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桥不是鹊桥
2019-09-12白雪歌
白雪歌
吃了晌午饭,爷爷、奶奶和我都在门套子里乘凉。天很热,小花狗都不来我跟前了,和芦花鸡一起窝在墙边的丝瓜架下一动不动。
爷爷摇着蒲扇对奶奶说:“今日立秋了。”奶奶说:“立了秋就有了早晚了。”爷爷说:“今年是后晌立秋。”奶奶叹了口气:“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吼吼。看来还得热几天。”我趴在钢丝床上看《三国演义》,这是老师布置的暑期阅读作业。
爷爷轻轻一拍我屁股,“好啦,不看啦。这大热的天,歇会儿。”
“爷爷,你别打搅我。我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给自己规定每天读二十页。爸妈在苏州打工。去年小升初考完后,他们专门把我接去那儿游玩。我们还去了杭州、上海。爸妈花那么多钱让我游玩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我好好念书,将来也到这里来工作,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打工。我答应了爸妈,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收假还早着呢,吃西瓜不?爷爷给你切个西瓜。”爷爷拿蒲扇给我扇着凉风。
奶奶把蒲篮端到跟前,剥着早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豇豆。
爷爷说:“你也歇会儿。”
奶奶说:“这不坐这儿歇着嘛。”
五爷爷来了,“二哥,二嫂。”
我從钢丝床上下来到里屋去给他拿凳子。五爷爷喊住我:“不用不用。你学习你的。”
爷爷把自己的凳子给他,五爷爷不要,“你坐你的。”他顺手从门后砖摞子上拿了块砖塞在屁股底下,“这坐上凉快。”
爷爷从兜里掏出纸烟,给了五爷爷一根。五爷爷点着,满腹心思地说:“我大后天想给峰峰待客哩,到时你跟三嫂和娃都来。”
爷爷说行。
奶奶问:“大后天?咋定到这时候?”
五爷爷说:“六腊月,不成亲。大后天刚好七月初一。”
“我是说,这天正热哩,置办的那些菜咧肉咧也不能放。搁冬天也少糟蹋些。”奶奶惋惜地说。
五爷爷说:“我也想,可没办法。他俩五一在学校结的婚。只能搁在暑假待客。你要是放到寒假,拉的时间太长,都没新气了。”
爷爷点着头,“就是就是,由事不由人嘛。”
五爷爷说:“娃说不待了,我其实也不想待。娃刚买了房,还要还房贷。咱个农民,哪来那么多钱?可亲戚朋友巷里人都说,娃一辈子的大事,不待叫咋回事嘛。”
爷爷说:“这可不是能省的事,都是规程。你不待客村里人总觉得娃没成家。”
五爷爷说:“我说随便待下算了。都说不能,说娃瞎好在外面干事哩,席面咋都得比村里人强吧。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奶奶深有感触地说:“我觉得咱这规程就是不好。又花钱又麻烦。”
爷爷说:“都说不好,可还不都这样过哩。”
五爷爷走后,我问奶奶:“啥是‘六腊月,不成亲?”
奶奶说:“就是六月不结婚,腊月不定亲。”
“为啥六月不结婚,腊月不定亲?”
“你把我给问住了。你问你爷爷。”
爷爷说:“这是老一辈传下的,肯定有它的道理。”
“啥道理?”
“当然有它的道理,不然能传到现在?比如这,‘立了秋,挂锄钩。一立秋,庄稼就开始熟了,再锄草也起不了作用。锄头也就用不上了。”
“不跟你说了,耽误时间。”我赶忙趴那儿看起我的书来。
剩五页晚上再看。我合上书,一骨碌爬起来。穿上上衣,换了鞋子,提起笼,拿上镰刀,去滩里打猪草。
“爷爷奶奶,我走了。”
“到滩里不准下水!”爷爷奶奶每回都要这么叮咛。
健勇从屋里出来,我俩一块到振超家门口喊:“振超,振超。”
振超出来了,后面一如既往地跟着他弟弟鸣超。
我们下了沟,一口气跑到外滩河渠子跟前,脱掉衣服,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我们一直玩到太阳快落山了,才上来打了猪草回家去。
五爷家头一天就杀猪宰羊,搭帐篷,摆席桌。半条巷子都摆满了。巷里大人都过去帮忙。
第二天是结婚的日子。晌午,我刚坐完席下来,看见媛媛姐骑着电动车来了。
“媛媛姐。”我一边喊着一边飞跑过去。媛媛姐在县里上高一。
媛媛姐把车停在门口,从后边下来个跟我大小差不多的男孩。
媛媛姐问我:“豪豪,那谁家干啥呢?”
