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站小憩

徐凯

八月的午后，一辆小型面包车行驶在西班牙南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车窗是暗色的，除了司机之外，剩余四五乘客，有些在低声闲聊，有些在闭目酣睡。

车内播放着西班牙古典吉他曲，有一首尤为动听。我轻轻地问擅长吉他的朋友，朋友说，这首曲子叫做《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阿尔罕布拉宫，不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吗？”我问道。朋友点点头：“再过两小时我们就到那儿了。”这首吉他曲听起来优美舒缓，但同时又带着一丝失落和忧伤。我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朋友，朋友笑了笑，问我：“在你心目中，西班牙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呢？”我说：“热情、奔放，阳光、美食、斗牛、吉他闻名于世。”

此时，车缓缓地驶入一个小型服务站，朋友说：“我们先下车喝点东西吧，顺便聊聊这个。”

开门下车，站在高速公路边上，举目四望，满眼尽是荒凉的山，黄黄的秃秃的，一座又一座绵延起伏，虽然有一阵一阵的风，但还是让人觉得闷热。宽阔的高速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偶尔经过一辆，也是很快就消失在我们视野之外。天地之间，仿佛只有群山和我们。

服务站里空荡荡的，除了两位女店员，我们是唯一的顾客。女店员似乎在忙着收拾关门，其时才下午两点多，按西班牙时间来算，正是该吃午饭的时候。“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她们要提早下班。”朋友用西班牙语跟女店员聊了几句之后告诉我们。我们连忙点了几瓶冰镇可乐和矿泉水。女店员一脸倦怠地收款拿东西，似乎对这十几二十欧的生意并不上心。所有的桌椅都被收拾叠放起来了，我们无处落座，只能拿着饮料出门，这样也好，还能吹一吹风，散散暑气。

我们没有急于上路，而是站在路边喝着饮料。朋友喝了口水，说：“你们看这些光秃秃的山头，是不是有一种很空旷荒凉的感觉，跟咱们上一站，在海边的马尔贝拉热热闹闹的样子很不一样？都说西班牙是热情奔放的，其实，他们骨子里就跟这些山一样，是很苍凉忧伤的。”

原來，西班牙地处欧洲和非洲交界的伊比利亚半岛，躺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怀抱中，在航海业不发达的时代，这里是天涯，是海角，与欧洲大陆中心地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在罗马帝国时代，西班牙是一个偏僻的行省，尽管也诞生过诸如塞内加之类的著名人物。法国人拿破仑更是轻蔑地说，欧洲止于比利牛斯山。在天主教徒之前，主宰过这片土地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伊比利亚人、罗马人、西哥特人、阿拉伯人。这些人都在西班牙曾经有过无限的辉煌，但最后皆惨淡收场。还有那源于西班牙南部安达鲁西亚山间，并游荡到欧洲各地的吉普赛人，也就是所谓的波西米亚人，居无定所，以偷盗抢劫为生，带着这片土地的烙印却又始终游离在外。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中埃斯梅拉达曾唱到：“我母亲说起西班牙/仿佛那是她的故乡/还说到山间盗匪成群/出没在安达鲁西亚的山林。”

西班牙的自然风貌也很有特色，以高原为主，间以山脉。除了东部的地中海沿线和西北的大西洋沿线因水汽充足而有郁郁葱葱的绿色，其余大部分地区，便很难再寻到这种景色了。中部广袤的梅塞塔高原阳光刺眼，气候干燥，麦子收割过后，麦秆被堆捆成巨大的轮形，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田野上。南部的安达鲁西亚地区则是荒凉的山脉连绵起伏，顶着烈日，看起来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西班牙并不像欧洲其他地区那样植被繁盛、草木众多，相反，在很多地方通常是空旷、干枯、荒凉的。

听着朋友的讲述，我若有所思。充足的阳光造就了热情奔放的外在，然而夜晚的凉风一起，热气消散，骨子里的漂泊、孤独和边缘之感就弥漫心间了吧。

“我们即将要抵达的阿尔罕布拉宫，是阿拉伯人八个世纪的统治留在伊比利亚半岛最璀璨的明珠。”朋友继续说到，“阿尔罕布拉宫的末代苏丹被天主教徒驱逐出宫时流泪不已，他的母亲训斥他‘因为你没有能够像男人那样去战斗，所以现在你只能像女人一样哭泣。”

“所以刚才那首曲子在浪漫优美的同时，带有无可奈何的忧伤。那是一个失落的王朝最后的背影，更是这片土地挥之不散的悲鸣。”我快嘴说到。

“你学得挺快的嘛！”另外一位同行的友人戏谑到，“我们赶紧上路，朝着阿尔罕布拉宫前进！”

上车前，我留恋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群山。小面包车很快驶离了服务站，宽阔的高速公路上，目所能及之处依然只有我们这一辆车，仿佛过去、现在、未来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