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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昔鸡簋谈周代贵妇在王朝政治活动中的角色

2019-09-17李宇田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诸侯国贵妇王后

李宇田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 大连116081)

2014年陕西岐山县京当镇贺家村北M11出土了多件铸有铭文的青铜器,其中昔鸡簋铭文在研究周代贵妇之间政治往来以及诸侯与王室关系等问题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昔鸡簋共有两件,器型完全相同,为侈口束颈,鼓腹,圈足外侈,一对兽首耳,下有方钩形垂珥。颈部以及圈足皆饰一道粗弦纹,夹以两道细弦纹(见图1)。昔鸡簋的器型及其铭文字体具有西周早期特征,时代当属康昭时期,铭文共4行24个字 ,重文1(见图1)。释文为:

图1 昔鸡簋器型及昔鸡簋铭文摹本

一、铭文释读

学者对昔鸡簋的铭文多有研究,诸家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王(姒)呼昔鸡 艿姞于韩”一句。“”原篆作“”,从女司声,金文中另有“”(见于叔鼎)字,从女司(或省口)声,为追加声符,通姒[1]。“”“”应为同一字,女司读姒。“ ”原篆作“”,从字形上看是从辶从害,对此字的解释各家意见不一。黄锦前先生将此句与疑尊、疑卣“公姒呼疑逆中氏于侃”对照,认为“”字与“逆”字含义相近,读为匈,将此句理解为王姒命昔鸡至韩国迎娶艿姞[2]。沈培先生亦认为“”有迎接的意思,通迓,意为迎接[3]。朱凤翰先生将”读为会。他认为害和会都是匣母月部字,可以互为通假,因此,”可读为会[4]。章宁先生也认为字通会,即王姒呼令昔鸡会艿姞于韩地[5]。吴雪飞先生认为金文中会字已经存在,则应另找其他字解释”。他认为“”甲骨文作“”,而金文中害与古、胡、夫等鱼部字相通,故从鱼部读音考虑,证得害与吾通,因此,“”字读为晤,释为迎、会,而将此句理解为王姒命昔鸡迎接会见艿姞于韩地[6]。刘桓先生与黄益飞先生认为”读为遏,训为止,黄益飞先生将止于韩理解为嫁入韩、永久留于韩[7]。将此句理解为,王姒命令昔鸡将艿姞送嫁至韩国。付强先生采纳了赵平安先生[8]的看法,认为在甲骨文中习见,将此字释为达,达读为如,训为致、送,表示让某某来或让某某去的意思,并猜测艿姞为韩侯的妻子,可能是去王畿参加某种活动,故活动结束后王姒让昔鸡把艿姞送回韩国[9]。吴镇烽先生肯定了付强先生对此句的理解,但对”的具体读音以及释义有不同认识,他认为害与介、匈、割、曷等古相通用,因而将“”读为介,意为佐助,即昔鸡佐助艿姞到达韩国,也就是昔鸡护送艿姞回到韩国[10]。综上所述,诸家对字的解释主要有以下四种:迎接、会见、送嫁、护送。

