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管理模型的演变：从岛屿和网络到景观和社会生态方法

2019-09-13新西兰米克雅培

中国园林 2019年8期

(新西兰)米克·雅培

何茜译

庄优波校

1 国家公园建设的机遇

在新西兰，国家公园由唯一的机构即保护部(Department of Conservation，DOC)进行统一管理。随着国家公园制度的发展，人们逐渐认识到，一个标准化的管理系统也可能会限制这些特殊地区带来的成果和价值。改革创新的2个挑战或者机遇，正在影响国家公园管理。首先，是与“人类世”相关的问题，以及气候变化带来的日趋深远的影响，它们直接影响到物种及栖息地的恢复力。其次，是社会和文化因素在保护地管理中的相关性和重要性与日俱增，如土著人民的期望，以及社区居民的需求，均需要纳入考虑范围。在21世纪，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制度来为国家公园所承载的过去、现在，尤其是未来的价值提供保障？

1.1 国家公园作为避难所的发展历史

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黄石公园，通常作为国家公园管理方法的典型范例，被众多保护地科研者参观和研究。帕特里克·库佩(Patrick Kupper)写道：“一个多世纪以来，国家公园理念的倡导者援引了类似起源神话的说法：1872年黄石公园的建立……[1]”这种作为国家公园起源的观念，扩展到了整个美国，展现出对国家公园这一理念有一种类似于监护人的责任意识。罗德里克·纳什(Roderick Nash)认为国家公园是“美国对世界文化的贡献”[2]。正如华莱士·斯坦格纳(Wallace Stegner)所说：“国家公园是我们有过的最好的想法，绝对的民主，他们反映的是我们最好的一面而不是最坏的一面。[3]”

新西兰的第一个国家公园是在同一时期形成的——汤加里罗国家公园，建立于1887年，是新西兰的第一个，也是世界的第4个国家公园。当时全世界的英国殖民地都在寻求摆脱“英格兰母亲”的束缚，成为独立主权的国家①。

当时也是一个生态环境经历迅速变化和遭受破坏的时期，仅在10年内(19世纪80年代)，就有占国土面积14%的森林被砍伐、消耗并被转变为牧场和居住用地。这样的破坏程度也促使了另一些人努力确保剩下的自然景观以国家公园和保护地的形式得到保护。

然而，保护地的发展直接剥夺了土著居民对土地的传统使用权和所有权，取而代之的是土地权属的国家公园化[4]。当时，欧洲殖民者极度渴望看到一个人类定居之前的原始的、未受破坏的自然景象。土著人的存在削弱了这种景象，因此土著人很快地被从这些土地上驱赶了出去，尽管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繁衍生息，并与土地紧密联系[5]。

1.2 国家公园建设的机遇

19世纪的国家公园理念抓住并激发了人们的想象，从而使大量的自然景观被保留下来，用以应对城市和经济的快速增长。它们起源于一个共同的时代，那时的国家地位和国家公园都是锻造出来的。但是，未来国家公园和保护地的目的和形式是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的不仅仅是简单地回顾初始起源和黄石公园。

图1 展示“保护地概念的演变——从岛屿到网络到景观方法，以及保护地的保护管理方案：社会-生态方法”。简称：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自然保护地类别[8]

图2 圆形的公园：1881年，测量员从山的中心划出一个9.6km的半径来划定一个潜在的保护区；1900年，埃格蒙特国家公园建立，占据了该地大部分区域(Stuart提供)

2017年，林肯大学荣幸地在(北京)中国园林博物馆举办了一个展览，展示了过去120年来新西兰国家公园的发展，以及保护地如何改变、发展至21世纪[6]。我们发现，在保护地和国家公园方面，我们所采用的原则与中国正在积极发展的生态文明相关理念十分相似，并且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广泛应用。目前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是清华大学、林肯大学以及昆明理工大学的“三兄弟项目”的一部分[7]。

2 保护地的帕洛莫模型

为了理解不同国家公园的独特性，有必要更详细地分析帕洛莫及其合作者开发的模型。他们认为：“保护地是保护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的主要策略。然而，人类世期间发生的变化正不断地威胁着生物多样性，维持人类福祉的相关生态系统服务也因此受到牵连。尽管有一些努力尝试把(分散的)保护地整合成为更广阔的景观，但大部分仍然被当作不断退化背景条件下一系列的岛屿来进行管理；没有明确的概念性框架将其整合到周围的景观中。[8]”

帕洛莫的工作确定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4种主要方法，按应用的先后顺序分别为：首先建立若干分散的保护地或国家公园(岛屿方法)，然后将它们进行相互连接(网络方法)，接着融合到更广泛的景观系统中(景观方法)，最终形成一个整体系统(社会-生态方法)(图1)。

