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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才与厄运:论《主角》忆秦娥的勾栏人生和存在之维

2019-09-10熊英琴

北方论丛 2019年3期
关键词:主角秦腔命运

熊英琴

[摘要]《主角》叙述了秦岭山里“放羊小孩”一忆秦娥五十余年的人生经历及其心灵史。它至少有三个层面的思想内蕴:一是戏的世界,指一代名伶忆秦娥的主角之艺和事业沉浮;二是情的世界,指忆秦娥与刘红兵、石怀玉的情感纠葛与生活遭际;三是理的世界,即作家陈彦对20世纪中国社会转型中历史文化、时代变革与人物命运的深彻思考。并且,《主角》力求探索并建构忆秦娥命运悲剧的独特性:时代悲剧是从横的方面剖析社会变革对“小人物”的冲击与影响,历史悲剧是从纵向角度反思民族文化与社会伦理,而人生悲剧则是从哲学上去思考生命存在的本质意义。

[关键词]陈彦;《主角》;忆秦娥

[中图分类号]1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9)03—0079—05

继《妆台》之后,陈彦的新作《主角》是部聚焦中国戏曲人生存境况的现实主义力作,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生生不息之力和坚韧结实的民间文化精神。作家以稳健细腻的笔触,动人心魄地讲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的命运遭际和俯仰沉浮,并勾画出大时代背景下秦腔的起落兴废,以及与之休戚相关的剧团人的生存群像。忆秦娥命运曲折、充满苦难,遭遇一次次撕裂和绝望,幸因唱戏——秦腔艺术的介人才免于丢失其精神内在;反而于戏与道、技与艺、爱与情、生与死、福与祸、悲与喜、繁华与寂寞、喧闹与丑陋、美丽与苦痛、俗世与理想等参差交杂的人间况味里,锻造出足以烛照吾土吾民的文化人格和艺术生命。

《主角》继承五四以来小说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以深含人文精神和人道情怀的“新世情小说”样态开拓出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新成就。陈彦曾说:“我始终固执地以为,写现代戏,更要深刻地研究历史传统,写古典戏,更要认真仔细地阅读现实,让昨天的历史成为对今天有温度的烛照,让今天的现实,成为对明天有回眸意义的历史……好的现代戏,一定是对历史有承接,对当下有关切,对未来有预判的复合建构。”诚然,在戏剧美学和小说创作中,作家坚守朴素美的恒常之道,赞扬人的生命力,以平平常常、淡定自若的“生活流”映照现实,以丰富深刻的情节叙事讲述了小人物在时代历史深处的不可磨灭和不朽之在。

《主角》是小人物的传记,更是一部关于命运寓言的大书。作家说:“生活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一中是搭舞台提供表演的。”《主角》即是描写舞台,上提供表演的各种角儿们的人生。需要指出的是,《主角》的“角儿”们除去舞台表演的精彩光鲜,大都是底层的普通大众,有必须面对的生活琐碎和烦恼日常。比如,著名的秦腔剧作家秦八娃有一个资质普通、肥硕勤劳的老婆——“豆腐西施”,在不写剧本的大部分时光与妻在一偏远小镇过着磨豆腐、卖豆腐的日子;省秦单团长是一个从不站在前排领奖的跛腿人;而封导有一个腿残疾、常年不下楼但干涉他排戏的夫人;有正义感、视敲鼓如命的胡三元,鲁莽冲动,多次敲掉别人的门牙,并因打架数次人狱,还为爱别人的妻子(胡彩香)死去活来……总之,小说里的人物都有着坚实的生活根基,他们热爱秦腔,从事戏剧行业甚至为此献身(单导),但同时又背负身体病痛、工作谋生等各种现实麻烦。由此,作家不仅成功构思并剪裁了“艺术+生活”的现实主义构建,还为小说的宏阔叙事和情节驱动铺设了深厚的生活根基。