“五爷家的峰峰叔待客呢。”
“噢。外公外婆都在给帮忙吧?”
“嗯。我给你叫去。”我跟爷爷奶奶一说,奶奶正洗着碗,把手在抹布上擦了擦就出来了。
“外婆。”媛媛姐喊了声。
那男孩叫道:“奶奶,您好!”
奶奶愣住了,目光询问着媛媛姐。
媛媛姐说:“这是睿睿。”
“睿睿?”
“我姑家娃。”
“噢,想起了想起了。”奶奶抚摸了下他的脸蛋,“都长这么高了。上回见才三四岁。你妈跟你爸都回来了?”
睿睿说:“没有。就我一个人回来的。”
媛媛姐说:“他一个人从深圳回来的。”
“啊!”奶奶惊讶地说,“你爸你妈这心也就是大!就是再忙,顾不上,叫你爷爷奶奶接去。咋能叫你一个人回来。”
睿睿说:“没事的,奶奶。一下飞机坐地铁到火车站,火车站出来就是汽车站。我都大了,记得路。”
媛媛姐说:“这家伙可是独行侠呢。”
奶奶说:“下回可不敢了,这多让大人担心。”
奶奶回头问媛媛姐:“你妈呢?”
“我妈在砖厂干活。这两天订砖的人多。”
奶奶说:“这些人真是,这么热的天订啥砖呢。”
爷爷来了,奶奶对他说:“这是媛媛她姑家娃。几天不见长这么大了。”
爷爷乐呵呵地问他:“上几年级?”
“初一。”
“也上初一?我记得你比豪豪小一岁吧?”
媛媛姐说:“城里娃上学早。”
奶奶说媛媛姐:“你也好好念书,将来跟你姑一样,也找个城里女婿。”
爷爷叫媛媛姐和睿睿:“走,坐席去。”媛媛姐说她吃过了。爷爷说:“赶紧走吧。”奶奶说:“这有啥难为情的。巷里人都坐席呢。又不是旁人,是你五爷,咱自家屋。”
媛媛姐和睿睿没有去。
媛媛姐把电动车推到屋里没多久,炮就响了。奶奶说:“新媳妇来了,走,看去。”
接新媳妇的轿车进了巷。帮忙的人把门口腾出来,把竹桥摆好。
睿睿跑到跟前,稀罕地问:“这是鹊桥吗?”说着就掏出手机拍了起来。我纠正道:“这不是鹊桥,是竹桥。”
“不是‘渡鹊桥,夫妻相会吗?”
“不是。是过竹桥。”
他疑惑不解:“过竹桥,啥意思?”
“这是我们这儿独有的风俗。”我自豪地告诉他,“电视台还在我们这里录过像,电视上都播了呢。”
自打上了电视出了名,项木匠专门做了这个竹桥出租。村里人想得开,二十块就二十块,这比以前那两个板凳中间绑个竹梯,可要好看气派多了。
睿睿说:“我知道是风俗,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就像过年放炮仗一样。”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过年放炮仗是为了驱赶‘年这个妖怪。贴对联是替代桃符,为了吉祥。过竹桥是为什么呀?”
就在这时,婚车到了跟前,大家都围了上去。
我告诉他说:“你一看就知道了。”
新郎先下了车,然后把新娘抱在竹桥上。新娘走过竹桥,跨过干草火堆,新郎把新娘再次抱起,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门。
新郎和新娘一走,那些爷爷奶奶、大叔大婶,把自家的孩子都唤了来,叫在竹桥上走一遍。说是将来考试顺利,图个吉利。爷爷奶奶把我和媛媛姐、睿睿都叫去走了一遭。
媛媛姐和她的几个朋友在聊天,没想到睿睿又跑去问媛媛姐。媛媛姐也不清楚。菊侠姐就告诉他说:“我也是录电视时才知道的。周文王你知道吧?”
睿睿点了下头,“知道。周武王他父亲。”
菊侠姐说:“对。周文王娶的妻子太姒就是我们这里的。周文王亲自来迎娶,不料那天下大雨,把门前的路淹没了。周文王就用竹竿搭了竹桥,把妻子接了过去。”
睿睿一听,就在手机上搜索起来。他边看边点头,“菊侠姐,这其实就是个临时救急的过道、便道。我还以为做的是鹊桥呢。谢谢你!”