在本文中，我们使用帕洛莫的模型来依次考察新西兰国家公园的管理演变：岛屿方法、网络方法、景观方法和社会-生态方法。通过研究发现，无论是在新西兰保护地和保护价值的背景下，还是从与生态文明价值观的明显相似性来看，社会-生态方法的潜力最大。

2.1 岛屿方法

岛屿方法是一种分离保护地与人类建设区域的保护方式，在创造类似庇护所的目标引导下形成了国家公园的形式。鉴于这些地方能够呈现出较为强烈的对比感，因而往往具有很高的旅游吸引力。这种形式也导致了作为独立单元进行管理的趋势。

新西兰的埃格蒙特山国家公园成立于1900年，旨在保护该山不再受当地居民不断扩张的农业活动的进一步蚕食[9]。图2展示了该公园的形态和作为一个岛屿的感觉，它之所以会成为这样的形状，是来源于早期的测量人员以山顶为圆心，以相等距离威半径画下了一个圆形边界。

从图中我们很容易地就能看到土地利用的明显差异：圆圈内不允许进一步开发；而圈外则有充分的机会用以发展和加强农业生产。孤岛方法强调保持边界，并且只在边界内开展管理工作。虽然这种方法更支持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但在抵抗力方面很弱，例如，一旦有入侵物种或其他威胁破坏边界，保护地很可能缺乏应对这些不利影响的能力。

2.2 网络方法

人们已经强烈地意识到破碎化的、孤立的保护地的脆弱性特征，并不断努力在保护地之间建立联系。因此，虽然黄石国家公园可能被公众理解为独立的国家公园，但它也是范围更大的、旨在将黄石和育空(Yukon)之间的保护地连接起来“Y2Y项目”的一个组成部分[10]。景观设计师理查德·韦勒(Richard Weller)一直在寻找机遇以建立从朝鲜半岛到欧洲跨越整个欧亚大陆的保护地连通性，这一范围近似于“一带一路”中所寻求的经济连通性的范围[11]。

新西兰的公共保护用地占该国土地面积的1/3，并且已经在南岛(South Island)形成了一个不间断的保护地网络，这是典型的网络保护方法(图3)。其中，多个保护公园、管理用地、保护区和国家公园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单一的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管理区域，虽然游客关注的更多的是国家公园的“标志性”景点。

“林肯大学研究机构”着手思考如何将网络方法延伸到新西兰的海洋和南极领土之上，寻求机会形成一个独立的国家陆地、海洋和大气公园，该公园将覆盖地球1/5的周长。在这项试探性的工作中，我们确定了这种保护怎样能够既保护生态系统，还能保护那些国家身份认同相关的价值，以及新西兰为占地球表面积2.3%的区域提供的环境保护和治理的权利和义务相关的价值(图4)[12]。在这项工作中，海洋保护区被赋予了一种独特的毛利人heimatau风格的鱼钩形态，以增加保护区的易读性，并使其在全球意义上具有与众不同的新西兰保护价值。

2.3 景观方法

对于网络方法而言，一个关键性的挑战仍然是分割保护区域和非保护区域之间的清晰边界，这种分割的管理方法要求确定保护区域和非保护区域之间可接受的比率。例如，新西兰南岛40%的土地已被指定为公共保护用地，尽管其他大量土地也需要保护，但仍有被认为已经达到“保护峰值”的风险[13]。

景观方法试图通过在更广泛的区域整体性视角来理解保护地从而解决这一问题，在该视角下，“保护将超越保护地边界的限制”[8]。这种方法考虑到了保护地和已开发建设土地在支持和加强各自成果方面的相互作用。例如，保护地景观的保护能为相邻土地的生产带来什么价值？反之亦然。

景观方法将景观要素进行“分层”分析，对于多个尺度的景观价值识别，均具有很强的支持能力，并且在多要素的叠合过程中，提供潜在的创新性的土地利用形式，从而使得保护和发展的价值都得到提升[14]。

我们在当地毛利人利益集团正在进行的大规模奶牛场开发项目中调查验证了景观方法的潜力(图5)。目前，他们在7600hm2的森林中种植了120万棵树木，有助于在坎特伯雷地区2片主要森林之间为鸟类建立了区域尺度的联系通道。

通过景观方法，可以更动态、更互动的理解保护地，也可以更广泛的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以外的其他价值纳入考虑范围。这为社会、文化知识体系和生物科学的结合提供了机遇，也为增强生态抵抗力和恢复力的要素提供了更多支持。但同时，这也会导致人们接受一些生态系统将受到破坏和退化的事实，如果不能正确的实现景观尺度的平衡，这种方式带来的后果将是不可挽回的。

