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图她(五)
2019-09-12江山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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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闻郁在雪夜为接沈琅而上山,沈琅没想到他真的会过来接自己,还为她亲自下厨,忍不住心动,撩拨他了几句,却被肖闻郁反守为攻。但撩拨归撩拨,肖闻郁耳朵还是红了……
等沈琅挂完电话重新回到餐厅里入座,肖闻郁已经上楼进了书房。
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几道菜还袅袅升腾着热气,银质的公用餐具被搁置在餐具架边,没有人动过。
沈琅吃过饭,把碗盘收进洗碗槽,跟着上了楼。
书房里,先前的视频会议还在继续,肖闻郁对投资方案的风险管控太严格,会议的进程非常艰难。沈琅这回进了书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出包还没过期的速溶咖啡粉,泡完咖啡,大方坦然地端着杯子在沙发角找了个位置窝着。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男人英俊的侧脸轮廓。肖闻郁谈公事的时候锋芒凌厉,有种近乎性感的吸引力,因此大多数人最开始只会被他外在强烈的凌人感所压迫,而忽略了对他本人的伺探。
沈琅心里却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
逗两句耳朵都能红的人,真的能心机深沉、心思缜密到沈立珩都发怵的程度吗?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连沈琅自己都觉得荒诞。
她竟然不自觉地在替肖闻郁说话。
会议结束,肖闻郁关了书房的雾化玻璃窗,摘下耳机。随着耳机叩碰桌面的清晰声响,他的声音一并响起:“你想问我什么?”
透亮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沈琅的脸颊与肩臂上,她没回答他的话,托着脸笑道:“听说下周临时股东会决议要公布你的股份增持,我二哥气疯了,所以——”
肖闻郁问:“所以什么?”
“所以,”沈琅那瞬间几乎要把脑海里的念头问出口,话到唇边却成了,“不知道肖先生肯不肯来接我去公司开会?”
周三几乎是华慕事务所最忙的时候,各个项目组大大小小的会议都攒在这天进行。沈琅身边的助理刚抱着图纸和笔记本电脑从会议室里抽身出来,转头就被路过的隔壁组总设计师热情地叫住了。
“小雯,你们沈工呢?怎么开了一上午的会都没见到她人?”
小助理闻言,目光悠悠地落在远处,带着种迷妹般出离钦佩的语气:“沈工发烧了,不方便见人,一直在办公室里忙着呢。”
沈琅那天在晚驼峰上受冻一整晚,又拖着半湿不干的衣角在露天连廊里吹了半小时的冷风,翌日就发起了高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琅空有不周山的命运,却操着颗泰山的心,撑着烧上三十九度的身体还坚持在岗。老所长听闻这一消息感动得老泪纵横,一拍板就给沈琅多批了三天带薪的年假。
而沈琅贴着退烧贴,修禅入定般闷在办公室里画图纸,岿然不为所动。
助理刚来事务所没几个月,只听说过沈工是事务所金牌E组的项目负责人,知道她拼工作,却不知道她能拼成这样。
“财神爷来了都请不走。”助理关上办公室的门,“您这哪儿是事务所的栋梁,简直就是祖国的栋梁啊。”
办公室内,桌案上的图纸堆成了山,沈琅正俯身盯着电脑,凝神搭建商业园裙楼的草模。
她忙得蓬头垢面,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跟鞋被随意踢在地毯的角落。助理绕过散落在地上的图纸,定睛一看,沈工用来固定图纸的镇纸居然还是一碗润肺败火的小梨盅。
看看,看看,这简直就是当代员工的楷模啊!
助理被偶像的这种敬业精神所感动,严肃地问:“沈工,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沈琅挽着长发,忙得头都没抬:“帮我把那碗梨盅喝了吧,太苦了。”
“您还怕苦啊?”
