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及其时代背景
2019-09-16文/高峰
文/高 峰
一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特征
河北邯郸赵王城南郊,东由滏阳河至陈家岗村,在东西南北各5千米范围内,存有汉代邯郸贵族墓葬区。1970年至1972年发掘了墓群东端市南郊张庄桥村北两座东汉砖拱多室墓。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盖与承盘出土于其中一个墓葬,酒樽则出土于另外一个墓葬,大小有别,但可勉强配套。在地下沉睡了近两千年后,终于重见天日,被国家鉴定委员会青铜组鉴定为一级(乙)文物,现藏于邯郸市博物馆。
汉代,人们饮酒一般是席地而坐,酒樽入在席地中间,里面放着挹酒的勺,饮酒器具(盘和耳杯)也置于地上,用酒勺从酒樽中取酒,倒入盘中的耳杯中饮用。在邯郸市博物馆能看到与酒樽能配套使用的汉代的陶盘和陶耳杯。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通体银涂地,为酒樽盖、酒樽、托盘三部分,通高46.78厘米,总重17055克。酒樽盖隆起,高约10厘米,直径30厘米,重1705克,上有3只朱雀展翅欲飞(因原盖不太合适,陈列所用为复制品);中间的酒樽主体部分为圆筒体,通高28.27、直径35厘米,重9640克,腹部两侧透雕蟠龙铺首衔环,采用细线镂刻手法和鎏金错银的工艺,上有两圈精美花纹带,上圈有流云、奇鸟、怪兽、山丘、羽人和西王母及其左右侍仙的神仙境界,下圈用同一手法描绘出流云、禽兽。底部有3个熊形足,熊以肩乘盘,张口吐舌,形貌可鞠,其上镶嵌有水晶、松绿石,与鎏金的主体部分相辉映,相得益彰;托盘直径48.2、高8.51厘米,重5710克,宽平沿,浅直壁,也是3个熊形足,但比酒樽主体部分的熊形足稍小。
托盘底部刻有纪年铭文,记录了铸造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缘由,时间、地点、铸造工匠等。酒樽铭文为:“建武廿三年,蜀郡西工造乘舆大爵酒樽,内者室,铜工堂,金银涂章,文工循,造工□,护工卒史,长氾,守丞汎,掾习,令史愔主。”“建武廿三年”指东汉光武帝二十三年,即公元48年。“蜀郡”,是秦汉时期在今四川境内设置的政区,郡治成都。“西工”,即官营的制造机构,也就是设于蜀郡的官营工官机构。“乘舆”,指帝王或者诸侯的车舆,“乘舆大爵酒樽”,应该是皇帝或者诸侯出行时所用的酒樽,或是与皇家或者诸侯有关的器物。“内者”为秦汉时期的官署名,掌帷帐等用物;“铜工”是专铸铜胎的工匠;“金银涂”是负责鎏金银的工匠;“文工”是雕刻纹饰的工匠,铸造者分别是“堂”“章”和“循”。“造工”可能是负责整个铜器的制造过程的工匠。“护”为总监,即监工。长、守丞、令史应为官称,而“汜”“汎”“愔主”应为人名。[1]这一点可以从汉代的青铜冶铸特点得到印证。汉代的冶铜及铜器铸造等手工业一般为“官”办,生产的成品主要供给宫廷、官府和贵族使用,一般都铸有铭文,记录铸造时间、名称、尺寸、工匠姓名、所有者等。
汉代绘画艺术遗留至今的非常少,除了一些画像石、画像砖和帛画外,这件酒樽承载了大量的图案信息,为汉代绘画艺术增添了又一新的材料。从这件酒樽的装饰艺术特点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汉代艺术特点所反映的社会生活面貌和人们的思想意识形态。
二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制作风格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是东汉时期皇家或者诸侯定做的酒器。根据《汉书·地理志》载,汉朝时期官府在河南郡、泰山郡、蜀郡、广汉郡等地都设有官办铜器制作机构,与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年代相近的有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一年斛,都是“蜀西工”的“作品”,虽然年代极为相近,形状却大不相同,也是通体鎏金,不过其足为立虎形足。可见,同为皇家定制酒樽,其形状不一定是整齐划一的。有趣的是,同为“蜀西工”作品,建武二十一年出产的铭文上标注为“蜀西工造乘舆一斛承旋”,而邯郸出土的铭文为“蜀郡西工造乘舆大爵酒樽”,且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护工卒使”和“长”与“乘舆一斛承旋”同为“恽”和“氾”担任。[2]因此,同一时期同一铜器制作机构所设计的铜器制品,在制作风格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从制作工艺看,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采用的是细线镂刻和鎏金错银工艺,这种工艺在东汉时期的铜器制作中已经广泛使用。东汉初期宫廷或者诸侯所用的酒樽,一般都不会给人以华丽气派的感觉,而只是令人感到是一件做工十分精细的酒器而已,具体表现为需要经过铜工、涂工、文工、造工、护工等具体的制作工艺。这种“精致”而不奢华,反映了光武帝刘秀提倡节俭的一贯思想。作为皇室或诸侯用品,能做到这点,即使今天看来仍然可贵。
从设计风格看,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所用的朱雀、羽人、西王母、仙女、奇花异草等图案符号,带有鲜明的“王母”文化的神话特征。最早记录“王母”的是《山海经》,形容其状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佩戴着玉胜首饰,长着一口老虎牙和豹尾巴,是一个半神半兽的形象。[3]在十分迷信的东汉时期,西王母具有的超凡性及其长寿不老,使得人们相信世界上有“不死药”,而要真的找到它,只能寄托于酒所带来的神仙世界了,而酒器正是表达这种寄托的最好载体。朱雀作为古代传说中的令妖邪胆战、法力无边的“四大神兽”之一,则与东汉初期人们驱鬼辟邪的文化意识形态相对应。在古代人们的思想意识中,朱雀、羽人、奔鹿、奇花异草等,都代表着吉祥,即使在现代化的今天,一些地方仍然保留了以“朱砂”驱邪的风俗。可以说,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所代表的,就是一种人们生命的长久和生活的美好的愿望。