2.4 社会-生态方法

帕洛莫及其合作者主张将社会-生态方法应用于保护地管理。他们认为：“景观作为复杂的适应系统的概念要求我们认识到，人类和生物物理组成部分和过程在多个尺度上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它们应该被视为社会-生态的耦合系统。为了将保护地完全纳入景观的空间规划，可采用社会-生态系统方法对保护地进行设计和管理，该方法拓宽了我们理解保护地的方式，因为它承认了每一个景观中社会-生态互动的复杂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将生态学与社会分析相结合，将影响保护决策的社会过程也结合了进来，提供了一种更好的保护方法。要在这一挑战中取得成功，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之间需要更深入的互动。[8]”

图3 新西兰的保护部(the Department of Conservation,DOC)统筹管理一系列的保护地，包括国家公园、保护公园、风景保护区、科学保护区和管理用地以及海洋保护区。这些遗址总共占新西兰国土面积的33%以上(新西兰保护部提供)

图4 一个网络方法的例子，该方法可以创建一个独立的保护公园，连接新西兰的陆地、海洋和南极领土，并共同跨越地球周长的 1/5(引自landscapeignarium.org)

社会-生态方法承认，景观系统及生态系统和社会系统是复杂的，是对系统内部和系统之间协调的响应。另一个近期的研究，是将南岛麦肯锡盆地的旱地区域作为一个独立的景观系统进行研究(图6)。目标是将社会、文化、经济和环境价值分层并叠加在一起，可能的方法“包括所有权的分配；跨生态系统和景观类型的一套混合保护工具的应用；对毛利人的文化和遗产价值更好地认识；扩大准入范围；生态连通性；旅游机会投资；以及在提升以管护为基础的田园主义之中，开展所有这一切”[15]。

社会-生态方法表明，要获得额外的效益，可以通过支持环境价值的方式，而不是通过减少其他因素来加强社会、文化和经济因素。这包括以下几方面。

1)从人类与国家公园和保护地的关系中创造性地发展出相关的产品、服务和经验，来进行经济创新和创作经济价值。对于新西兰来说，包括催生了许多非旅游商业活动，从制作电影《指环王》、创新的户外服装和设备，到开发使用源自当地生态系统的麦卢卡(Manuka)蜂蜜的食品和化妆品等。

2)在生产性景观的设计和开发中产生环境创新和价值。图7是一个葡萄园项目，通过沿葡萄种植原生树木来支撑葡萄藤；同时建造湿地区域来恢复该地区的特有物种[16]。

3)基于对土著景观的理解来表达文化创新和文化价值。在最近的工作中，我们试图通过社区种植(图8)来支持与TeWaihora湖相关的价值恢复，这种社区种植方式创造了与所保护和守护的价值密切相关的社会和文化联系[17]。

4)在保护环境的基础上，通过发展面向未来的娱乐活动和框架体系，带来社会创新和社会价值。在新西兰，发展最快的保护活动包括种植本地树木，以及为新西兰濒危的鸟类物种营造安全的栖息环境。

社会-生态方法能够重塑我们对保护的理解。作为一个模型，它更具实验性，同时具有结果的难以可预测性。2014年，在与当地毛利人部落Tuhoe达成协议后，特乌雷韦拉国家公园(TeUrewera National Park)取消了国家公园的称号，并通过一定的法律程序授予特乌雷韦拉(TeUrewera)这一区域以法人资格，使其拥有对自身决策的主权[18]，而政府和当地部落均不拥有所有权。由此产生的管理计划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只有有利于TeUrewera及其健康的活动才能在规划中得到支持[19]。最近，黄加努伊河(Whanganui River)成为世界上第一条获得法人资格的河流，具有与人类同等的法律地位，并遵循与人类健康幸福类似的价值观来决定其开展活动的类型[20]。

图5 基于奶牛场建设项目，在其中种植分散的保护林，为鸟类建立起区域尺度的连接通廊(引自landscapeignarium.org)

图6 推测地图展现了麦肯锡盆地的分布式旱地公园的演变，揭示了一种不规则碎片分布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能够增强区域和局部层面的多功能价值(引自landscapeignarium.org)

3 结论

各国不同的保护地类型及其构建和管理方式，反映出各国在景观方面的独特文化视角和价值关切。而且，这些方法的地位也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既是对更广泛的土地利用和土地管理方法的回应，也是对现有保护地发展演变的回应。新西兰一直是这些不断变化的方法的实验室：从避难所、孤岛和网络方法转变为越来越注重景观和社会生态方法。

表1总结了每个方法支持的关键要素。相关性是指在建立和管理保护区时，每种方法都是更广泛的连续统一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进一步研究“景观”和“社会-生态”的潜在方法具有相当的前景，为中国当前构建全国性的国家公园和保护地体系提供帮助。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与黄石国家公园建立时的背景相比，新的不断涌现的国家公园所处的社会、文化、经济、政治和生态背景显著不同。特别是在中国倡导的“生态文明”价值观下，有能力指导形成从荒野至城市一系列背景条件的保护地的保护管理方法，并且与传统的北美国家公园模式相比，保护地将更注重景观的整体性和社会生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