策划了一起轰动朋友圈的求婚去挽回朱珠。

剧情发展到这儿,这应该就是年少爱情的最好结局。

但所有伪装的宁静,到头来,还是被罗家父母打破。

那年元旦,我辞了职,打算回城找工作,并和朋友聚一聚。不料,元旦前晚,我就被朱珠拉着熬了夜,替她选第二天去拜访罗家父母的衣服——太正式不行,太漂亮不够端庄,太可爱不够成熟……

可她武装得再好,还是不被罗家父母接受,即便那时她已经凭自己的本事,首付了一套小公寓和一辆小车。

“我们不在意女孩儿的本事有多大,只在意她是否能够做好我儿子的贤内助。显然,朱小姐并不适合。”

这次将话摆到台面上说,罗遗终于忍不住发火,当着父母的面将朱珠拉起,并放狠话非她不娶,摔门而出。

小区楼下,朱珠感动得不知方物。罗遗却想了想,忽然说道,“不过,你能不能别再在那个圈子里混了?”

朱珠抬头,泪珠还在眼睫,拒绝得斩钉截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罗遗。但我发誓,我从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就再给我几年时间好吗?我多存点钱,到时……”

话没完,他握住她的那只手,彻底松开。

“钱赚得完吗?”男子冷笑,“你舍不得的究竟是钱,还是被一堆有钱人环绕的感受?”

说罢,他将自己的手机丢到朱珠的怀里。

她解开屏幕,是一张她参加饭局应酬的照片。霎时,某人的世界天崩地裂。

照片并不清晰,只见包厢里朱珠的侧影,被一个男人亲近地附耳说话。而这幅画面,只有我能截取到。

因为,当时我在给她打视频电话,提醒她别喝多了。

“林亭亭,你还喜欢他,是吗?”门一开,女孩不轻不重地推我一把,“我说什么了?喜欢,你就光明正大地和我抢,别背后使绊子!”

说着,她将罗遗的手机丢到我的怀里,和罗遗对她的态度相差无几。

看着照片,我瞬间反应过来,顿时面色如土,盯着那张须臾间陌生的脸,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这是十几年来,那个女孩第一次没叫我怂怂。

我没想到,我会这样难过。

EIGHT

2015年5月1日,我和朱珠十五年的友谊宣告终结。

也是同一天,罗遗和朱珠彻底分手。

其实,那张照片只是导火索。真正伤害到他的,是罗父罗母之后的补刀:“她怎么走到今天,我和你爸不用调查,就能比你清楚。”

这话听起来中肯,却给了罗遗很大的想象空间。

他深觉自尊心受挫,加之朱珠一副不听不顾的模样,他最终忍痛将她拉黑,并接受局里的派驻,去了八百多公里外的贵城。

而我,因和朱珠赌着那口气,发誓再也不探听她的消息,从此,竟真没在同城遇见过。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

“还是老样子啊,林慫怂。”

出了咖啡厅,她放开我的手,讲话和机关枪似的:“和我赌气那么厉害,怎么被别人骂一番,就连还嘴都不敢?”

听着久违的称呼,我不知该做何感受,只好低着头沉默。

片刻,女声又起——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是不是。”

我这才抬头,将注意力放到女孩的脸上,看她的眼圈渐渐泛红,终于哆嗦着问了句:“你原谅我了?”

她一愣,继而释然地笑笑:“这两年我也想了很多……其实,一开始做错的人是我。当初是你先认识的罗遗,后来你轻描淡写一句不喜欢了,我明明觉得有问题,可我选择忽略。亭亭,抱歉,是我太贪心。他只给了我一点儿温暖,我就不管不顾地想贴上去,以为可以变得更暖……”

她还说,从头至尾,她都没恨过罗遗。

“我很清楚我混的圈子有多污秽,但我没办法。我也想和所有清白的姑娘一样,风光地嫁给他,从此不再虚与委蛇、为俗事操心,但我不能。”

因为她背后没人。

因为她一旦倒下,越来越苍老的父母两人苦苦维系的各自的家庭,都将举步维艰。

尽管说来可笑,一直以来,我以为朱珠对她父亲的感情,更多的是恨,恨他为什么讨厌她,却硬要争取她的抚养权,直到她发现后母的日记。

日记是弟弟倒腾出来的,朱珠无意看了几眼,恰好瞥见年代久远的那篇。

具体没写什么,悉数都是对生活和男人的抱怨——抱怨老公死活要将闺女养在身边,还振振有词——

“这要生的男娃就罢了,偏偏是闺女。谁知道她后爸什么德行?万一对她不好……反正老子吃糠咽菜也得让她跟着我。”

而后朱珠捧着日记,热泪滚滚,打心眼里原谅了那个没读过什么书、更不懂表达的父亲。

“我弟没出息,我爸现在患了劳累病,我妈嫁的人也不怎么样。如果连我都不去撑起这个家,他们晚年该有多心酸,况且,我做什么了?别人觉得我舌灿莲花,却不知合作方也是看中我办事利索。我只不过想再存点钱,给父母开个小店,尽点孝……可惜,他等不了,呵。”

讲到这儿,朱珠笑得更欢,眸子里却盈满悲伤。

于是,很多路人撞见过,那日的咖啡厅外,有两个年轻女孩席地坐在花坛边,却许久没再讲话。

朱珠可能憋闷得太久,一下子讲太多,有点窘。我呢,则是审度几番,不知该不该把刚收到的消息告诉她。

但最终,我的嘴先于我的意识。

“罗遗后天结婚,在贵城。”

新娘就是那条追到麦当劳、追到铁路局,又追去贵城的……小溪流。

缘分看似兜兜转转,原来,早由天定了。

NINE

“你忘记青春年少时喜欢过的那个人了吗?

