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特立与发妻童偕到老
2019-09-19陈钰
陈钰
徐特立,我国著名的教育家。毛泽东、蔡和森、许光达、谢冰莹等许多知名人士都曾做过他的学生。徐特立在党内德高望重,被毛泽东亲切地称为“徐老同志”。徐特立与他的结发妻子熊立诚相濡以沫、相敬相爱70年。妻子病逝后,徐特立一直随身带着两人的合影,以致照片上出现一道深深的折痕。
青梅竹马 自幼相持
徐特立,1877年出生在湖南长沙五美乡的一个贫农家庭里。他4岁丧母,12岁过继给伯祖母为孙。伯祖母家居五美山观音塘,家里有一些水田,因年事已高,丧失劳动能力,平日靠收租维持生活。徐特立的到来,为伯祖母的晚年增添了许多欢乐。为能留住自己十分喜爱的孙子,伯祖母很快为徐特立娶了童养媳熊立诚。
熊立诚比徐特立小10个月,年纪虽小,但精明能干,家务活样样都会,对伯祖母也非常孝顺,深得伯祖母喜爱。徐特立与熊立诚相处十分和睦融洽,平日里两人以兄妹相称,共同侍奉伯祖母,一家三口日子虽过得清苦,却也和和美美。伯祖母对徐特立管教很严,用收来的微薄租金送他上私塾。夜晚,为了节省灯油,她不让徐特立挑灯看书,但每日黎明必督促他早起,洒扫庭除之后,必须大声朗读诗文。夜晚无事的时候,不许外出走门串户,徐特立和熊立诚就围在伯祖母身边,听她讲述家族的兴衰及其原因。伯祖母严厉、勤俭节约的家风对徐特立夫妇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徐特立70多岁时,还感激地说:“我对伯祖母的治家教育最深刻,我一生刻苦和我妻能在20岁以后脱离我独持家政50年,都和祖母的教导有关。”
几年后,伯祖母去世,两人料理了伯祖母的丧事,开始共同支撑起自己的小家。
倾囊相助 艰辛求学
虽然是穷苦出身,但由于父亲思想开明,徐特立很幸运地读了6年私塾。9岁那年,他被父亲送入蒙馆读书。伯祖母去世后,由于没钱继续读书,他被迫停止了学业。后来在家劳动,又教私垫。在经历了算卜、皈依佛门的道路选择挣扎后,热爱读书的徐特立还是选择了继续求学。于是,他靠着教书的微薄收入,维持着自己的读书生活。在长沙有名的举人陈云峰的指点下,徐特立读书的方向开始由八股文转向实用之书。但购买新书需要大量的钱,如一部《十三经注疏》就要15元钱,而他教书的收入只有20串錢,一年的收入还不够买两部书。徐特立思索半天,制定了一个“十年破产读书计划”,即将每年教书的收入作为生活费用,把伯祖母留下的水田变卖用来买书。这样一个看似大胆且不切实际的想法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但熊立诚考虑到读书是丈夫的最爱,她不能剥夺丈夫的理想。于是就鼓励丈夫:“你是教书的,今年刚刚20多岁,多读些书有什么不好呢,你读书我也是做事,你不读书我同样也是做事,我支持你。”妻子坚定的眼神与话语,让徐特立坚定了他的读书理想。在熊立诚的支持下,徐特立买了一些重要的书,夜以继日地钻研。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十年破产读书计划”的第八个年头,徐特立的工资下降到每年只有14串钱,连正常的生活都很难维持下去,更不用说继续读书。于是,他对熊立诚说:“我不打算再买书了。”熊立诚惊讶地问:“那你的计划不就毁了吗?”“毁就毁了,连饭都吃不上了,哪有钱去买书?”“那你有什么打算?”“政府已明令取消以八股取士了,改考经义,还增加了历史、地理等科目。我想去参加会试,看读了几年书有没有用。”其实,说这番话徐特立内心也是痛苦矛盾的,好学的他比谁都渴望继续读书,但终究抵不过贫困的现实。而且参加会试也需要一笔钱,此时家里也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
