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时期俄国贵族的隐匿与消亡探析
2019-09-17苏祖豪
摘要:作为俄罗斯帝国时期特权阶层典型代表的贵族,是十月革命的对象。苏俄内战时期,俄国贵族被剥夺了土地和选举权,一些人加入白军企图推翻苏俄政权,还有一部分人逃亡国外,没有离开的则前往农村隐藏起来。新经济政策时期,持续的镇压和暴力有所缓解,俄国贵族的生活得到一定的改善。斯大林上台后,针对社会边缘阶层的镇压开始加强,俄国贵族的权利被进一步剥夺,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在日趋高压的政策之下,俄国贵族最终走向了消亡。
关键词:十月革命;俄国贵族;苏联时期;消亡
中图分类号:K5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9-0099-03
贵族是俄罗斯帝国时期形成的四个等级之一,俄国贵族的形成历经四个发展阶段,基辅罗斯时期——王公的亲兵,蒙古罗斯时期——王公的廷臣,莫斯科罗斯时期——服役人员,俄罗斯帝国时期——贵族[1]。1782年《贵族家谱》把世袭贵族分为六类:赏赐或现任贵族、军事贵族、官僚贵族或勋章贵族、外籍贵族、爵位贵族、古代贵族家族,贵族正式成为等级。贵族享有一系列的特权,他们摆脱了体罚、不需要纳税、不会被强制服兵役,也可以购买村庄和农奴,成为帝国时期最主要的剥削阶级。十月革命后,在苏维埃政权的打击之下,俄国贵族经历了内战时期的反抗、隐匿和逃亡,新经济政策时期的短暂活跃,最终在斯大林时期作为一个社会团体永久地消失了。
一、苏俄内战时期俄国贵族的反抗、隐匿和逃亡
作为俄罗斯帝国时期特权阶层典型代表的贵族,在十月革命一开始就受到了攻击。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大会通过了几个重要的法令《告工人、士兵和农民书》《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土地法令明确废除土地私有制,无偿没收地主、教会的土地,这一法令赋予了农民夺取贵族土地的合法性。1917年11月11日,将土地、工业和银行国有化的法令导致贵族丧失了自己的土地。1918年,作为一个不劳而获的社会群体,俄国贵族被剥夺了新宪法赋予的选举权。这一时期的生存环境对于俄国贵族来说是极其恶劣的。布尔什维克颁布了新的以阶级出身为基础配给制度,将每个人的食物分配量与他的阶级出身关联起来,支持革命的无产阶级得到更多的食物,而包括俄国贵族在内的阶级敌人获得最少的食物。俄国贵族在住房方面的情况也不太乐观,彼得格勒苏维埃在1918年通过了一项限制住房的法令:“所有的成年资本家只能有一个房间,其他多余的房间将免费给予无产阶级居住,拒绝该法令的资本家将会被从家中驱逐出去,他的房屋将会被没收”。①
面对这样的困境,俄国贵族产生了新政权不会持久的期望,许多男性贵族参加白军,与布尔什维克作战,希望这个政权尽早垮台。越来越多的俄国贵族利用混乱的局势,逃往白军控制的地区或国外。Irina Elenevskaia和其他家庭成员在彼得格勒找到了工作并合租了一套公寓。不过,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尽快逃到芬兰,他们在这座城市的生活“只是一种必要的罪恶”②。她在住房委员会工作,但只是为了卖掉叔叔的家具来换取金钱,这些金钱可以用于1920年实现最终的逃跑计划。在白军被打败后,很多俄国贵族逃离了这个国家。
还有一些贵族不能或不想离开他们的家园。在1917年之前,叶卡捷琳娜·梅什彻斯卡娅就享受着奢华的生活方式,但十月革命之后,她的父亲死了,哥哥被关进了监狱,除了一些珠宝外,她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然而,梅什彻斯卡娅的母亲决心不成为那些“可耻”和“令人厌恶”的贵族中的一员。这些贵族放弃了自己,靠在黑市上出售贵重物品和乞讨度日,内心盼望着布尔什维克政权早日垮台。1918年,梅什彻斯卡娅的母亲开始寻找工作。最初,工作对于贵族来说并不那么容易寻找,最终她在莫斯科附近卢波勒沃的一家水厂当了厨师。水厂管理层意识到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于是把她调到了一个管理岗位,而梅什切斯卡娅虽然年轻,却能以钢琴老师的身份赚钱,家庭情况慢慢好转起来。一年多后,他们回到了莫斯科,梅什彻斯卡娅继续教音乐。
一些俄国贵族为了生存,通过家庭或亲属组织来聚集资源,开始从城市逃离,前往农村隐藏起来。列夫·博布林斯基和他的家族在图拉省博格罗季茨克小镇拥有多个庄园,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当地的重要人物。1917年的十月革命爆发时,他们在庄园中安然度过,并长时间内隐匿了下来。博布林斯基的侄子基里尔、谢尔盖及其家人在十月革命后分别住在彼得格勒和莫斯科。他们的父亲找到了在档案馆和银行的工作,来换取口粮和钱。但是,随着布尔什维克统治的持续和安全问题的凸显(基里尔的父亲在1918年至1919年间周期性被捕),他们搬到了博格罗季茨克。1918年夏天,谢尔盖和他的母亲首先搬来,随后他的父亲和祖父母也搬到了这个庄园,基里尔则是在1919年加入了他们之中。这个时候,有七个布林斯基家族成员、十一个戈利岑家族成员和六个特鲁贝茨基家族成员住在这里③。
二、新经济政策时期俄国贵族的处境短暂改善