欲判断上述诸说孰是,窃以为当先辨明艿姞的身份。艿姞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一为出自艿族的姞姓女子,一为嫁到艿族的姞姓女子。韩国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曾有交代:“邘、晋、应、韩,武之穆也。”,故韩为周之同姓,姬姓。初封在北土,地望在今河北固安县,其地近燕,周幽王时为猃狁所迫,迁徙至今山西芮城县,旧地为燕所并[11]。艿姞如果出自艿族,就当是韩侯之妻。如果是嫁到艿族的姞姓女子,则其名号所冠之艿即夫家之氏,如此她与韩无关,那么王姒命令昔鸡送艿姞回到韩国,显然不合情理。因此,艿姞身份只能是韩侯之妻,一个艿族的姞姓女子。在此基础上分析上文归纳的四种解释,首先,关于“迎接”,“王姒呼昔艿姞于韩”与“公姒呼疑逆中氏于侃”两句在辞例上恰能对照,将”字比照“逆”字释为“迎接”也确有一定道理,但将其理解为“迎娶”则于义未安。艿姞为艿族姞姓女子,并非韩国之女,如何能从韩国出嫁。其次,关于“送嫁”,前面已经说到艿姞为姞姓女子非姬姓,因此,她并非王室成员,又如何能让王后派人送嫁,所以这种解释也不太合理。而对于理解为“会见”这个观点,黄益飞先生、吴镇烽先生都进行过说明,认为昔鸡是周王室的一个男性官员,艿姞应为韩国国君的妻子,而王姒命令一个王室大臣到韩国去会见人妇,显然不合情理。因此,笔者认为吴镇烽先生的观点更为可信,此外唐兰引静簋①:“(豳)师,邦君射于大池”,认为 “艿应与仍同,仍叔当是食采于艿,其地当在宗周附近”[12]。因此,艿姞去王畿面见王后也较为合理,所以,昔鸡簋铭文应理解为王姒派遣昔鸡送姞姓女子艿姞回姬姓韩国,韩侯赏赐给昔鸡贝、马,而艿姞与韩侯应是夫妻关系。

“宾”字在金文中习见,是指对国君或君上派来的使者回馈礼品的意思,例如,作册尊睘尊:“在(斥),君令余作册睘安(尸)夷伯,(尸)夷伯宾用贝布,用作朕文考日癸旅宝。”夷伯受到使者作册睘的安抚,回赠以贝、布。昔鸡簋铭文所反映的事实真相应当是:艿姞由于某种原因到王畿会见王姒,而后王姒命令昔鸡护送艿姞回韩国,艿姞的丈夫韩侯为了酬谢昔鸡,将贝、马作为礼物回赠给昔鸡,昔鸡感念周王的恩德,做了这件器物。

二、昔鸡簋相关问题阐述

(一)昔鸡簋所反映的贵妇间往来现象

传世文献对周代贵妇之间往来情况的记载非常罕见,但一些出土材料中的相关记载相对丰富。主要有以下几条:

1.庚姬卣、庚姬尊:唯五月辰在丁亥,帝后赏庚姬贝三十朋,代兹二十寽商(赏),用作文辟日丁宝尊彝。

该铭文释义为:帝后赏赐庚姬贝、代兹,庚姬用来做祭祀文辟日丁(庚姬的丈夫[14])的祭器。此器的时代为西周早期,具体的王年各家观点不同,笔者采用伍士谦[15]的观点,认为应是康王时期器,按照刘启益[16]对周王王后的考订,文中的帝后应该就是王姜。商尊、商卣出土于微氏家族的墓葬群之中,但此器为举族铜器,且庄白出土的铜器除了举族尚有其他族群,因此,其与微氏家族应没有什么关联。庚姬为姬姓女子,此器是庚姬为其丈夫做的器,因此,庚姬应是嫁到举族的姬姓女子。举族是商末的大族,一位姬姓女子嫁到身为殷遗的举族,王后对其进行赏赐,这是周王室安抚殷遗的一种手段。想必当时东方政局仍旧不稳,除了以武力威胁之外,拉拢亲近的外交手段也一定必不可少,该铭文中帝后对庚姬的赏赐就是一种政治手段。