几天后,熊立诚把几串钱摆在丈夫的面前,说:“考期近了,快准备上路吧。”徐特立这才知道,原来这钱是妻子从娘家一点一点筹借的。望着善解人意的妻子,徐特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他就带着这来之不易的几串钱去参加考试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在这场有3000人参加的考试中,徐特立以第十九名的成绩取得了复试的机会。会试结束后,徐特立的名声在长沙传开了,许多学堂争相聘请。他的工资也从每年14串钱涨到了60串钱。徐特立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是妻子的鼎力支持与理解,自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不畏风雨 苦心办学
1905年,徐特立与同学姜济寰、何雨农一起,在离长沙城15公里的榔梨镇,创办了梨江高等小学堂,专门招收农民子弟入学。虽说此时长沙的办学风气很盛,官办和私办的学校日益增多,但全部都集中在城里,没有一所学校办到农村去,农村子弟也很少去省城读书。对徐特立来说,梨江高等小学堂是他创办的第一所学堂;对湖南来说,这是第一所创办在农村的学校,是当时湖南省教育界的一个创举。由于此时徐特立家里已濒临破产,剩下的田亩再加上自己教书的俸金,仅能勉强维持妻室儿女的生活,没有余资来创办学堂。所以开办学校的经费主要由家境较好的姜济寰、何雨农二人出资。于是,徐特立就给自己立下“不拿工资,只吃饭”的规矩。徐特立办学后,整天忙于教学事务,不仅在经济上不能接济家里,生活上也很少关照家里,全家生活的重担都压到了熊立诚的肩上。
这年中秋,熊立诚怀孕临产,白天在山中拾柴,晚上回家生孩子,身边没有人照护,她只得自己烧开水,自己洗胎儿。当时,已经3岁的老二还患上痢疾,也得她来照顾。从7月中旬开学一直到中秋前夕,徐特立一直忙得顾不上回家。直到过中秋节了,学校放假两天,在姜济寰、何雨农的一再催促之下,徐特立才决定回家看一看。回到家后,他才知道妻子刚刚生下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而第二个孩子则正在患病,他赶紧接替身子虚弱的妻子操持家务。在此后的半个月里,徐特立在家庭和学校两头兼顾。为了不影响学校的课,他将所有的课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和晚上的时间照顾家里。每天天还没亮,徐特立就赶去学校,上午讲完第四节课后,又步行25公里回家,为妻儿煎药、煮饭、洗衣服,经常要折腾到深夜。第二天清早,又急忙返回学校上课。待妻子身体好转后,徐特立又全身心投入学校的工作中。
1912年,徐特立拿出自己薪水的一部分,创办了“五美乡第一初级小学堂”,这是长沙县最早成立的乡级初级小学。在教学内容与方法上,他彻底抛弃私塾教学中腐朽落后的知识,以新制度、新思想替之。但农村的封建顽固势力认为这种洋学堂丢了老祖宗的老传统,会把子弟教坏,因而蛊惑一些不明真相的农民砸毁了学校。徐特立赶回五美乡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向群众讲清了废私塾、兴学校的道理。农民群众觉悟过来后,帮忙重整了五美初小,学生人数也翻了一番,由原来的30多人增加到70多人。后来徐特立又应五美乡群众的要求,在丁家冲创办了一所拥有高、初两级小学、附设师范专修科的府立高等小学,不到一年,学校就初具规模。1913年,湖南都督汤芗铭停拨教育经费,学校有夭折之险。徐特立与五美乡乡董熊瑾玎商讨后,把丁家冲高小与五美初小合并,改称五美高小,由熊瑾玎代其出任校长,经费则由徐特立一手筹措。五美高小办了两年后,乡村封建顽固势力借口庙内办学亵渎神灵,多方刁难。
为解决校舍问题,徐特立回家和熊立诚商量。在妻子的支持下,将自家的房子改建为校舍,又扩建两间教室。妻子和孩子则住进老屋旁边新搭的两间茅屋。为了不影响教学,家人们从偏门出入。妻子的支持与理解猶如一道阳光,一扫徐特立办学路上的阴霾,使他可以专心办学,完成自己的理想。徐特立嘴上虽没说感谢的话,内心却深深感激这位贤内助。五美高小在徐特立的苦心经营下,成为了当时一所革命的学校。著名的共产党员陈昌、熊为华、赵则三等人都在这所学校读书或担任过教员。