梨盅是沈琅上午去荀周那儿顺手牵羊捎回来的,没想到茶馆的厨房小妹往梨盅里炖了点儿清热去火的莲子心,闻着味道就苦。沈琅爱吃甜,闻了闻就把它晾在一边了。
助理心说,沈工有时候看着像万能教科书,但有时候又跟小孩儿一样,怕疼,怕苦。
"您从小一定是被叔叔阿姨宠着长大的吧?”助理有感而发,小声八卦道,“我们都在说,平时看您的习惯就能看出来,一看就是那种富家出身的。要是我被这么宠着长大,肯定就不会选建筑这么累的行业了”
沈琅动作一顿,半晌后弯唇笑了笑:“没有。”
“能养成一种习惯,未必就是因为心甘情愿。”沈琅垂眼画图,随口道,“替我拿一下尺子——听过‘环境决定论吗?”
“啊?……哦,听过听过,我上大学时,教建筑史的教授第一堂课就说过。”助理忙不迭地把手边的钢卷尺递给沈琅,似乎突然找回了校园时光被考课业时候的紧张感,“说像西北荒漠那一带的民居建筑,都是适者生存,之所以保留着那样的风貌,全是因为环境决定的……”
但这和沈琅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沈琅说,“不会服软,不曲意迎合,所以被人整得很惨,差点儿没了命。”
助理倒吸一口气:“然后呢?”
“没有然后。”沈琅就此打住了,笑意盈盈地指了指那罐小梨盅,语气接近理直气壮,“所以我不喝它,它苦得跟我的味觉格格不入。”
小助理没能听懂。
但这并不妨碍沈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拔高到神圣的高度。
以至于当事务所前台的工作人员敲开沈琅办公室的门说有人找的时候,助理投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微微的谴责。
像沈工这样发着烧都要专注于事业的人,怎么能随便被外物所打扰呢?
“楼下有位先生找您。”前台激動得面色潮红,花痴状捧心低声惊呼,“天哪!好帅啊——”
助理谴责的目光立即变成了八卦的探询。
是肖闻郁。
沈琅正低头画建筑物的立面图,一缕鬓发顺着动作从脸畔滑落,隐没进白皙的脖颈锁骨处。她没空管头发,漫不经心地道:“忙着呢,让他等二十分钟。”
前台应声离开。
什么是敬业?什么是不为诱惑所动?什么是四大皆空?
助理肃然起敬。
还没敬完,就见沈琅从地上一堆图纸中找到自己静音的手机看了一眼,一个肖闻郁的未接来电。她随即拆了发绳,撕掉额头上的退烧贴,重新勾回角落里的那双高跟鞋穿在脚上,擦脸、画淡妆一气呵成。
披外套前还没忘喷上香水。
助理看得一脸愣怔。
整套操作太流畅,这简直就不像是个正发着烧的病人能干得出来的。助理在浅淡隐约的香水前调中瞠目结舌。
财神爷都请不动的沈工毫无征兆地翘了班,翘班还极其理直气壮:“下午我请个假,晚上不回来加班,有事转我邮箱。”
那天在别墅书房里,沈琅为转移话题随口一问,没想到肖闻郁真的来接她了。
沈琅回忆起当时她问完那句话后,肖闻郁盯着她看了几秒,漆黑深邃的眸色里情绪不明:“你跟以前一样。”语气简洁疏淡,跟多年前对她说的“滚”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他还是来接她了。
真是……太纯情了。
是因为两人间股权协议的利益关系也好,还是因为成年人间无聊打发情感空虚也好,沈琅乐见其成。她是个惯会给自己找生活乐趣的人,不反对在不踏出安全区的前提下享受当下。
肖闻郁像是没耐性在写字楼大厅里接受百分百的回头率,等沈琅下电梯给他打电话时,他已经等在停车场了。
车内空间小,开着暖气。沈琅发着烧,热得浑身不舒服,于是挑起话题转移注意力:“肖先生能抽空来接我,就不怕到了公司不小心被我二哥撞见?”
肖闻郁搭着方向盘倒车出库,露出肌理流畅的小臂,面色沉静:“股东会上投票都犹豫不決的人,应该比我更适合考虑这件事。”
他记得上回股东会她为防沈立珩起疑心把票投给沈立珩的事。
翻旧账呢。
沈琅抻了抻拂在鼻尖的大衣毛领,软着尾音,反倒顺着问:“我的任何事,肖先生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肖闻郁闻言并没作声回应。
沈琅没过瘾,叹气说:“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饭,就当赔罪,可以吗?”