特此,本文以忆秦娥半生曲折的身世遭遇和始终如一地坚持唱戏为切入点,尝试从她徜徉于奇才与厄运两端的命运之歌中,发掘小人物坚韧蓬勃的生命力和艺术烛照人生的存在向度。“做自己的主角,做生活的主角!”是《主角》与史诗气象和中国风格之外的另一个深邃主题寄寓。

一、奇才之泪:东风恶兮人情薄

《主角》描述秦腔名伶——忆秦娥11岁学戏,到51岁功成身退的舞台生涯和生命历程,小说结尾用一阕词《忆秦娥·主角》概括了她的前半生:“易招弟/十一从舅去学戏/去学戏/洞房夜夜/喜剧悲剧/转眼半百主角易/秦娥成忆舞台寂/舞台寂/方寸行止/正大天地。”忆秦娥的人生,若用两个关键词提炼,“奇才”与“厄运”再合适不过,“奇才”是指忆秦娥身上混沌天然的唱戏天分和执着吃苦的个性性情,“厄运”是指她半生历经的大小波澜和诸多苦难。也是在这样的忆秦娥身上,上演了一曲时代·秦腔·人生精彩交织的主角传奇。

《主角》的叙事围绕两条线展开:一条是时代大背景下秦腔的几番兴废和易招弟从宁州县九岩沟放羊小孩学戏、唱戏并成为“秦腔金皇后”的历程;另一条是掩在生活面相下的忆秦娥个人的成长蜕变与结婚生子,以及老来还乡的人生变迁。对小说世界里的人而言,一路“主角”,让他们悲过喜过、恨过爱过的忆秦娥是真实深刻的;而对忆秦娥,第二条线上的点点滴滴才是她实实在在的人生。小说正是运用万能视角,通过大量心理描写,让读者有机会深人人物内心,知晓影响主人公的是其对一个个生活事件的解读。正是两条线的相互彰显、彼此嵌合,让我们得见在剧团团长、导演、角儿、剧务等各色人员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和围绕主角、房子、职务等切实利益展开的争夺与伤害。由此,台上台下、台前台后,忆秦娥的快乐与痛苦真实而清晰,一个性格饱满、可爱又可悲的人物形象便屹立起来。

读后或会意外,红遍大江南北的秦腔主角忆秦娥竟是一个不机灵、不敏感、更不明世故,甚至在很多时候显得糊涂笨拙,又总是“一根筋”的乡野女孩!正因如此,所谓“不笨不拙,难成大道难成角儿”,她身上隐证的“大道混沌”是作家陈彦对中国古典文化庄禅真意的深远寄托;而这样一个放羊女孩因嗓子好、肯吃苦被四大元老

(忠、孝、仁、义)发掘,剧团培养,一路唱到中南海成为红极数十年的“角儿”,不仅因她不断进取、敬业奉献的坚毅品质,更是其对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唱戏等传统艺人精神的自觉传承。而忆秦娥这一典型人物身上所承載的结实茂盛、自强不息的中国传统文化根脉,正是今天值得继承和发扬的中华精髓。

主角忆秦娥,在台上前后主要唱了六台戏:《杨排风》《白蛇传》《游西湖》《游龟山》《狐仙劫》《同心结》,其中,《杨排风》《白蛇传》《游西湖》《狐仙劫》是当时秦腔也是她本人的代表作。有趣的是,唱戏隐喻人生,在她一遍遍排演《狐仙劫》时也遭遇一个个生活灾难。小说从她不愿排《穆桂英大破洪州》《穆柯寨》《十二寡妇征西》等“苦戏”而怀孕、休产假逃避开始,生活便给她一次次重击。

第一个人生低谷是丈夫刘红兵的出轨背叛,以及带团外出表演时发生塌台事故单团长和三个孩子的当场死亡,她和舅舅胡三元也身受重伤。亲见小孩鲜血淋淋死去的场面令她自责不已,住寺庙诵经赎罪时,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个傻儿、与丈夫离婚等事业和生活的双重打击,令她一时心如死灰。第二次低谷是忆秦娥终于敞开心怀同“艺术痴儿”石怀玉结婚,收养烧火女孩儿宋雨,准备迎接新生活时,儿子刘忆从六楼跌下摔死;并且在又一轮的名誉侵害中舞台的主角之位不再;因爱生恨手毁石怀玉献给自己的画作而致其自杀;回头探望前夫发现刘红兵断了腿;在新戏《梨花雨》开排之际,主角改为养女宋雨,宋雨火了,新戏也火了,自己却面临失去养女和走下舞台的结局。