后来,徐特立去了长沙师范当校长,本可以把妻儿接到城里,但是由于城里开支大,不得不把家人一直留在乡下。一天,孩子到城里告诉徐特立家里没有钱买油盐了。他只给了孩子几块钱,并嘱咐孩子以后不要常来城里。有人问他:“您为什么不多给孩子钱,您家里不是很困难吗?”他说:“家里可以种菜、喂猪,维持生活。”确实,家里的开支基本都是靠熊立诚在乡下喂猪、种地得来的收入维持。不过,熊立诚十分理解丈夫,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环境恶劣的乡下任劳任怨、克勤克俭。在妻子不断地支持下,徐特立后来又陆续创办了长沙女子师范学校等学校。
久别重逢 伉俪情深
1919年,全国上下兴起了青年去欧洲勤工俭学的热潮。43岁的徐特立也决定去法国留学。面对许多人的讽刺与挖苦,年岁偏大的徐特立依然没有改变内心的想法。熊立诚得知此事后,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支持丈夫出国,追求自己的理想。徐特立临走前,熊立诚还专门为丈夫缝制了新衣,好让丈夫风风光光地出国。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湖南被笼罩在腥风血雨中,徐特立被迫离开长沙前往武汉躲避。熊立诚十分担心丈夫的安全,徐特立临走的那一天,她带着孩子,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目送着丈夫离去。徐特立想到此次分手,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抚摸着孩子的头,深情地凝望着妻子,与他们依依惜别。
这一别就是10年。徐特立离开家乡后,在革命最低潮时加入中国共产党,走上了革命道路。
1937年12月,徐特立受中央派遣,作为中共代表从延安来到长沙建立八路军驻湘办事处。办公的地方离家近在咫尺,可徐特立却因公务繁忙始终没能回家一趟。但是,“长沙王回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五美乡。熊立诚内心激动难耐,带着儿媳刘翠英和小孙女,兴致勃勃地步行40多公里赶到长沙看望丈夫。见到妻子、儿媳和孙女来了,徐特立特别高兴,可是,当时他正忙于接待成百的来访者,忙于处理许多迫在眉睫的紧急事务,只好让妻子她们一行待在旁边的屋子里等着,把她们安顿好后,自己又去忙公务了。熊立诚风趣地说:“你呀,只管国,就我管家。”徐特立兴奋地伸出大拇指,称赞妻子这话讲得有水平,又符合事实,说:“你管家,我管国,你把家事管好了,就是对我管理国家事务的很大支持。”—席话,说得熊立诚和刘翠英都笑了。一直到了晚上,等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后,夫妻二人才坐下来,相互倾诉离别之苦、思念之情。
这次短暂的重逢后,夫妻二人再次分居两地。
患难夫妻 童偕到老
徐特立虽然和妻子很早就成家了,但一直离多聚少,各自过着动荡的生活,还经常面临被反动派谋害的危险。在为革命东奔西走之余,徐特立也十分惦念家人。一次,董必武去重庆出席国民参政会,路过徐特立的家乡。徐特立便托他捎去一封家书,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诗中写道:
妻小孤孙弱,长沙有我家。
寄书长不达,传说被搜查。
报国何年迈,思乡觉路赊。
此书望转寄,借以慰天涯。
徐特立夫妇育有好几个孩子,但多因贫困交加,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有几个早早夭折。他的大儿子徐笃本在21岁时,因在革命工作中积劳成疾而病逝;小儿子徐厚本,也在1938年从延安返回长沙的途中不幸病逝。这对于徐特立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为了不让妻子伤心,徐特立和儿媳妇刘翠英商量决定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她,要是问起来,就说徐厚本是去了苏联留学,短期之内回不来。为了更好地掩饰,徐特立还经常隔一段时间就假造一封从苏联寄来的信,念给妻子听。这些信其实是徐特立以儿子的口吻亲手写的。每每提笔,他都要经受一番精神折磨与痛苦。就这样,这个善良的谎言一直到熊立诚去世都没有被发现,使她不留任何遗憾地离开了人世。