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祭

著名书法家林白老先生，住了半个多月医院，回到家里休养。他在阳台上晒了会儿太阳，之后又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自己的书房。

这是他挥毫泼墨的地方。平日里，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都泡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年复一年，无情的岁月染白了他的双鬓，他的书法艺术也日臻完美，炉火纯青，如今已是国内外著名的书法家。

他慢慢地走到书案前坐下，伸手摸摸笔管，轻轻叩一下砚台，心里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咳，咳咳咳！”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他只好回到卧室，吃下几片药，躺下静卧……

半个月，一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案子上那洁白的宣纸上，已落满厚厚的一层灰尘。林老先生胸中孕育的一行行书法，仍未落到纸上。案子上那些约请题字的信函，堆成好高一摞，他更是无暇顾及，无力完成。

那是一个落日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映照在洁白的墙上，把整个屋子涂上一层金紫。“笃，笃笃！”几下敲门声后，有人轻声道：“请问，是林老师的家吗？”

床上的林老先生，急忙起身。打开门一看，好高一个警察，铁塔似的堵在门口。他忙说：“是，是。请进。”

“俺郝大队长请您老，写了一幅字是吧？”

“什么，队长？”

“他姓郝，叫郝建山，是俺刑警队大队长。”

“建山是我学生。噢，我答应过的。”

“你若写好了，俺带走。”

“你——带走？”林老先生有些不高兴。这个建山哪，一个口信就要字去，我这字就这么贱！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这几个月一直有病，字还没写呢。”

高个子警察转身就要走：“那……俺就不麻烦了。”

“你说啥？你——别走。”

“郝大队长去执行任务前，给俺交代过，说他尊敬的老师，将送给他一幅字，如果他不能回来的话，就留给俺们大队。他说跟老师约好的，不久会寄来。要是没有寄的话，他让俺回家探亲时，绕道来拿回去。他还说，你的字很有名气，要字的人很多，都排着队哩！”

“那——他咋不来呢！”

高个警察慢慢垂下了头，嗫嚅地说：“郝大队长，他……他再也不会来了。”

“他——怎么了？”

“郝大队长他，他在执行一次扫黑除恶的抓捕行动中，与歹徒搏斗，身中数刀，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一切仿佛凝固了似的，只有摆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许久，高个子警察走向门口说：“您老身体不好，字既然没写，那就算了吧。”

“等一等！”老先生突然发话道，“同志，过来帮帮忙，我现在就写！”

老先生在高个子警察搀扶下，来到书案前。研墨，润笔，铺纸，一应就绪。他挽起袖口，屏气静立，之后用颤抖的手挥笔疾书，很快写出“警魂”二字。落款盖印之后，老先生像垮了架似的，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身后的高个子警察，明显感觉到，老先生浑身都在颤栗。

高个子警察看着这幅墨迹未干的中堂，不禁肃然起敬。“警魂”二字苍劲有力，端庄厚重，气势恢宏；整幅作品神采飞扬，气韵生动，荡气回肠，可谓神来之笔！

“来来，再帮我一把。”老先生慢慢站起来，托住字幅，在高个子警察扶助下，来到院子里。面向苍天，他擦亮了火柴。嘴里喃喃自语道，“建山啊！建——山——”

高个子警察不知老先生何意，欲上前阻拦。眨眼间字幅被点燃，火光四射，顷刻又化作一缕袅袅上升的青烟。那散落的纸灰，像一只只蝴蝶，在晚风中翩翩起舞，飞向天边……

老先生眼含浑浊的泪水，仰望苍穹，久久不语。接着，咳嗽不止。

高个子警察见状，忙搀着老先生回屋，安坐在椅子上。他气喘吁吁地抓住高个子警察的手说：“你们大队的……我，我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