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套儿换烟火
2019-09-12张艳军
张艳军
我的童年,可玩的玩具少之又少,大多数是因陋就简,就地取材,自行攒制而成的。若说稍微精致一点儿的,那便是用旧物换回的小泥人。
我对小泥人的偏爱是有缘由的。记得曾学过一篇课文《泥人张》。泥人张,天津人,善捏泥人。一团烂乎乎的稀泥,经他的手揉揉捏捏,稍加摆弄,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魔术般变出一个个形象逼真、活灵活现的小泥人,令人拍案叫绝。最为关键的是,他姓张,我也姓张。
“棉花套儿换烟火。”每当巷子里传来一声苍老悠长的吆喝时,我都会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精神为之一振。无论我手头上正做着什么功课,都会立马放下,屁颠屁颠地跑出去,边跑边脆生生地回应:“换你不换我。”紧接着,巷子里回荡起一阵轻快悦耳的笑声。
换小泥人的老汉来了。明明是“换小泥人”,却吆喝“棉花套儿换烟火”,有意思吧?
我家门外有一棵大槐树。槐树已经很老了,树身都空了。奇怪的是,树干上不知什么原因留下了三四个洞,而最大的一个在树底部,恰巧形成了一个“门”。我們常常钻进去玩捉迷藏。树冠很大,树叶却很小,像铜钱,但很密,密不透风,树荫下凉意袭人。
一名老汉正坐在树下的白玉条石凳上,悠闲地摇着蒲扇。他的旁边,停着一辆独轮车。车上面平铺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是一个用硬铁丝绑成的大盒子。透过蜂窝状的网眼,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或立或躺或挂着好多好看、好玩或好用的小玩意。
其中自然少不了小泥人。小泥人有的捏成了故事中人物的模样,有的则捏成了小动物的模样,如小鸡、小鸟、小兔子,表面还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色,栩栩如生。泥人中空,前后留两个小眼儿,里面放上一粒小豆豆,用嘴一吹,叽里咕噜,好响。我猜想,那一定是粒黄豆,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吹得动,却又出不来。
盒子里不光有小泥人,还有许多东西。诸如笔墨纸砚、针头线脑、火柴蜡烛等,看上去杂七杂八,却又是居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真像一个流动的小商店。所以,独轮车旁不仅围着我们这些好奇的孩子,还吸引了大娘大婶们前来挑挑捡捡。
隔壁的老奶奶,挑中了一把竹篦子和一只簪子。回到家,用竹篦子把花白的头发梳了又梳,然后在脑后打一个纂儿,再用簪子别好。拄根拐棍出去,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路过的人瞧见了,都说:这老太太今天可真精神。
老爷爷喜欢抽烟,可是这两天正发愁呢,眼看着打火机里面的煤油快断了。这不,老爷爷乐呵呵地换回去一小瓶煤油,把打火机灌满,又装上一锅旱烟,点着,吸一口,用打火机按一下。烟灭了,又点上,吸一口又按,灭了,再点。如是再三,直至抽完。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纳闷,不得其解。
父亲是一家之主,家里缺啥短啥早已了然于胸。父亲这次换回去的是几包洋火(就是火柴,也叫烟火。那时许多人都喜欢这样叫)。洋火是家中必需之物。烧水做饭、煨炕取暖、点灯照明,哪里都少不了它。我这时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吆喝“棉花套儿换烟火”。在人们心中,烟火要比小泥人重要得多。小泥人只是玩物。
母亲掌管着家里每个人的吃穿住行,所以选中了几团红红绿绿的棉线。母亲勤快,夏天地里没活,正好趁着这段空闲在家做些针线活。母亲心细,记挂着该给小姨家的孩子添两双棉鞋了。母亲手也巧,她做的小鞋,总会在鞋面上绣一个猫头,或者一个虎脸,左右对称,惟妙惟肖。我就想,在蹒跚学步时,我一定也穿着这么漂亮的鞋,一定羡煞了一众小伙伴。
妹妹爱美,吵着闹着要红头绳,扎上,高兴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屋里屋外奔来跑去。
我呢,早瞄好了心仪已久的东西。跑回家,拎出来几双旧鞋、几个酒瓶子,除了小泥人,还要把相中的“砸炮子”换到手。“砸炮子”是“枪”的“子弹”。“枪”早已经做好,是用铁丝弯成的,穿上几节自行车链子,最前面的一节再砸上一个子弹壳。装上撞针,勒上皮套,把“砸炮子”放进去,拉上撞针,一扣扳机,“啪”,一声“枪”响,“战斗”开始了。
我们围着老汉转来转去,老汉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老汉歇够了,站起身,重又推起独轮车,吆喝一声“棉花套儿换烟火”,我们脆生生地回应“换你不换我”,伴以一阵轻快悦耳的笑声。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