2.尹姞鬲:穆公作尹姞宗室于繇林。唯六月既生霸乙卯。休天君弗望穆公圣粦明先王,各于尹姞宗室繇林,君蔑尹姞历,赐玉五品,马四匹。拜稽首,对扬天君休,用作。

2、3条铭文中出现的尹姞、公姞,陈梦家认为是同一个人,而天君是康王王后,穆公应是康王公尹[17]。尹姞鬲铭文大意为穆公为其妻尹姞建造祭祀的宗庙,而天君不忘穆公辅佐先王的功德,亲自到尹姞的宗室,勉励尹姞,并赐给她玉、马。根据这篇铭文,我们明显能看到天君赐给尹姞玉、马,是因为不忘她丈夫穆公的功德。这也就意味着天君亲临尹姞宗室,不仅仅是勉励尹姞,也是对穆公的慰问。公姞鬲铭文大意为子中于太池(天君之池)渔猎,天君勉励公姞,并使子中以鱼三百赐给公姞。这篇铭文中没有写天君再临公姞宗室,赏赐的东西也是子中渔猎所获,因此,应该是公姞去面见天君。在这两篇铭文中能够看到王后与公姞之间的往来活动,王后亲临公姞的宗室,勉励公姞,慰问穆公,公姞亦觐见王后得到王后的赏赐。这与昔鸡簋铭文中艿姞觐见王后,王后派遣昔鸡护送艿姞归国并慰问韩侯极为相似。

以上三篇铭文都是王后同诸侯或公卿夫人的交往活动,主要是为安抚诸侯、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属于贵妇之间的政治往来。

(二)昔鸡簋所展现的女性权力性质以及周邦与诸侯国关系问题

昔鸡簋向我们展示了西周贵妇之间的政治往来情况,这是否能说明西周贵族女性拥有同男性一样的政治权力,答案是否定的。一方面,从铭文内容出发,“敢扬王休”一句给了我们强有力的提示。昔鸡听从王姒命令送艿姞回国,最后却是感念周王恩德而做器。由此可见,周王后的权力来源于周王,王后是王权的附庸。另一方面,从西周周王后参与政治活动一览表(表1)可见,西周早期周王后的政治活动十分频繁,中期以后渐渐减少。而因战事频繁等缘由,西周前期,周王同诸侯的政治往来也较为频繁。这表明在西周早期周王借贵妇之间的政治往来以加固周邦与诸侯国关系的事实。故综上可见,贵妇之间的政治往来实际上是为周邦与诸侯国关系的稳固而服务的,亦是周邦与诸侯国往来的缩影。

表1 西周周王后参与政治活动一览表

昔鸡簋中王姒与艿姞的关系映射了周邦与诸侯国的关系。周王室与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具有相对性。一方面,周王室为了维护自身统治,对诸侯国进行监察、拉拢。周王的统治具有地域上的限制,诸侯国远离周邦,并对内自治,亦出现了“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下之臣,非我之臣”的情况。为了加强与诸侯国的联系,更好的约束诸侯,使其不忘所肩负的义务,巡狩、聘问、宴飨等活动便成为拉拢以及监管诸侯的有效手段。正如昔鸡簋中王后派遣昔鸡送艿姞归国,并对韩侯进行慰问。另一方面,诸侯国因属于周王室,而对周王室进行讨好,如作:“唯公大史见服于宗周年,在二月既望乙亥,公大史咸见服于辟王,辨于多正,雩四月既生霸庚午,王遣公大史,公大史在丰,赏作册。”其中的见服便是诸侯公大史向周王述职、纳贡之义。在昔鸡簋中则表现为艿姞对王后的觐见。

三、结语

综上所述,从昔鸡簋铭文出发,我们探究了铭文所表现的具体内容、西周时期贵妇之间的政治往来情况以及周王室与诸侯国关系问题。周王后权力来源于周王,这种女性主导的政治往来活动实际上仍是为周王的统治而服务的。昔鸡簋又进一步展示了周邦与诸侯国的关系具有相对性,周王监察、拉拢诸侯,诸侯亦臣服、讨好周王。

注释:

① 本文所引器物铭文出处、编号及器物年代依次为:静簋(《殷周金文集成》4273,西周早期)、作册睘尊(《集成》5989,西周早期)、作册睘卣(《集成》5407,西周前期)、庚姬卣、庚姬尊(《集成》5404、5997,西周早期)、尹姞鬲(《集成》754-755,西周早期)、公姞鬲(《集成》753,西周早期)、作册卣(《集成》5432,西周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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