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密克最新诗选
2019-09-10西密克
查尔斯·西密克(Charles Simic, 1938-),美国诗人,生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1954年随家移居美国芝加哥,后在纽约大学学习, 60年代末以来出版了诗集《草说什么》《一块石头在我们中间的某处做笔记》《给沉默揭幕》《回到被一杯牛奶照亮的地方》《古典舞厅舞曲》《给乌托邦和近处的天气预报》《不尽的布鲁斯》《失眠旅馆》《地狱中的婚礼》《溜黑猫》《抽杆游戏》《凌晨3点的嗓音》《我无声的环境》《那小小的东西》《伪装大师》《疯子》《靠近些听吧》等多卷;他先后获得过普利策诗歌奖、惠特曼诗歌奖、斯蒂文斯奖,并担任过美国第十五任桂冠诗人。 西密克是20世纪后半叶以来美国最优秀的诗人之一。
在黑暗的房子中
一天夜里,我正要睡着的时候,
我看见一道门下
有一丝我以前从不曾注意到的光,
我既害怕,又很想
走过去轻叩那道门。
在黑暗的房子中,一道門下
有一丝我竟然不知道其存在的光
出现又消失,仿佛他们
关掉了灯,像我一样不眠地躺着
等待那随之而来的事物。
容易惊醒的人
我的朋友,
你在一生中
目击过那么多罪行,
难怪在大多数夜晚
都能发现你
置身于一个
你甚至都不能讲
那种语言的国度
在某一场审判中作证。
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
被抬进来
你亲眼看见
还在照片上
看见它们
那些可怕的伤口,
因此诉讼进程
极其缓慢。
你将被要求
明天再回来,
因此你将再一次
跌跌撞撞地下床
一路摸索着
走向就在大厅下面
那间已经开庭的
沉默
而拥挤的法庭。
卡车休息站
死亡,这独来独往的
苍白的盗贼,
在一家通宵小餐馆
后面的小摊上呷着咖啡,
同时暗中策划
今夜怎样去劫走
一个卡车司机的生命——
那时他闭着眼睛
握着方向盘,
回忆着某个漂亮的搭便车者
向他挥别
在他的后视镜中
与那些飞逝的灯光一起
越来越小。
端坐
当那只用喧闹的滴答声
唤醒了死者的旧钟
终于沉寂下来,
永恒就搬迁进来。
一面镜子
用那种恳求被带出去
久久散步的狗的眼神
向往着门。
深夜的小测验
查尔斯·西密克怕死吗?
是的,查尔斯·西密克怕死。
他对上苍祈祷吗?
不,他忙于耍弄他的妻子。
他的良心饱受折磨吗?
良心还时不时插嘴进来闲聊呢。
他准备好了迎接他的创造者吗?
差不多就像松鼠匆匆越过道路。
就像被某个酩酊大醉的青年
从一条黑暗的街上踢到
另一条街上的空啤酒罐,
他同时蹒跚而行又跌倒下去。
玩笑
我过于长久地寻找
我不曾命名的事物,
直到有一天
我松开攥紧的拳头
发现手里
有一粒沙子。
这是谁开的玩笑?
我无法说清。
当我像一个认为自己
听见了脚步声的盲乞丐
伸出手去
我的手就变得沉重起来。
有拐杖的风景
那么多拐杖,现在即便是日光,
即便是烟雾在袅袅上升时
也需要拐杖。简陋的棚屋——
每一个顾客——艰难地
排成一列纵队鱼贯离开,
我说,多么努力啊……
它们后面的树即将跌倒,
蚂蚁拄着玩具拐杖,
风拄着幽灵拐杖。
在这附近,我丝毫得不到安宁:
面包有了人造肢体,
无头玩偶坐着轮椅,
请注意,我的母亲蹲下来小便时
也用两把刀作为拐杖。
关系
夜里,街对面
排着黑暗的窗口
一个孩子在一个窗口中哭泣。
你也习惯了那种哭泣,
让它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你满怀相同的忧虑
凭借着台灯的光线
翻开的这本天文学书籍,
也像你映在墙上的鸟一般的影子。
此刻,就在与它所有空寂的空间
同时发生的
这种不断扩展的无垠的底部,
一个无眠的目击者
怀着希望聆听一个孩子
在夜里哭泣,
那哭泣将会继续响一阵。
冬夜
教堂是冰山。
它是风。今夜它肯定从那些
银河的果园里吹出来,从它们
哥白尼学说的坑洼和石头中吹出来。
疯狂的弗兰肯斯坦博士1创造的怪物
启航前往新大陆,
意外到达像新罕布什尔这样的地方。
实际上,那只是本地的一个醉汉,
拿着雪铲敲门,
想进来取暖。
书上说,冰山就是从冰川上
断裂下来的一大块浮冰。
1:英国作家玛丽·雪莱(1797-1851)所著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的主人公,系一生理学家,创造了一怪物,但结果自己被怪物所毁。
吓人的玩具
历史在黑暗中练习
使用剪刀,
结果万物出来的时候
都少了一只腿或胳膊。
如果那依然是你必须
跟今天玩耍的一切……
这只玩偶至少还有一颗脑袋,
而它的嘴唇血红!