语气跟哄人似的。
肖闻郁看了沈琅一眼。后者的唇埋在白色貂毛绒领中,一双眼水光潋滟,白皙的脸畔被车内暖气热出了浅薄的一层红晕,生动漂亮得惊人。
对方没反对,沈琅还真摸出手机开始预订餐厅。预约过程中她按住手机,随口问他:“约会定在七点怎么样?”
肖闻郁这回终于开口了:“七点我有会议。”
车内的气氛安静下来。沈琅迎着肖闻郁的目光,眼底满是揶揄:“肖先生也觉得这是约会?”
肖闻郁的动作稍顿,小臂肌理绷紧了一瞬。
沈琅挖了个坑给他跳,逗他了一回,见好就收:“那我等你开完会。”
接下来的一路,肖闻郁都没再理她。
沈琅估计她有点儿过了,暂时把人得罪了,订完餐厅就自觉地没惹他。花园餐厅预留了八点到十点的位置,就定在离恒新不远的酒店顶层。
车驶过市中心繁华的街道,在红绿灯前停下。沈琅看了眼车窗外的路况,并没注意到肖闻郁幽深难辨的眸色。
耍手段的是他。
他欲迎还拒,耍尽手段,还要让她觉得是安全的。
甚至不再顾忌地、自得其乐地跳进来。
比起沈琅来,沈立珩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那位抽逃全部出资的子公司股东,即将面临着刑事诉讼。
沈立珩仔细查过肖闻郁公开交易的全部信息,早在他接手恒新时,就已经擦边避开窗口期交易限制,以个人账户购买了一大笔公司的看涨期权。而等将来公司收购的消息放出,届时公司股价上涨回升,肖闻郁将是幕后最大的得益方。
下午的股东决议会上,沈立珩从开始就阴沉着脸。
以往沈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在会议上逮几个人开刀,今天会议主席提心吊胆了两个小时,意外地发现一整场会议下来,沈立珩脸色难看归难看,居然没开口说几句话,像是一直在走神。
沈琅了解她二哥,以往他这样时,不是在酝酿什么,就是准备跟人密谋些什么。
在过去很多年里,沈琅为求自保,一直斡旋在沈立新与沈立珩之间两边讨好,不偏帮谁,也没插足过公司里的事。而沈立珩每次想拉她站队时,基本上就会露出像这样的神情。
果然会议结束,沈琅就被沈立珩叫住,拉她进了一间小型会议室,转身神秘兮兮地锁上了门。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沈立新出车祸的那天晚上,肖闻郁给他打过电话吗?”
这间会议室很久没人用过,自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中央的光屏也已经进入暗灰色的待机界面。沈琅在暗沉的光色下注视着沈立珩,微不可辨地皱了皱眉,才问:“所以呢?”
“大嫂回国了,我去找过她,她说在美国的时候,沈立新跟肖闻郁的关系并不好。”沈立珩按着她的肩膀,着重语气道,“我知道你从来不管公司里的事,但这和公司无关,琅琅,这事关我们大哥的性命——如果大哥不是意外死亡,那我们就有义务查到底。”
沈立珩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可大哥的死亡司法鉴定结果早就下来了,就算我想查,也不会比法医更权威。”沈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二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在大哥这件事上,你和宓玫都可以是人证,而肖闻郁有足够的谋害动机,至于物证…… 沈立新有通话录音的习惯,可惜他的手机在爆炸中报废了,没有信息恢复的可能。”沈立珩陷入思考,“我会去查他的云数据库,不知道他有没有把通话记录上传上去,这会是我们的有力佐证。”
沈琅听明白了。
沈立珩不是真想给肖闻郁定罪,他甚至都不是以怀疑为出发点去质疑肖闻郁是否有罪。
他只是千方百计地想借舆论的力量,把肖闻郁拉下台——一个因为似是而非的证据受到舆论质疑的领导者,基本是不可能再管理庞大的恒新集团的,即使可以,公信力也会大大下降。
沈立珩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一如多年前那样。
如果此刻沈立珩从思考中抽离出来,就会发现沈琅这瞬间的神情是接近厌恶与嘲讽的。她几乎不流露出这么鲜明凌人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在病中的缘故,连基本的神情维持都欠奉。
很快,沈琅调整了情绪,微笑道:“可是二哥,现在你的股份不稳,即使你扳倒肖闻郁,上位的也不一定是你。现在就动手,容易打草惊蛇,不是吗?”
