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的情爱江湖
2019-09-11
很多老人出身农村,“勤快能干”是他们对伴侣的最高评价。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婚姻抉择的多方压抑性。某些朴素的婚姻观,是年轻一代所难以理解的。爱之于他们,不是肌肤之亲,而是真真切切的一蔬一饭。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老年人早已与“性”绝缘。但性作为人的基本生理需求,可能是伴随一生的。性社会学家潘绥铭表示,在中国,55至61 岁的老年人中,53% 的人每月有一次性生活,39% 的老年人可以达到每月3 次。
垂暮之年,他们依然有着性的欲望与爱的能力。但他们在爱与怕中来回摆动,龉龃前行。
为了找到解开谜底的入口,记者选取了47 名采访对象。当拨开迷雾,一步步踏进老年人的情爱江湖,便如同走进了一座婚姻围城。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却同样煎熬着,追逐过,或也曾迷失在这条性与爱的路上。
“如果我老婆心思来了,我绝对会配合”
步入80岁之后,陈德钦就开始思考如何与妻子告别。
陈德钦总是毫不厌倦地讲述他年少时英雄救美的故事:18 岁来到上海定居,他在那里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两人的最初并不是一帆风顺,妻子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要被分配到新疆工作。身为干部的陈德钦,顶着“被下放”的“惩罚”,义无反顾地选择与她结婚。那时陈德钦30岁,妻子18 岁。就这样,两人结伴走过了风风雨雨的56 年。
12 岁的差距,在青春正好的年轻人看来可能微不足道,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却可能代表着生与死、相聚与分别之间的一道鸿沟。为了能够更长久地陪伴妻子,在70 岁之后,陈德钦开始接触各类理疗项目。这其中固然有对生的渴望,但或许,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出于对爱人的不舍。
健康的身体给了他自信。年龄只不过是改变了性的表达方式,健康才是影响人们是否能够拥有或享受性生活的关键因素。他毫不掩饰对妻子的爱慕,“如果我老婆心思来了,我绝对会对她配合得非常好,不一定要像年轻时那样,亲吻也能非常满足”。陈德钦自夸是情感专家,而他的经验累积都来自于情感类杂志。
除了坚持保养身体,陈德钦还进行着一项更隐秘的行动。
小12 岁的妻子,在陈德钦看来完全是一个小女孩,“什么也不考虑,整天地胡闹”。在漫长的婚姻中,陈德钦已经习惯为妻子打点好一切。目前,陈德钦给妻子在银行办理了一张贵宾卡,里面存有50 多万,另外还有一大笔钱,是准备在自己过世之后留给她的——这些妻子一概不知。陈德钦说:“我把全身心放在她身上,绝对不会让她有后顾之忧。”
“年轻人应该注意要能让老年人在一起生活”
林叔和儿子挤在深圳二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今年是第7 个年头。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林叔2012 年随其后,来深打工补贴家用,两人省吃俭用计划在老家的县城买上一套房。
林叔才60 出头,每天4 点半出门,工作12 个小时,全周无休。林叔的妻子留在家中照顾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林家兄弟6个,一年内轮着照看。林嫂空闲下来,有时会过来和他生活一段时间。有林嫂在,工作时有家的念想,回家有定时的饭菜,当然还有回归常态的夫妻生活。等到儿子的房门紧闭,在夜晚的沙发上,局促的空间,他说:“我们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像林叔这样离家打工的老人还有很多,他的身后,是庞大的移居一线城市的老漂族,一些老年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跟随移民潮子女远离家乡,退出原有家庭主导的“家长”地位,成为暂居的“候鸟”。
以深圳为例,据深圳市人口管理部门提供的数据,截至 2015年12月,深圳市60 周岁以上户籍人口总数23 万多人(占比户籍总人口约6.9%),60 周岁以上非深户籍常住老年人口却有95 万多人,远超于本地户籍老年人口,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
候鸟避冬,但并不是所有来深圳的老人都是“享清福”的。深圳市性学会会长陶林提出了另一种现象,教育的缺失和沟通的断裂导致了很多“人为的隔离”。在大城市的生活重压下,年轻夫妻双方都忙于工作,一旦生了孩子,大多需要老年人帮忙照看。
在性这一话题上,性学家彭晓辉认为,不仅夫妻间需要沟通,代际之间也需要交流。这种人为的分居可能是子女无意识的结果,在人们的潜意识中, 性生活是年轻人的事,老年人的性需求是被直接忽略的。陶林解释道:“现在很多中年人对老年人不理解,因为中年人还未到老年,自然不懂。”即使子女意识到了,但羞于去提及这一话题,外加现实条件的无奈,所以保持沉默。“老人有老人的无奈,在传统社会中,上辈对子女的照顾天经地义,很难拒绝。”为此,“如果年轻人有这个意识,就应该注意要能让老年人在一起生活”。陶林指出,这实际上也是对老年人健康的一种负责。
“幸福就是爱”
“那时候的人都是介绍认识的,哪有什么自由恋爱。”这是在采访时不断听到的一句话。
北叔今年91岁,32岁的时候才结婚,对象是家里亲戚介绍的。那时候他还在当兵,每年只有一次20来天的探亲假,就在不到一个月的假期里,他跟对象从认识到结婚,梦一般地就解决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但这个故事里没有一见钟情的戏码。“也就是凑合吧。”北叔说。
陈焕也没多想,“年龄差不多,就该结婚了”,这是上一辈一直灌输给他的东西。他对爱情这个话题很回避,用“从来不讲这一套”搪塞过去:“感情是那个时候不该说的,没钱,都在努力奔生活。”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人人都在奋力建设祖国。“赶个集都要快去快回,哪有时间谈情说爱?”他说。
这些话题研究中的老人来自于全国多个省份城市,其中多数老人出身农村,“勤快能干”是他们对伴侣的最高评价。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婚姻抉择的多方压抑性。陈焕所信仰的某些朴素的婚姻观,是年轻一代所难以理解的。爱之于他们,不是肌肤之亲,而是真真切切的一蔬一饭。
我們追问什么是爱,等着他们给我们答案,可答案迟迟没有发声,就连他们自己也陷入了情感的迷思。在对亲密关系的思索前,老人们躲进自己的心房。我们不禁想问:这些老人,人生暮年,他们过得幸福吗?
在长达75年的时间里,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一直在进行着一项名为格兰特研究的项目,推算着“幸福”。这个为期75年,耗资2000万美元的研究却指向了一个只有五个字的简洁明了的结论——“幸福就是爱”。(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