十月革命后,苏维埃俄国在内忧外患、经济苦难的情况下,实行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帮助了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挺过了国内战争的危机。在1920年底俄国国内战争基本结束的情况下,战时共产主义政策被加强,引起了以农民为代表的广大老百姓极其不满。为了尽快扭转经济上的颓势,列宁倡议实行新经济政策,以征收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允许外资企业管理国家暂时无力经营的企业,恢复商品货币关系进行调节生产的作用。新经济政策的实施促进了苏俄经济的发展,也缓解了革命之后持续的镇压和暴力,俄国贵族的生活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食物也变得比之前更容易获得,年轻的贵族意识到这可能對于他们来说是融入新社会中的一个机会。
随着经济情况的好转,针对俄国贵族群体的高压政策也开始慢慢地放松下来,贵族和贵族之间的交往开始变得频繁。弗拉基米尔·特鲁贝茨科伊与苏弗、拉维斯基等前贵族家庭一起生活。他经常在自己的公寓组织活动——艺术表演、演奏音乐和讲故事,他的寓所俨然成了一个文化中心,同时他也为杂志撰稿,在电影院弹钢琴,在一家餐馆的乐队里表演。谢尔盖·戈利岑描述了20世纪20年代末莫斯科前贵族中活跃的社交场景。谢尔盖的姐姐玛丽娅在这个时候学会了使用留声机,这成为她们学习狐步舞时社交生活的中心。谢尔盖经常去剧院,为了参加舞会,他穿上晚礼服和浆洗过的衬衫,在经济富裕的时候去餐馆吃饭。直到1929年,戈利岑和其他九名贵族住在一起,其中包括一名前总督、贵族元帅和几名地主。谢尔盖·拉耶夫斯基还描述了各种娱乐活动,包括沙龙和化妆舞会,仿佛革命对他们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他们心态和行为一如从前。
俄国贵族在这一时期的生活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是他们的社会地位仍然没有变化,针对他们的歧视广泛存在。谢尔盖16岁那年,他们一家人回到了莫斯科,他希望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教育。在入学前,依然有严格的面试程序,面试更多开始关注学生的学习能力而不是他的社会背景。在班级中,因为他的贵族出身谢尔盖还是受到了嘲笑,但是他没有受到过多的排斥,一个明显的原因是班级上只有一个孩子的父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俄国贵族对于专业的选择也发生了转变。革命之前,不管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名律师,他们在大学时都会首选法学专业;革命之后,更多的人选择了职业课程,基里尔被建筑学所吸引,谢尔盖选择了会计学,对于寻找工作的实用性迫使他们作出了这样的选择。由于俄国贵族被禁止进入高等教育机构,有些贵族为了接受更高一级的教育,只能选择移民国外,这也成为这一时期贵族移民的原因之一。
俄国贵族对于宗教信仰的保持成为他们被歧视的原因,布尔什维克对于这种行为是不认可的,对于不改变自己信仰的人进行了严厉的打击,但贵族们依然习惯于在圣诞节和复活节组织聚会。谢尔盖一家不论身处何处,都会在周日前往教堂参加礼拜活动,他的叔叔索尔金培养了他们的宗教信仰,保证他们对《旧约》和《新约》有全面的了解。出生于1911年的德米特里·帕宁在莫斯科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中长大,从1928年17岁起他离开学校和家人到水泥厂工作,始终保持着坚持自己的信仰。在他看来,其他贵族对大学、婚姻和平静的生活更感兴趣,而不是坚持自己的信仰,尽管保持信仰充满了危险。帕宁是共青团的一员,这是生存的必要手段,但他在20世纪30年代接受工程师培训后始终拒绝加入共产党。他的同事认为他年轻幼稚,但他把宗教等同于教育、文化和进步。最终他于1940年被监禁,在古拉格监狱开始了漫长的刑期④。
三、斯大林时期俄国贵族最终走向消亡
随着斯大林上台,新经济政策宣告终结,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针对社会边缘阶层的镇压开始加强,俄国贵族的权利被进一步剥夺,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在日趋高压的政策之下,越来越多的贵族在镇压浪潮中死去,俄国贵族最终走向了消亡。
阶级出身在清洗时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标准。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针对贵族后裔图尔克斯塔诺娃的清洗。图尔克斯塔诺娃出生于1893年,她的父亲是亲王,母亲是家庭佣工。她在1912年至1917年当教师,自1920年起她积极参与社会工作,成为工会和地方委员会的成员。1931年,她因隐瞒自己的社会出身而被清洗,禁止以后在抚养儿童方面担任任何职务。图尔克斯塔诺娃的同事向职能部门提交了一封集体信件(25个签名),坚决抗议她被解雇。据他们说,图尔克斯塔诺娃多年来从事养育孩童和社会方面工作,是该机构最好的雇员。图尔克斯塔诺娃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外来阶级分子,而是作为一个好朋友受到所有人的尊重。该集体的请愿书没有得到考虑:“告诉他们,集体声明不被接受,特别是因为没有图尔克斯塔诺娃自己的声明。”几天后,图尔克斯塔诺娃的声明提交到委员会,但没有改变任何情况:由于对该案的审查(仅以纸面形式进行),决定确认解雇和禁止担任与抚养子女有关的职位。尽管同事们提出了最好的建议,而且他们的证词表明,图尔克斯塔诺娃从未隐瞒她的社会出身,但最终她的命运仍是被清洗⑤。
