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开放
2019-09-16向叶平
向叶平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那么一种永远美好的东西的话,那么花该是当之无愧的。花有绚烂的颜色可以悦目,又有沁香可以宜心脾。无论是那些被艺术家们赞美有加的名花,抑或是那些朴实无华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人若见之,内心都是欢喜的。又不论盛开或凋零,花似乎永远是美的。开放时是生命力的蓬勃,凋零时则是生命的历练。花是美的,尤其是怒放的花。
于是,我一直以为,作为一朵花,她生存的惟一目的,就是开放。一株草是平凡的,但开了花的草就会赢得其他族群的青睐。一株植物能否开花,还决定着能否结果,能否延续族类的传奇。所以,我一直以为花的开放是所有植物永远不能忽略的重大事件。直到我遭遇一棵不愿开花的草。
这是一株兰草,是多年前我们从一个大峡谷里挖来的。
那个峡谷曾经是一个旅游景点,后来废弃了。当其还是景区时,我去看过。在那废弃的谷底行走的时候,一路上散落的野花、野果逗得我那一岁多的女儿一阵阵惊叫。废弃后的大峡谷多少是有点荒凉的,先前的旅游设施都已经拆除,沿途的风景便回归原始。山,洪蒙初开;水,静静流淌。一行人走着走着,就感觉出了一点寂寥。后来就有人说,这个峡谷盛产兰草,何不挖几棵回家 这个主意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于是就有两个男生爬上其中一座山寻找兰草,其他人则继续前行。等我们准备返回的时候,他们回来了,满载而归。见者有份,我自然也分享到了一株。这株兰草的叶是细长细长的,呈墨绿色。最令人开心的是,她已经有了三个短短的花芽。
回家后,带着对兰花美好的期待与想象,我把我家最漂亮的花瓶收拾好,让这颗从大峡谷来的兰草在我家安顿下来。从此以后,浇水、晒太阳、施肥……对于一株草,我做了能做的一切。没多久,花开了。那种淡黄色,边缘部分带着浅浅的青,远远望去真的有点像一群蝴蝶在飞舞。凑近了用力去闻,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香气。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种兰真正的名字叫建兰。花期不长也不短,因她的开放引来的短暂的激动与唏嘘,很快归于平静。日子一天天过去,花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没有花的兰草,和公园里的麦冬很像,只是叶片略宽一些。我依然在偶然记起的时间里给她浇水,剪去逐渐枯黑的叶片。又一个春天来了,又走了。这株兰草静默着,没有任何花的讯息。又一年,同样如此。她成了一株真正的草,与花无关。不仅不开花,而且她的生命出现了衰老的迹象,她越来越瘦,叶片越来越少。当然,这种衰老是缓慢发生的。因此,它的生活看上去平静如水,没有期待,没有盛开的惊艳,也就没有了枯萎的伤悼。又一年过去,没有花事。看着那沉默的草,我纳闷,为什么它总不开花 营养不良,还是缺少阳光 又或者是太孤独 我找不到答案。直到,我遇到这样一朵花。
今年正月初二,我和女儿在小区外散步时,在路边拾到一朵郁金香。这朵花可能刚刚走出花圃,花茎上的剪痕十分新鲜。桔红色的花瓣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两片宽大的叶子,厚实鲜绿。我喜欢花,女儿尤其喜欢,我们准备拿回家养起来。回到家,女儿拿来一个小矿泉水瓶,盛了水,放在餐桌上。花就这样在我家居住下来。每天吃饭时,我们都会评论一番,说得最多的话是:这花什么时候会开 一天又一天,眼前的郁金香越来越挺拔。一开始,卖花者在花茎上用透明胶绑了根细细的棍子,借以固定整株花。但是很快,郁金香脱离了那根棍子,按照自己的方向直直地冲向天空,像是要腾空而去,而那花依旧紧紧拥抱着。一晃,就到了正月底了,二十多天过去了,那个花苞始终停留在我们初见时的样子。有一次,女儿又问我,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啊 我不知如何作答,关于一朵花的心事,我怎么能猜透呢?便随口说道,也许她冬眠了,不想开了!一朵冬眠的花!真好玩!女儿嚷嚷着,十分开心。
就在正月行将结束的时候,一天早上起来,我惊奇地发现,花开了!一家人赶紧围过来看。开了!的确是开了,那些花瓣已经完全松开,先前隐藏在里面的花顶的金黄色边缘呈现出来——这种郁金香好像叫做“情人的热吻”。凑近去闻,依然没有香气。到中午,我再次被惊奇:有一片花瓣已经掉在桌上。这么快就谢了 赶得上昙花了。然而,想不到的是,待到晚饭时分,所有的花瓣都已凋谢。矿泉水瓶下,六片花瓣已然失水卷曲!野外生长的郁金香的花期短则三个月,长的甚至有五个月。而在我家,这朵花用一天结束了所有的花事。
看着那些花瓣,我似乎已经知道她为什么要冬眠,最后的綻放,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就像那株兰草,那么执着地,拒绝着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