汉光武帝 建武二十三年制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通高46.78厘米河北邯郸市博物馆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制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纹饰线描图
三 制作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的时代背景
根据铭文记载的时间,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铸造于建武二十三年。建武十二年(36年)刘秀克定天下后,偃武修文,励精图治,“每旦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议论经理,夜分乃寐”。[4]刘秀重视农业生产,兴修水利,裁撤官府,轻徭薄赋,重用文人贤士,罢免贪官污吏,释放奴婢,土地荒芜和人口不足的问题得到解决,国势日盛,史称“光武盛世”。
刘秀节俭,注重表彰气节。刘秀平时穿的是未经染色的原布衣服,不听令人颓废之音,不玩令人丧志之物。为了节俭,他要求在六宫里只保留皇后、贵人。贵人的俸禄,一年仅粟米十斛,一年之内只给一点赏赐,够维持本人生活即可,其余全部削减。他还要求写字时一札十行,也就是一片木简上写十行字,字写得又小又密,不留空隙。朝廷的节俭、重儒之风,影响了社会风尚。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就产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中。
东汉“谶纬神学”盛行。刘秀在反莽斗争中,为了证明自己是西汉统治的合法继承者,编造了“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卯、金、刀合起来即为繁体的“刘(劉)”字)等谶语。他还令尹敏、薛汉等人校定图谶,在中元元年(56年)正式宣布图谶于天下,将其抬到合法地位,使其统治披上神秘色彩,辟邪升仙等思想弥漫朝廷内外,不可避免地会反映到社会生产生活中。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所描绘的神话世界,即可找到当时社会的文化影子。这一点也可以从甘肃平凉博物馆收藏的东汉博山盖神兽纹铜樽得到印证。
东汉博山盖神兽纹铜樽,博山形盖,子母口,直筒腹,腹中部作两对称铺兽衔环,平底,三熊足。盖上用浮雕在重峦叠嶂仙气缭绕的博山中雕刻有龙、虎、凤鸟、熊和仙人,盖口圈带刻折线三角形锯齿纹和一兽面纹。腹部满浮雕博山纹及龙、虎、熊面兽,腹上中下部各作三周圈带,分刻弦纹、菱格纹和拆线三角锯齿纹。通器工艺精湛,装饰手法细腻。三熊作足,三熊均缩颈耸肩用尽全力撑起酒樽。此铜樽与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处于同一时期,同样雕刻龙、虎、凤鸟、熊和仙人等,也是三熊形足。不过此樽没有“乘舆”二字,应该是民间喝酒所用器具。[5]可见,通过喝酒体会那种飘飘欲仙的神仙生活,应该是东汉时期酒器文化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在东汉时期,喝酒,代表着热情豪爽。[6]就“酒”本身来看,刘秀与酒有着不解之缘。据说刘秀起兵初期,因小长安一战寡不敌众,刘秀逃到宛东一小镇一刘姓酒店与部将商议如何再战,店掌柜有感其信义,用好酒招待,分文未取。商议已定,再次出兵,却没有帅旗,恰好看到酒幌随风飘动,正中有斗大“刘”字,刘秀大喜,于是赊酒幌为帅旗,告诉店掌柜“胜后必谢赊酒赊旗之功”。刘秀登基后,御封酒店为“赊旗店”,酒为赊酒,成就了一段诚信佳话。[7]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所产生的年代,打上那个年代的深厚烙印。一方面一定程度上反映当时的青铜器制作水平,另一方面体现当时社会占主流地位的意识形态,反映当时社会文化的主流。前者,给我们以具体的审美“物像”,后者给我们以审美感受,两者缺一不可。
汉光武帝 建武二十一年制铜鎏金斛通高41厘米 口径33.5厘米 盘径57.5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汉 博山盖神兽纹铜樽通高27.5厘米 口径22.3厘米 底径23.5厘米 重5611克甘肃平凉市博物馆藏
[1] 郝良真:《从张庄桥墓出土铜器谈“蜀西工”诸问题》,《文物春秋》1997年第1期。
[2]陈阳:《斗酒十千话金樽——论中国财税博物馆收藏的汉代鎏金樽》,《东方博物》第63辑。
[3] 代劲松:《汉晋之间王母图像流变研究》,安徽师范大学2016年硕士论文。
[4] (南朝宋) 范晔编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光武纪第一下》,中华书局,2000年。
[5]代丽鹃:《“蜀郡西工”同期渊源与相关问题》,《古代史与文物研究》2017年第9期。
[6]任玉华:《汉代酒业的发展及其社会功效研究》,吉林大学2012年博士论文。
[7] 李代广:《昔日光武帝“刘秀赊旗”成霸业 今天靠诚信“中国赊酒”扬美名》,《经理日报》2008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