“呵呵,不客气。我也是鹦鹉学舌。”菊侠姐笑着说。
睿睿望着竹桥,“那这竹桥并没什么意义。就是大家囫囵吞枣,照抄照搬。”
“嗯,不错,也可以这么说。”菊侠姐赞赏地说。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对菊侠姐赞赏他的嫉妒,还是对他轻视我们习俗的不满。
“豪豪,豪豪。”振超、健勇跑了过来,鸣超尾巴一样跟着。
振超问我:“沟里去不?”
振超说的沟里就是我们在后沟建立的“根据地”。以前一放暑假,大人们要午休,我们没瞌睡,大人嫌我们吵,就赶我们出去玩。我们就跑到溝里,发现了这个地方。沟沿上凉快,有从黄河滩吹来的野风。这几年退耕还林,树都已长大,浓荫蔽日,坐下面打扑克、玩弹子、下棋;沟里又有崖枣,草丛里还有野梨瓜、马泡瓜、野葡萄吃,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我叫媛媛姐跟奶奶说一声。媛媛姐叫把睿睿领上。我问他去不,他问去哪儿,我一说,他连声说去。
路上,睿睿也学我们脱了上衣,别在裤腰上。
到了沟边,睿睿站在合欢树下,望着远处的黄河滩,“这儿凉快,天然风扇。”
健勇跳下埝摘梨瓜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只拿了一个,“其他还没熟。”振超接过,在衣服上揩净,一手托着,一手握拳,照梨瓜“啪”就是一拳。梨瓜裂开了个口子。他把梨瓜掰成五块,一人一块。
吃完了,我过去摘了些苘麻叶子让大家擦手。睿睿擦完,拿着叶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这啥叶子?跟纸一样,还揉不烂,这么结实。”
我跟他说这是苘麻,皮能捻绳。我顺手摘了一个苘麻果实,剥开,露出白色比芝麻大的籽儿,“这也能吃,你尝尝。”
他捏了个,放进嘴里,在牙齿间咀嚼着,“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他赶忙拿出手机又拍了起来。
健勇掰了些高粱叶子铺在地上,我们刚坐下来准备打游戏,睿睿胳膊伸得笔直,“看,看,那是啥地方?”
我扭头一看,“那是龙王山。”
睿睿问:“上面还有路呢。那里能去不能去?”
振超说:“能去。那龙脊上才凉快呢。四面都是风。”
睿睿兴致勃勃,“那咱们去那儿玩吧。”
我赶忙说:“那儿没啥好玩的。又没有树,可晒了。”
健勇朝我坏笑,“胆小不敢去就是不敢去,还会找借口。”
我急了,“谁胆小了?谁不敢去?”
健勇激我:“那就去呗。”
也真是奇了怪了,我站在沟沿上,下面再深都不怎么害怕。可一到龙王山,就两股战战,迈不动步。更让我奇怪的是,振超、健勇和我一样,都是农村孩子,对了,还有那个小鸣超,他们为啥就来去自如,而我就胆战心惊。
现在健勇又当着外人面将我的军。虽然有些心虚,可折不下这口气。再说,以前那是小学,现在中学了,也不会再那么胆小害怕了吧。
我一咬牙,站起身,赌气地说:“去就去!”
我们顺着沟边,走到龙尾跟前。
从这里看龙王山,就像一条蜷着身子趴在那儿饮水的长龙。龙脊两边都是深沟,龙脊上一条上下起伏、一尺来宽的小道。这是以前的采药人和庙里的和尚留下的。
睿睿张大嘴巴,不停地拍着照,“太美了!太像了!”
看来恐高症跟小学生和中学生并没多大关系。一身临其境,我就原形毕露。健勇一定是从神色上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不怀好意地要我在前面给大家领路。我才不上他的当呢。不要说他胳肢我,就是冷不丁地大喊一声,我都会吓得够呛。
振超领着鸣超走在最前面,健勇紧随其后,接下来是睿睿,最后是我。
上了龙脊梁,没走三五步,睿睿就吓得蹲下身子,“不行,不行。太陡了,我有恐高症。”
振超健勇拐了回来,关心地问:“不要紧吧?”
睿睿紧紧闭上眼睛,“不行不行,我得适应一下。”
振超说:“这样吧,我找根棍子,把你拉上,你就不害怕了。”
健勇说:“拿苘麻拧根绳子,前头绑到振超腰里,后头绑到你腰里,保证没问题。”
睿睿说:“不不。你俩前面把鸣超看好就行了。”
健勇说:“那家伙跟山羊羔子一样,不用管。”
“我给你弄根棍子拄上。”振超要从睿睿旁边过,回去折树枝。睿睿吓得叫他别过来别过来,怕碰到他。
振超和健勇没再动。
睿睿蹲了会儿,缓缓站起身,慢慢睁开眼睛。
开始腿还在抖,过了有五六分钟,腿不再抖了。脚开始一点一点往前挪。
健勇戏谑我:“喂,你咋回事?还不行动?”
