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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农村生活往事:山村里的“坐席”

2019-09-17本刊通讯员西风

电脑迷 2019年8期
关键词:荤菜主人家酒席

本刊通讯员 西风

“今天请了半天假,到梁平坐席去了”——网友不经意间敲出的一句话,似乎一把钥匙撬开旧锁的那声脆响,开启了来自二十多年前的一段童年记忆。

“坐席”的完整表述,应该是“坐在酒席上拈菜吃饭”。作为农村生活中极为重要的“吃”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坐在席上”吃什么、以及如何吃,都同等重要。

在笔者小时候的山村生活中,“办席”一定是有了诸如结婚喜酒、60 岁以上大寿之类的大事,才会家喻户晓、老幼皆知地正式开办。一年到头,仅有三五十户人家的整个山村,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多。所以,能够吃上几次“席”,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心里一定都有数。

既然是大事,办席就像一篇精彩作文的谋篇布局。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似乎都在办席之前无不思虑详细。比如杨家老三要娶媳妇,良辰吉日选定之后,关于这个“席”的若干事项,也就正式进入了磋商和敲定环节。

杨家的地坝够不够大?能不能一次性摆开10张八仙方桌?因为农村人办席都有一个说法,如果连10张桌子都没有,那就不能称之为“席”,最多可以认为是办了一个什么“酒”。满月酒、寒生酒、升学酒……客多客少都可以办,但是已然叫“酒”,和“席”相比还是小了很多规模。

办席厨师请谁?记得在小时候,山村的人叫厨师为“厨倌师傅”。这个“师傅”不会轻易教人手艺,但是他自己不仅要会烧一手好菜,更要有亲自杀猪的本领。当然,拥有几挑土碗,多少层蒸笼,也是“厨倌师傅”展示实力的实物参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很多“厨倌师傅”都是父亲带儿子、哥哥带弟弟。通常是在酒席开办前一天,到办席人家猪圈里牵出大肥猪,干脆利落地完成了屠宰环节。然后按不同用途,将内脏、骨头、头脚等部位分拣清楚,以待来日大展拳脚。

天刚蒙蒙亮,山村办酒席的人家已是人声鼎沸、灶火通热。主人家的厨房,已经摆好了又长又宽的案板,上面整齐地摆着准备上蒸笼的土碗,从而成为整个“办席”活动的核心地带。宽敞平坦的坝子上,10张或者是12张、16张乃至18张、20张方桌,配以四边板凳,尽量整齐地摆在那里。稍微不当道的地方,则临时搭建起土灶,熊熊烈火正在费力地力图吞噬黑黑的锅底,所有“坐席”的人要吃的米饭,就将从这里的大锅中诞生。

山村办席,几乎每次都是所有的人全体总动员。家家户户都要搬出自己家的方桌、板凳,以及这桌所需的饭盆、汤匙、碗筷。男人们一早就要清理出摆席的场地,摆放桌凳,劈柴备火;女人们清早就去自家菜地,青菜、白菜、萝卜、南瓜……到了什么季节就采什么菜,大抱大抱地送到办席人家,然后三五成群地清洗干净,送去厨房。

办席中的小孩子绝不只是看热闹。如果主人家是嫁女,早有管事者——俗称的“管客司”,将送嫁妆的活儿安排妥当,谁谁谁几个人抬立柜,谁和谁负责饭桌,谁谁又是搬运箱子;各个小孩也不会空手闲着,稍微大点的会被安排去扛板凳、独凳,小点的孩子,哪怕只提支架蚊帐的一根竹竿,或是微乎其微的一把筷子,也是为送嫁妆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当然,只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作为农村小孩子最期待的“坐席”,才会浓墨重彩地正式开场。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通鞭炮炸响,“管客司”总会大声吆喝“开席啦——”。厨房蒸笼里热气腾腾的肉菜,便会鱼贯而出,铺排到外面的方桌上面。

山村办席似乎要讲究几大碗的说法,无外乎是几道荤菜、几道素菜、几道汤菜。而在坐席之初,首先要注意的是弄清楚这个席究竟几座。8 座,就是一张桌子坐8个人;10座则是10个人。8座还是10座之间尽管只有2座之分,却是判断主人家是否大方的一个标准。

席还没有坐就开始评论主人家是否大方,记忆中的山村人们还有另外的方式。比如,扣蒸的烧白,肉片是薄还是厚;垫底的油炸面团,个头是小还是大;甚至,当时的米饭里是否掺杂有玉米粒,以及玉米粒的比例多少,都是聚焦主人家大方与否的重要谈资。

作为小孩固然没有这么多的心眼,一门心思想的只是一个“吃”字,但是山村人家的坐席,吃也要固守很多吃的规矩。比如,桌席上面是以辈分论座位,只有辈分最高的“长辈子”,才能去坐“上拔位”;谁家小孩不懂事,去抢了“上拔位”坐,回家显然是要挨打受教训的。再比如,一道菜来了,必须由坐“上拔位”的长辈子先夹开菜之后,其余人才能依次夹菜。

如果是婚宴酒席,讲究更多一些。比如每场酒席,都会专门在主人家堂屋,摆放几桌“上席”,由男女双方的重要亲戚、长辈去坐席。“上席”与外面酒席的区别,一般是会加一两道现炒的荤菜。不过,农家婚宴场合中的“上席”,也不是白坐的,譬如除了给主人家送礼钱,现场还要给结婚的新人“打发”个三五几元的,坐了“上席”者这个“打发”就要厚重点才能像话。

关于老家农村“坐席”的记忆,还有“抽抽席”尤其令人记忆犹新。所谓“抽抽席”是指客人很多,一轮、两轮之后都无松动迹象,尚未吃席的人便有站在桌边“候轮子”。别人尚在吃饭,你却候在一旁;别人喝完最后一口汤,你就要眼疾手快,抢到刚刚放下的碗筷——“抽抽席”的个中滋味,没有经历者难以体味。

无论是“上拔位”和“上席”也好,还是“抽抽席”也罢,面对这一切最为淡定的还是“厨倌师傅”。外面吃得吆五喝六、人仰马翻,最有经验的“厨倌师傅”,往往此时是在厨房里悠闲点燃叶子烟,不紧不慢地“吧嗒吧嗒”,静候食客进来讨要那碗“下席汤”。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山村坐席吃到最后,那碗滚烫的“下席汤”,酸里带麻、微咸带香,喝一碗下去令人荡气回肠。

可惜的是,二三十年后,山村里的“办席”早已是风光难在、物是人非。偶尔回家碰到几次“坐席”,似乎都不再是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来帮忙,而是有外面的“送席下乡”来进行的“一条龙”买卖。荤菜素菜还是那几道,但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汤虽然仍然被叫作“下席汤”,但是再也寻找不到记忆中的那个香味……

因此,有时难免感叹,人生与岁月,或许就如身在山村的农家坐席,谁都有过惊奇与期待,有过嬉闹与嘈杂,有过菜饭酒肉的铺排。但是,在很想喝那碗可以复活记忆的汤水时,并不是谁都可以如愿以偿。原来人之“坐席”真如流水,已经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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