为了让徐特立全身心投入工作,熊立诚在世的时候,儿媳刘翠英主动承担起照顾婆婆的责任,毫无怨言。徐特立也十分疼爱这个孝顺懂事的儿媳,将儿媳的名字改为徐乾,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特立与妻子聚少离多,体贴善良的妻子在乡下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一句怨言,全心全意支持丈夫在外追求自己的理想抱负。徐特立对妻子也始终如一。1937年,在党中央为他举办的60大寿庆典上,邓颖超还专门作了讲话,高度赞扬了徐特立对夫人始终不渝的爱情。徐特立想到操劳一生的妻子还在长沙乡下,不禁潸然泪下。他站起来满怀深情地说:
“我自辛亥革命前,即进城办教育,把妻子儿女留在农村,后来离开家乡到法国留学,接着回国参加革命,至今十年来,与家庭隔绝,不通音讯,这都是反动派的压迫所致。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爱自己的家庭,爱自己的妻室儿女。但国家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革命还没有成功,国破家何在?我因为长期不和妻子在一起,留法勤工俭学的时候,有人给我介绍女朋友,后来在苏联,在江西苏区,也曾有人提过这种事。但我的妻子是一个童养媳,没有文化,从小与我患难与共。我一直在外从事教育和革命,她在家里抚养儿女,还兼劳动兼办学,她支持了我的事业,也成全了我的事业。我一生提倡妇女解放,我假如丢弃了她,岂不又增加一个受苦难的妇女?”
即使工作再繁忙,徐特立也要抽出時间给家里写信。1948年,徐特立在给孙女的信中写道:“你和你祖母的饮食我很关心,目前时局没有安定,我不能回家,寄钱也困难。时局好转的时候,或者你们到我这里来,或者我回家。你祖母已70多岁,你母亲也不在家……希望你对你祖母多亲近一些。”字字句句都表达了徐特立对妻子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牵挂。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徐特立在北京西单分了几间住房。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徐乾把妻子和13岁的小孙女接来北京团聚。这时的熊立诚已70多岁了,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小脚老太太。徐特立担心妻子从农村突然来到大城市不习惯,怕她受委屈,特意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又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我老伴没有文化,从未离开过农村,你们可别欺负她。”此后,他便一直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看戏时,他拉着妻子的手一起走;外出做客,也让妻子坐在自己身边;有时外出视察或参观也总带着妻子同行,并且把舒服的床位留给妻子睡,把好吃的菜让给妻子吃。1952年视察辽宁鞍山时,他们亲密地合了影。1954年徐特立视察湖南时,曾与妻子回老家小住,两位老人回忆起在这里共同度过的时光,倍感温馨。
1957年12月,熊立诚过生日时,有人赠送他们夫妻一幅横批,上面写着“童偕到老”4个大字。大家看了之后拍手称绝。确实,他们夫妻从十一二岁时就结为夫妻,相互扶持,从童年到老年,70多年来如一日,患难与共,恩爱如初。相比徐特立,妻子虽然没有渊博的知识,但却有开明的眼界和博大的胸怀。
正是有了这个质朴却伟大的女人的理解,徐特立才能安心在外追求革命的理想。
妻子去世后,徐特立悲痛不已,万分伤心,终日随身携带着一张与妻子的合影,以表思念之情。他们之间的真挚爱情成为党内一段美好的佳话。(题图为徐特立与家人在一起)(责任编辑:吴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