我回敬道:“我绷完银幕再走。”
健勇再也不吭声。健勇上小学尿床,他妈妈晾褥子被我们发现。他硬说是喝水不小心倒上面了。怕我们到学校乱说,甚至不惜跟我们翻脸。后来,我俩就拿“绷银幕”调侃,他也有口难言。
振超说:“那我们就在前面等你俩。”
他俩连蹦带跳地前面走了。
我也学着睿睿的样子,先一步一步地适应。睿睿叫我不要着急,先把身子控制住了,不再颤抖摇晃,再慢慢往前走。我问他怎么知道这个法子。他说上体育课练平衡木时,老师告诉的。我们也有平衡木,可我怕同学,尤其是那些女生笑话,谎称脚脖子崴了逃了课。
我一边照着睿睿教的法子,一边把目光尽量收缩在脚底下的路面上而不往两旁的深沟看。可身不由己,腿肚子哗哗抖得就像站在震颤机上一样。我赶紧闭上眼睛。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只见睿睿返回身子,说:“不行不行。我投降投降。”
我俩回到沟沿上,睿睿心有余悸地说:“我去年和我爸去上华山。苍龙岭上去有个韩愈投书处。说韩愈吓得坐那儿不敢动弹,把书扔下山去叫人来救他。我当时过苍龙岭并没觉得怎么害怕。今天才明白,那路已凿成了石阶,再有两旁的铁链护着,肯定不害怕了。韩愈以前的华山,说不定就是这样的原始山路,不害怕才怪呢。”
原来大人也恐高呀,并非我胆小如鼠。心里终于释怀了。然而,睿睿的率真和坦诚更是让我自愧莫如。
我领着睿睿拐到滩坡,从滩坡下去,然后上了老龙头。
睿睿一见振超,伸起大拇指,“你俩厉害!佩服佩服!”
鸣超和健勇正躺在石条上,拿泡桐叶子盖在脸上遮着太阳,一听,翻身坐起,“还有我呢。”
睿睿说:“你也厉害厉害!”
振超叫我们过去坐下歇会儿。睿睿低头一瞧,“这儿怎么这么多石头?”
振超说:“都是原来庙里的。”
“庙里的?啥庙?”
振超指着周围的大片空地说:“这地方就是龙头,这上面以前就是龙首寺。”
“龙首寺?”
“可大了。我爷爷,豪豪、健勇爷爷都见过。”
“那后来怎么没有了?”
“日本鬼子那年打到对面山西,黄河挡着过不来,他们就拿炮轰。因为龙首寺太大、太高,担心成了鬼子的目标,就拆了,附近的人也都遣散了。”
健勇一跃而起,怕人家以为他不知道似的,指着旁边的土山对睿睿说:“你看那儿,秦驿山。商鞅就在山底下埋着。”
“商鞅?”睿睿一看,不相信,“商鞅怎么会埋在这儿?”
这些村里人都知道。我刚要开口,健勇迫不及待地说:“商鞅被五马分尸后,他的亲信把他的尸首偷出来,准备运回他的家乡卫国埋葬。”健勇指着前方,“那里原来有个渡口,叫德丰渡。他的亲信准备偷渡时,被守军截获。亲信撂下商鞅的尸首跑了。那些守军和庙里的和尚便将商鞅埋在秦驿山下。上世纪七十年代有军队在这里驻扎,修建营房时将墓平了。我爸说他小时候拾羊粪时还见过,就在营房前面那一块。”
秦驿山紧挨着龙头山。秦驿山和龙头山一样,也是个土山包。
我们走过去,部队以前砖砌的营房还在,可商鞅墓早已没了踪影。
睿睿随手拨拉着身边半人高的草尖说:“上历史课总觉得那些事太遥远,没想到今天离得这么近。”
前方不远处就是新修的沿黄公路,车来车往。秦驿站、德丰镇、德丰渡口遗址的牌子都在路边悬挂着。村里还在路旁砌了墙壁,画了画,写了字:“孔子西行不入秦处”。孔子西行到了这里,遇上我们项家庄项橐几个孩子在路中间用砖土筑城玩耍。孔子车队要经过,项橐问他车给城让路还是城给车让路。孔子语塞,便打道回府。
睿睿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我问他:“啥不可能?”