沈立珩若有所思。
沈琅说:“等五个月后,我就能把我的股权转让给你,到时候再打算也不遲。”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恒新集团足足占了四座商业写字楼的区域。沈琅不像沈立珩是实权管理层,从没要过自己的股东办公室,所以不常来,走两步就失去了方向感。
第三次经过相同的路标时,沈琅在到底是留在公司找个会客室等肖闻郁,还是出去找个咖啡馆等他之间思忖了半秒,最终选择了下楼。
刚摁开其中一座电梯的门,就对上了电梯里男人凝眸看过来的目光。
肖闻郁被众人簇拥着出电梯,沈琅粗略地扫视了一圈,董事长秘书、副董、法务总监和几位叫不出名字但脸熟的股东。
在场有人认出这位是老爷子的孙女,点头致意。在众人眼里,肖闻郁和沈家直系的两位交恶,肉眼可见地分成了两个派别,沈琅当然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跟肖闻郁搭话,她侧身让开一行人,而后进了电梯。
正想按下一楼的数字键,却发现电梯已经被人摁亮了上行按钮。
沈琅微诧地抬眼,见肖闻郁在跟她擦肩而过走出电梯的瞬间脚步稍停,替她摁了顶层的按钮。
顶层是董事长办公室。
这是一个自然得不能再顺手的动作。擦肩的瞬间,肖闻郁微侧过脸垂眸看沈琅一眼,她注意到男人的睫毛其实比她印象中还要鸦黑密长,五官轮廓深刻英挺,连后颈细碎的黑发都赏心悦目。两人视线交错分开,沈琅心里忽然跃过一丝微妙而暧昧的奇异感。
“小姐,董事长让我带您去休息室。”肖闻郁身边的女秘书悄无声息地脱离众人,对沈琅微微躬身,“请您跟我来。”
董事长办公室内,沈琅放下手里读完的杂志,站起身,思忖着他怎么就把她放进来了?
小纯情这是真的放心留一整个办公室的文件资料给她看,还是故意借这个机会试探她?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背叛她二哥倒戈向了他?
公司的休息室这么多,总不至于真的让她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休息吧?
不怪沈琅想这么多,之所以会这么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肖闻郁的办公室除了偌大的办公区和宽敞的会客区以外,并没有休息内间。办公室两面都是透亮的落地窗,窗明几净,一望到底。
沈琅的目光落在那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
同是办公室,比起她那散落一地图纸的窒息环境,肖闻郁这里简直属于强迫症吸氧区,文件、合同、资料都整齐地码列在旁,背后宽达一面墙的红木书架上,资料册与陈设品排列得规则而整齐。
只有一份文件摊在桌前,像是刚签完字。
十五分钟后,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沈琅窝在沙发里看杂志。起初她以为来的是肖闻郁,直到听到模糊的一声——
“早就说过那笔投资不靠谱,老林非得注资给那个项目,投借壳上市的公司风险又高,初创期又长,你看,栽了吧?真没点儿眼力见儿!”陌生的男声幸灾乐祸,“可让我抓到把柄嘲笑他了。”
沈琅认出了这声平仄不齐还非要带上儿化音的中文口音,是肖闻郁手下的那位副董。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琅环顾一周,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怎么办?