1932年底,苏联政府自旧政权倒台以来首次引入了国内护照。1932年12月27日,中央委员会和人民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关于建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单一护照制度和强制登记护照”。这是对农民从遭受饥荒的农村涌入城镇的直接威胁所做的反应。由于与集体化有关的大规模移徙和第一个五年计划工业的迅速扩张,这些城镇已经非常拥挤。另一方面则是从阶级斗争出发,根据法令,采取这一行动“是为了更好地考虑到城市、工人住宅区和新建筑物所能容纳的人口,并将这些住宅区从与生产无关的人和在机构或学校工作、不从事有益于社会工作的人(残疾人和养恤金领取者除外)中区别开,以及为了清除这些人口稠密地区藏匿的富农、犯罪分子和其他反社会分子”。早在1933年1月21日,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就通过了一项决议,禁止未获得护照或临时证书的人在该市和距其半径100公里范围内居住。这些人被要求在10天内离开该市。自6月1日起,禁止接收无护照人士。到20世纪30年代末,37个城市和工业中心以及边境地区实行国内护照制度,数以千计的人被拒发护照或为避免申请护照而逃亡。梅什彻斯卡娅和其他人,包括梅恩多夫,被拒发护照、被监禁,被迫等待再申请。
贵族这个俄罗斯帝国时期的特权阶级,在十月革命以后一直处于被镇压的地位,即使是在20世纪30年代,一旦有冲突事件爆发,俄国贵族总是会最先成为斗争矛头所指向的对象,在历次的清洗运动中也是首当其冲的清洗对象。最终,俄国贵族在20世纪40年代走向灭亡,他们所独有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在社会中难寻其迹,作为一个社会群体消失了。
注 释:
①Douglas Smith.Former People:The Final Days of the Russian Aristocracy(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12)p139.
②Sheila Fitzpatrick:Recollection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133.
③S.Raevskii,Piat vekovRaevskikh(Moscow,2005),196.
④Matthew Rendle:The Problems of“Becoming Soviet”Former Nobles in Soviet Society,1917-41,European History Quarterly 38,no.1,2008.p19.
⑤Sheila Fitzpatrick:Tear off the Mask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5,p49.
参考文献:
[1]张宗华.俄国贵族等级制度的特征[J].新视角,2018(4).
[2]张宗华.19世纪俄国的改革与贵族[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3]张宗华.十月革命后俄国贵族在中国的流亡[J].新视角,2017(12).
[4]Douglas Smith.Former People:The Final Days of the Russian Aristocracy[M].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12.
[5]Sheila Fitzpatrick.Tear Off the Masks!Identity and Imposture in Twentieth-Century Russia[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5.
[6]Matthew Rendle.The Problems of “Becoming Soviet”:Former Nobles in Soviet Society,1917-1941[J].European History Quarterly 38,no.1,2008.
[7]L.Rimmel.A Microcosm of Terror,or Class Warfare in Leningrad:The March 1935 Exile of“Alien Elements”[J].Jahrbücher für Geschichte Osteuropas,2000(4).
作者簡介:苏祖豪(1991—),男,山西孝义人,硕士研究生,毕业于苏州科技大学,研究方向为俄国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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