睿睿朝那画一指。
我说:“其实这个项橐不是山东的,就是我们这里的……”
他说:“我是说这个故事。”
“這个故事怎么了?”
这些历史故事和传说,村委会和学校的墙壁上都画着。沿黄公路开通后,村里打算把这些景点都修起来发展旅游。
“这故事不合逻辑呀。孩子玩耍筑的城并不是城呀。就像这墙上虽然画的是人可并不是人,假钱也不是钱一样。要是真有此事,那就是孔子不懂逻辑了?”
我心说,怎么会呢?三字经里都有:“昔仲尼,师项橐”。可睿睿说得也有道理呀。再说,孔子一行人辛辛苦苦跑了几千里路,末了却被几个孩子的砖砖块块给挡了回去,确实不合情理呀。
本来想让睿睿去河渠游泳,可天色不早了,我们从滩坡返回。
一路上打打闹闹,上来时嗓子都冒烟了。
到了振超家,跑到厨房,一人拿个大碗,揭开瓮盖舀起就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叔叔和婶子拿着穿了半截的红辣子进来,“听着踢踢哒哒,还以为谁家羊群跑屋来了。”再一看,“你几个这是做啥了,一个个一身的汗?”
“我们下滩了。”鸣超放下碗,手背一抹嘴,显摆地说,“妈,妈,我们走的龙王山。豪豪哥哥和他亲亲娃哥哥吓得不敢走,我一点都不怕……”
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叔叔伸手朝振超后脑勺就是一下,“给你说了多少回了,不准再去!不准再去!你就是不长记性。你把娃领上不说,还把人家亲亲娃领上。万一出个事咋办?”
振超捂着后脑勺低着头不敢言语。我和健勇见状,一拉睿睿衣角准备离开,没想到睿睿却上前说:“叔叔,这不怪振超,是我想去呢。”
叔叔说:“你甭管,这不关你的事。”
睿睿说:“就算他领我们去,您也不应该打他。”
叔叔回过头,反问他:“他皮得不听话,你说咋办?”
“您可以跟他探讨辩论。”
“探讨辩论?”
婶子把叔叔一拨拉,对我们说:“来来来,都坐都坐。”她问睿睿:“你爸你妈平时不打你吗?”
睿睿一摇头,“不打,而且我爸从来不让我做个听话的孩子。”
婶子讶异地说:“啊?老师的话也不听吗?”
“不是。爸爸说从小要养成自主探索和思考的习惯。比如我们出门问路,至少应该问两到三人。并不是说对方一定是坏人。而是有的人可能记错,有的人可能正闹情绪,或者喝了酒,随便给你一指。所以多问些人,然后自己再作出正确的判断。”
婶婶仰起头白了叔叔一眼,“看看人家,你光会打!打就能打出息?”
睿睿说:“打孩子会伤了他的自主和自信。自主和自信就像院子里这果树的根一样。有了根树就有了生命,自己就会生叶开花结果。没了根,就像那塑料树,那些叶子花呀果的,都是粘上去的。”
婶婶饶有兴味地说:“说得好!说得好!那婶婶问你,你干没干过那些淘气的事儿,你爸你妈是咋样对你的?”
睿睿腼腆地一笑,“我刚上小学时,听同学说水比油重,把两个倒在一起,下面是水,上面是油,分得清清楚楚。可我总觉得两个应该融合在一起,就像墨汁倒在水里一样。回到家就舀了半玻璃杯水,然后拿油壶把油倒了进去。果然油是油,水是水,分得一清二楚。我觉得很奇妙。可怎么都想不通,油怎么会在水上面。就自个琢磨,一定是油太少,水太多,油轻水重,所以油在上,水在下。我拿杯子舀了很浅很浅一层水,然后倒了很多油。一看,还是油在上面,水在下面。爸爸妈妈回来,给我解释了半天,我似懂非懂。末了爸爸说,睿睿,你做试验爸妈不反对。可咱下次能不能不用鱼缸里的水,不然这些油还能炒好几盘菜呢。”睿睿说得大家都乐了。
其实睿睿有些冤枉叔叔了。现在的家长很少打骂孩子。我爸妈常年不在家,爷爷奶奶别说打,骂都舍不得骂一句。
回来路过峰峰叔家,酒篷里依然座无虚席,高升五魁的划拳声不绝于耳。大门口,竹桥高高地竖在旁边。我忽然发觉,它好像在嘲笑我,这么多年了,竟没有看出它的真面目……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