皮鞋踩地的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口停止。
泛着冷光的金属门把缓慢被人向下按压,“咔哒”一声——
“今晚我约了老林吃饭,他可得为他的莽撞自罚三十杯,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不去?摄影机我都叫人准备好了。”常泓推开门,回头对肖闻郁说,“难不成晚上你又加班?”
“不加班。”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空无一人。真皮沙发套上平整无褶皱,黑色茶几上放着一个空玻璃杯,和一本已经合上的杂志。
肖闻郁停顿一秒,收回目光,黑眸中罕见地带了细碎微渺的笑意。
他脱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往隔间的更衣间走去:“我换身衣服。”
办公室靠边侧的地方,有一间空间不大的更衣间。更衣间的幕墙只是一层磨砂玻璃板,因为正好挨着落地窗玻璃,所以不细看的话,并不能辨别出来。
在更衣间的黑暗角落里,沈琅往后微靠上玻璃幕墙,小指触碰到身后冰凉的材质,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然而很快,她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身后这扇是磨砂玻璃墙,不开灯还好,万一肖闻郁进来立即开了灯,很难确保她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不被更衣间外的副董看到。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常泓也跟着肖闻郁走了过来。
“不加班怎么不一起吃饭?”常泓在更衣间外老妈子般碎碎念,“老林这个人很玻璃心,要是他知道你不肯赏脸,肯定觉得你这次是对他有什么意见。当年在华尔街不也这样吗?他……”
肖闻郁开门进更衣间,刚合上门,自旁侧的黑暗中就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搭住了他的手腕。
雾蒙昏沉的黑暗中,沈琅摸到男人触感冰冷的机械腕表,还烧着的身体随即不受控地打了个细小的寒颤。
虽然沈琅从小到大在沈宅里的精神生活环境比较艰难,但物质环境好歹优渥富足,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类似小偷小摸的事?
因此她阻止肖闻郁开灯的动作非常生疏,更要命的是,虽然她止住了他开灯的动作,却没料到对方会开口。
肖闻郁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沉下来:“谁?”
“……就那次项目我还有印象,”常泓的忆往昔忽然被肖闻郁出声打断,茫然地问,“闻郁,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琅登时呆住了。
沈琅能说什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已经没空去思考肖闻郁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报复她在车上没事撩闲他,还是真的没发现是她等等一系列问题了,她只想着常泓还在更衣间外等着,只横着一扇不隔音的磨砂玻璃,不能让他进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沈琅盲人摸象般顺着男人的臂膀往上探,迅速摸过弧度分明的脖颈下颚線,想上手捂他的唇。
指尖刚触到肖闻郁的脸,沈琅怔了怔。
对高烧不退的她来说,对方的体温温凉,脸庞的皮肤如瓷似玉。沈琅的神经末梢像热源终于找到泵散的闸口,猝然开始细微跳动起来。
肖闻郁甚至没有阻止,只是任她摸索。
任何细节都在黑暗中被放大,隔着衬衫滑过手臂肌理的触碰,顺着喉结曲度扫过的试探,以及最终不经意擦过他唇缝的温热。肖闻郁闻到鼻端若有似无的花木调香气,眸色隐没在深浓的黑暗中,呼吸渐深。
他知道是她。
沈琅显然也意识到了,刚想放下心往回撤,手腕就被宽大修长的指掌握住。
下一秒指尖传来了温热濡湿的触感。
肖闻郁亲的那一下,仿佛全身的细胞在刹那间战栗颤抖,无数个难捱的日与夜,倾颓汹涌的欲念在此刻得以片刻消停。
黑暗里是没有面具的,剥离了皮相,只剩骨肉与灵魂的坦诚。肖闻郁食髓知味,忍了又忍,才没做出下一步不可控的事来。