如果你忘了,那么,恭喜你。

如果你没忘,那么,去找他。”

当晚,我在朱珠的朋友圈看见这样一张文字图。于是,我鼓起勇气,主动给她发消息:你是不是要去贵城参加婚礼?

她只回答我两个字:不远。

八百里奔赴对比八年的感情……是的,不远,也值得。

但我对朱珠的车技没信心。

八百多公里的高速公路,看着近,实则特别需要集中注意力。朱珠性子急,两年前我坐过几次她的车,虽无险,却有惊。

况且,她忙完手里的事情,选择傍晚上的高速公路。夜路视线不清,想想都胆寒。

“没事。说不定跟演电视似的,出点什么事,他这婚就结不了了。”

她还是一贯轻狂的口吻,我却眼皮一跳,只好通知罗遗。

“她来找你了。”

说来奇怪,罗遗和朱珠分手后,我俩竟然越走越近,就像两个被她抛弃的难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抱团取暖。

我向他吐槽朱珠的臭脾气,他向我吐槽她在感情里的高姿态和倔。

正因为如此,他结婚才会通知我。

“叫她别来,这样的见面没什么意思。谁对谁错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伤害别人。”

接到我的电话,罗遗的拒绝很果断。

我思虑片刻:“可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会儿估计都走了大半路程。你要是想拦,自己和她联系吧。你知道的,她想做的事情,谁都没办法阻拦,除了你。”

两人这才联系上。

我不确定罗遗在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估计是一堆诛心的言辞,企图吓退朱珠。

不料,说着说着,朱珠那头就断了线。

罗遗狐疑,再打,那边却开始处于无人接听发状态。

这下换罗遗不淡定了。

他每两分钟拨一次电话号码,三十八通未接,一个多小时的失联,终于磨光了他的理智和耐心。

当不安逐渐扩散,他飞身下楼,开车往高速的方向去,去的路上还刻意打开交通广播,听听有没有什么连环车祸发生,终于在她抵达收费口时,那串熟悉的号码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罗遗快速地接通,听那边若无其事的一句:“喂?我刚刚手机掉到方向盘下面了。高速公路上不敢停车,又捡不了,現正在收费出口处……”

就那么一刻——

“我觉得自己疯了。”

后来,罗遗说。

在朱珠失联的时候,他心急如焚。可在她完好无损地出现的时候,他的情绪反而崩溃了。

“从来只顾自己想做什么,永远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收费站前,两人碰面,罗遗冲到车前,急红了眼,准备了好长一段数落的词。

可当驾驶座上的人翩然而下,罗遗所有的指责都化为乌有。

眼前的女孩一身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素面朝天,一如初见。她开着宝马X6,脚底却是八年前那双达芙妮的平底鞋,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肥皂香。

“见一面好不容易。罗遗,不要骂我了行不行?”

夜风中,一切都温柔起来。

她明显讨好的语气,最终叫他溃不成军。

END

而这头的我,不知握手机的姿势保持了多久。

我没打算轻易原谅朱珠。

至少在遇见她之前,我曾不断告诫自己。

可当她出现,她的第一句话竟不是质问,更没要求解释,反而那样真诚地求我原谅,我立时将承诺自己的话抛到脑后。

所谓照片事件,不过是个阴差阳错的bug(漏洞)。如果朱珠两年前平静地问我,我想,我可以解释得很清楚。

我会向她解释,夜里打视频电话时,罗遗也曾加入通话。

生活里我不只怂,还是个技术渣,不知道微信新功能的视频聊天会默认群组,于是他也看见了朱珠深夜应酬的画面。

而那日,罗遗发起视频聊天,是要我帮忙选几款戒指。那时他刚在铁路局里站稳脚,便动了要向朱珠求婚的心思。

你看,故事里的狗血剧情真真切切地来源于生活,并让惯于编纂的我都措手不及。

可当朱珠劈头盖脸将我数落得什么都不是的那一刻,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里当然有矫情、赌气的成分,用句俗话讲:不懂我的人,解释了也没用。懂我的人,不必解释。

更何况,年少时尚未尝够世事的滋味,越在意谁,就越受不了对方的污蔑。

但两年后,朱珠出现,在误会没解开的情况下竟对我说抱歉。

那一刻,我竟有点想哭。

她当然并非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多少,她只不过……比我更想挽回那段我以为不会再继续的十五年。

原来,我真的怂,朱珠。

想要的东西和感情,我从来让它随波逐流、不懂争取。而你,活得那样用力的你,理应得到幸福。

于是,我给罗遗打了那通电话,并在他口口声声不愿与她有多余牵扯时,牺牲了特权——

“罗遗,八年前,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的,还记得吗?现在,我要你履行这个条件,给朱珠打电话。不管你们之间结局如何,即便未来分开老死各不相干,至少,请你亲口对她讲。”

否则,那个嘴硬心软的傻姑娘,会终生遗憾惦记。

所以,朱珠,生活其实还是眷顾你的,也眷顾我。

因为分别没能将我们击败。我始终有你。而你亦有我。

不管未来如何变化,我想,我依旧会心甘情愿地做你身后那个小怂包,待你来保护。

而我,为了让你过足大姐的瘾,有件事,就不打算让你知道啦。

不让你知道,其实,为了能让一颗珍珠拥有更蔚蓝的海洋,我可以比她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