小说结束在年过50、离开舞台、先后失去孩子和丈夫的忆秦娥,再一次时过境迁地回到老家——九岩沟(回去的还有刚从监狱出来的视敲鼓为命的舅舅胡三元),放起父亲为她留的三只羊。《忆秦娥·看小忆秦娥》反映了她当时内心的五味陈杂:“西风薄/夜摇碧树红花凋/红花凋/枝头又俏/艳艳桃天//去年花旦鳌头鳌/斗移星转添新骄/添新骄/春来似早/一地寂寥。”秦娥成忆舞台寂,一地寂寥罢了。小说中,无论唱戏,还是生活,都给忆秦娥不尽的苦难与折磨,归结起来一个人世之“情”、一个艺术之“戏”,可谓“东风恶兮人情薄”。

二、厄运之源:牧羊身世随流水

聚焦小人物的书写是陈彦小说一直的坚持,《主角》不仅为小人物立传,更是一曲由文化、人性与时代共筑的人间交响,在复杂世相的宏阔画卷中蕴含作家对个人命运的考量与深思。陈彦生动、自然、饱满地描绘了易招娣的成长变化、心路历程和与时代变革交织交错的人生命运。就生活而言,忆秦娥的悲情命运本身是复杂的、多面和不確定的,她的不幸与世风人性有关、与世情个性有关,也与时代嬗变密不可分。

不可否认,陈彦通过对忆秦娥艺术命运与生活命运的书写,写活了这个人物,所谓“用生命灌注的,人间大音”。人生活在当下,又无不活在历史时代中,故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司马迁)。从女性主义探究一个秦地女子——秦娥的悲情人生对当今女性生存、路途抉择和家庭伦理均有诸多启示:忆秦娥的悲剧不仅是一个小人物的悲剧,更是一个现代女性的悲剧。舞台没有终身制,一个主角迟早有退下来的一天,何况忆秦娥从十几岁到五十岁一直在大大小小的台子担任主角,怎么说也红了三十多年。唱戏除了常年排练辛劳,因争主角受到楚嘉禾等人的名声陷害和蓄意排挤以外,对忆秦娥的打击并不致命,其人生之悲主要集中在爱情与婚姻生活方面。

梳理可见,忆秦娥的一生是一个秦腔艺术家的一生,更是一个普通女性的一生。她的生活重心是演戏,生命重心却是孩子。从带傻儿满世界看病,收养烧火女孩宋雨,对练戏孩子的疼惜等细节均可发现其母性光辉,母亲才是她最钟情的角色。然小说结尾时,年过半百的忆秦娥孤身一人回到老家,没了孩子亦没了丈夫,究其根因,一个突出事件不容忽视:早年廖师傅的污害。这件事造成的伤害像蝴蝶效应一样扩散放大,破坏效果远超真相本身。清白是一个女人在中国世俗社会生存的伦理标签,而忆秦娥十几岁就被周边人编排脏了,加之后来走红,美名与恶名同时远扬,她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更为严重的是她长久的自我压抑与心灵创伤,试用下图说明:

由图示可见,忆秦娥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人——刘红兵、刘忆、石怀玉,他们或死或残无一善终,直接决定她家庭生活的不幸。细究内里,早年廖师傅事件已埋祸根,但此事之所以成为影响忆秦娥一生的大事件,根本原因却是被影响的人,也就是她自己——易招弟。若换作他人,比如楚嘉禾,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或者即使发生了亦不会造成此般后果。只有易招弟这样一个乡下十来岁的放羊女孩,缺乏关爱亦不懂爱护自己,才会被剧团同事排挤嫌弃致烧火帮厨、睡灶门口;也只有她那样深切自卑、压抑自我、以“一根筋”为生存之盾的小孩,会怀疑自己、厌恶自已以致在青春期对性留下极深的阴影,为之后的婚姻不幸埋下伏笔。其实在“那样的”舅舅胡三元从山上把她领走起,命运就注定了她一生的伤痕累累。在弱肉强食、是非不断的宁州剧团,在一个因艺术坚守和正义感被领导同事屡屡收拾打压以致送进监狱的舅舅走后,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放羊小孩怎能不受欺凌侮辱。小说事实表明,世事和人性均没有放过这个弱小可怜的孩子,廖师傅侮辱事件只是此类事情发展的极致和节点。

《主角》虽然写的是秦腔行业,是舞台上演出的这个群体,但在文学的价值取向上,作家显然无意强调“角儿”们的特殊性,而是围绕忆秦娥的生活发展和内心走向,刻画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剧团人物,通过廖师傅事件等故事情节开展,在宁州具体的场景、情境中,显露普遍的人性与人情之善恶。在小说空间的特定情境中,作家着意剧团人的名利心理和语言暴力,更着力于易招弟之所以成为忆秦娥的个人化蜕变。所谓芸芸众生的“这一个”,“这一个”在作家悲悯醇善的眼光下,无不透着深沉苍凉的人文关切。

三、绝望之望:做个我生命的主人

《主角》以切实逼真的细节再现生活的原初面目,是在刻画现实,更是在烛照世道人心。虽然于时代变革的波涛汹涌中,社会历史的横流急湍下,人心之力何其小也。《主角》不以对历史转型中广大城乡现实生活网的史诗性描写为根本目的,而是着力讲述“人”的故事,关注人的生存境况、人生遭遇和生命存在。作家选择以“人”为宗,以人的情感、心理为逻辑为依据的叙事策略,实现了诸多分裂、破碎的事件与时代博大生活截面的融合联结,由此《主角》是关乎人物生命存在之气象的人间大音,更是一部“立人”之作!

从易招弟到忆秦娥,从宁州到省秦到中南海到百老汇,从“秦腔小皇后”到“秦腔金皇后”,她化蛹为蝶,于成长与蜕变后终成令人羡慕的主角。这样的一个主角却始终走在单面与孤独的路上,须臾沧桑,主角易人,忆秦娥回到老家的山坡,白天放羊晚上唱起皮影戏,繁华落尽的她,终于彰显自己半生交织在唱戏·主角·生活之间的生命脉络和存在意义。正如作家所言:“忆秦娥不是民族文化清醒的坚守者,她是无奈的、甚至是无路可选的坚守。戏曲是她的谋生手段,只是沉浸太深,对这种文化的感知,无形中萌芽出的东西,成为另一种清醒。最后忆秦娥成为秦腔领军人物,变成了清醒的坚守者,突然觉得她那么苦难的一生还是很有意义的。”唱戏类做人,戏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潜移默化地改造易招弟,使之成为饱满丰沛的“正大人物”。做一个拥有正大气象的小人物,正是《主角》的象征和符码。

其一,舞台上的主角,生活里的逃兵。忆秦娥无疑是舞台的主角,是一部戏、一个剧团共同体认、维护和托举的人。作为精神导师的秦八娃说:“主角就是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的那个人。因为你主控着舞台的一切,你就需要比别人更多的牺牲、奉献与包容精神。有时甚至需要有宽恕切的生命境界。唯有如此,你的舞台,才可能是可以无限延伸放大的。”在对秦腔艺术精神的一步步体认中,忆秦娥成长为出名的秦腔表演艺术家,但她并不是生活的主角,从未主宰自己的命运,亦不敢承担个自生命的一切,反而一贯选择退让和逃避。她不懂爱情,前后被动接受两个男人经历两段婚姻:一个因备受冷落借酒消愁终致出轨离婚;一个因爱的炙热无遗含怨自杀。