“你换衣服怎么不开灯啊?”常泓总算发现了,“不是,闻郁你的衣服不都是黑白灰西装三件套吗,有什么要换的?”他回头看看被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奇怪道,“也没见皱啊。”
话音刚落,更衣间里传来清脆细微的一声碰响。
那是沈琅后退时,高跟鞋不小心磕到玻璃墙的声音。
常泓的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肖闻郁低沉地道:“你先出去。”
常泓震惊。
乱世藏金,盛世藏瓷。董事长大白天却在办公室的更衣间藏了个美人儿。
常泓不仅自己离开了办公室,还极其贴心地到紧挨着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办公区逛了一圈,喊了句董事长提前下班,一时间众人四散下楼,顶楼整层空无一人。
狭小的空间里,沈琅只在被吻手的时候下意识地撤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在黑暗里弯了弯唇。
都是成年人,独处在昏昧漆黑的环境里,被异性不着分寸地瞎摸一气,会情动是正常事,能坐怀不乱而没反应的是圣人。
耳边只听得到男人收敛压抑的呼吸声,再没有下一步动作。沈琅大胆起来了,嘴也没遮没拦,语带笑意地轻轻调侃了句:“你就只会亲亲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琅真的是个非常嘴欠的人,当然也只有嘴欠——如果刚才肖闻郁继续有过界的举动,那她一定是第一个撤退不玩儿的人,但当确认对方不感兴趣、或是无意游戏后,她就开始在安全区域内肆意撒野了。
肖闻郁在多年前就把她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触过她细腻温热的手腕,唇吻过她细长柔软的指腹,俯身侧过头就能蹭到她紧致脆弱的脖颈皮肤。肖闻郁在浓夜般的暗沉中克制自己去反复回忆,半晌后松开了沈琅的手腕:“你在发烧。”
沈琅看不见对方现在的神情,循着刚才的记忆伸手向上探了探,手背果然碰到肖闻郁灼热的耳廓。
小纯情也太容易耳朵红了,沈琅感叹。
肖闻郁还没从被触碰耳廓的刹那紧绷中抽离出来,就听到始作俑者还慢条斯理地补了句:“肖先生的体温也不低。”
死一般的寂静。
病着都不耽误她说轻佻的话。
那瞬间,肖闻郁感觉自己溺在深海中,亿万吨深海水驱使强压着引他沉沦,只有一线理智牵着他挣扎上浮。
沈琅毫不知情,只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很久后响起:“出去。”
十五分钟后,肖闻郁从那张高大的红木书架里柜中找出医用箱,敛眸对照说明书后挑出几盒药,跟热水一起一并搁在了沈琅面前的黑色茶几上。
沈琅窝在办公室宽适柔软的沙发里,隔着一整套沙发和一席长地毯的距离,边喝水边注视着肖闻郁面色沉静地接完两个越洋电话,敲定会议时间,可能对着电脑还回了封邮件。
做完这一切后,肖闻郁拎起西装外套,开口道:“我送你去医院。”
怕疼怕了二十多年的沈大小姐扪心自问,发烧去医院除了打针还能做什么?
沈琅难得不贫了:“刚刚吃了药,不烧了。”
说完,为了证明真实性,沈琅拿电子体温计测了下,三十七度三,已经退了烧。
刚吃了退烧药,当然见效快。肖闻郁扫了眼体温计,不查结果,只问过程:“烧了有多久?”
沈琅无比配合:“三天。”
肖闻郁漆黑修长的眉宇皱了一瞬,平静问:“吃过药吗?”
“吃了。”
肖闻郁垂眸扫了她一眼。
“嗯……没怎么吃。”
能反反复复烧上三天,还要归功于沈琅的高强度工作和间歇性吃药健忘症,这些细节沈琅当然不会说。她放下体温计,对上肖闻郁淡淡瞥落下来的目光,忽然有种被审讯的感觉。
沈琅倏然一笑,问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要不要问问我现在在想什么?”
肖闻郁看着她,没说话。
“我在想——”沈琅尾音带着病中的鼻音,含糊而泛软,“要让肖先生心疼多少次,才能答应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呢?”
下期预告:
沈琅意外在酒会上得知沈立新与肖闻郁的联系,却还是自告奋勇地当肖闻郁的司机。
沈琅送“醉酒”的肖闻郁回家,发现“醉酒”的肖闻郁特别好说话。
沈琅趁机讨要好处,却不知肖闻郁从不曾喝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