同唱戏的迎难而上相比,面对生活的忆秦娥非常无力,余华曾说:“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主角》即是这样:在阅尽生命的繁华与苍凉之后,把自己从舞台中央彻底抽离出来,回归平淡日常的忆秦娥终将同唱戏一样了悟活着的勇气,从艺人精神走向生活大书,终将直面自我,走进内心,同往事和解。

其二,谅解过去的耻辱,知道拯救自己。同严歌苓的小说《芳华》一样,《主角》对于人物命运的叙事与溯源回到忆秦娥成长的核心事件,从身体伦理出发,廖师傅事件的一再侵袭成为她生命的偏执与耻辱,在呈现个体人格扭曲和精神残害的同时,昭示了公共意识和话语意志规约下人性的禁忌与丑陋。一一走過生命蜕变的创伤与代价,忆秦娥的自我确证与救赎之路从她走下舞台,回到宁州谅解廖师傅,走向生命的原点——九岩沟的山坡正式开始。忆秦娥的自我觉醒与内在完满在小说结束时方才显露,这既是作家留给读者的礼物,也是有待我们在阅读和实践中填补完成的文本之处。

当代学者刘小枫曾说:“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通过叙述某一个人的生命经历触摸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道德原则的例外情形,某种价值观念的生命感觉在叙事中呈现为独特的个人命运。忆秦娥的人生背后是作家的现代性叙事伦理。如果“全部的生活是一种重复,人作为一种“被造”,如何度过“借住”的这一段人生,无疑是意义哲学命题,而“主角”二字是作家陈彦对人类命运超拔有力的回答。

其三,存在之光:艺术点亮人生。生命起初于一种创伤,生活一开始就使人陷入失落和混乱。王尔德曾说,并非艺术来模仿人生,而是人生可以模仿艺术。忆秦娥的人生早已与秦腔艺术相交汇流:首先,秦腔不仅造就了忆秦娥奉献、包容、宽恕、担当的人格内质,个体体验与艺术精神的完美交融还同构了她浑然出色的主角魅力。其次,唱戏多次给予绝望的忆秦娥以希望,也是她人生内容和自我成长的主要构成。把自己前半生全部交付秦腔艺术,始终在奇才与厄运的两端徘徊,在51岁之后终可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做自己的主角。然生活主角的抵达,不是艺术理想的光辉朗照,亦无关乎真相本质的执着追寻,始自对一蔬一饭朝夕日常的由衷热爱。相信曾因唱戏而精彩的忆秦娥,其余生也终因秦腔因艺术而自省而自足而别具意义。最后,秦腔艺术不仅使秦八娃、石怀玉等艺术家在实在世界之外建构另一个玲珑美丽的精神世界成为可能,亦为忆秦娥逃避现实世界的残酷和绝望提供了避难所。对秦腔艺术的钟爱与执着无疑是忆秦娥与曲折多难之勾栏命运的还击和对抗,这种“以死殉道”式的抗争性认领正是其人物存在的维度本身。

归而言之,让我们学习忆秦娥的生命精神,勇敢地做人生的主角。这是“一种文化传统,但更是一种现代觉醒,现代人的本质就是自主、自省、自强、自立,活出独立人格,活出靠自主奋斗所换取的做人的尊严”。并且做自己的主角不是逃避,是对命运的直面,是对生之信念与活之勇气的坚守,是对上苍赐予一切祸福的认领,是在终将离去的时候无畏确认——我这一生有意义。

四、结语

忆秦娥经受住命运的捉弄,在现实的坎坷折磨中,执着于秦腔艺术;在遭遇孩子丈夫相继离去的人生断崖时,依然保留内心的坚韧和对善与爱的信念,她终能于平常普通的日子里获得生命的庄严与慈悲。以朴素深厚的土壤孕一株孱弱微小的苗子执拗舒展地生长,忆秦娥的人物建构是作家陈彦对居心叵测的命运之还击,对尘世隔膜绝望之生存境况的关怀烛照,亦是面对生命欠缺安然处之的主角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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