木屋如同可怕的展品
排列在空寂的街上
一个小女孩身穿绣花睡衣
坐在台阶上对街道谈话。
看起来这是件严肃的事情,
即便是雨也想听到,
因此雨就落到她的睫毛上
使得睫毛不断闪耀。
钟的零件到处散落
那么赶快吧!
傍晚正在来临。
成人们已经在路上。
后果不堪设想。
当你在那些滑溜的小轮中
——其中一些有牙齿——
搜寻时间的秘密,
你就忘记了时间。
你打算吸引
大厅对面的那个女孩。
她靠得那么近,
胸脯都擦到了你的耳朵。
她本来早该回家,
但你不断告诉她
你马上就会将它重新
组合起来,滴答作响。
相反,你们一起钻到桌下
在地板上搜寻。
你的手在颤抖,
而门上有一把钥匙。
预 言
最后一个顾客要蹒跚着出门。
厨师要挂上白色的帽子。
椅子要爬上桌子。
扫帚要慵懒地漫步到壁橱里。
侍者要踢掉脚上的鞋子。
猫在晚餐时要吃掉整条鳟鱼。
收银员要停止清点收据,
用铅笔抓挠屁股,叹息。
老板要给自己再倒上一杯白兰地。
镜子要厌倦盆栽的棕榈
一如既往地慢慢暗淡下去,
而此时,有人拿着一只烤鸡逃离。
一排高高的窗户
天空的掘墓者,
捕鸟人,
黑夜的卖火柴者——
你究竟是什么?
书籍排列成的坟墓,
锅碗瓢盆的音乐厅,
失眠的生病的护士,
窃贼的盲目约会。
你也是
脱衣舞者暗淡的舞台
紧靠着一个被落日剥皮的
神圣的殉道者。
关于我自己
我是失眠者的无冕之王
依然挥舞着刀剑搏击他的幽灵,
天花板和关闭之门的学生,
打赌说二加二并不总是等于四。
一个在墓园上拉手风琴的
快乐的老灵魂移入太平间。
一只逃离疯子脑袋的苍蝇,
在他脑袋附近的墙上休息。
乡村牧师和铁匠的后裔:
一个勉强的舞台助手,
属于两个有名而无形的幻术大师:
一个叫做上帝,一个叫做魔鬼,当然,
假如我是我代表自己要去做的那个人。
捉迷藏
没有找到那帮
老熟人中的任何人。
他们肯定还躲着,
屏住呼吸
尽量不笑出声来。
我们的街道很不走运,
到处都是破窗
夏夜的晚上
我们听到一对对夫妇吵架,
要不就看到他们应和着收音机跳舞。
我们都疯狂爱上的
那个坐在消防通道上
抽烟到深夜的
红发女郎,
肯定也躲着。
那个拄着双拐
总是带着一本书的
瘦骨嶙峋的男孩
肯定没有
走得很远。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
黑暗早早就降临
让人很难
从陌生人的面庞当中
辨认出熟悉的面庞。
夏天的暴雨
我要过去看看石墙边的那些野草
它们究竟为何而烦恼。
也许它们并不关心
下午的沉寂中
阴影爬过草坪的方式。
虽然我们没听见鸟语,
没在花丛中看见蝴蝶,
没有蚂蟻跑过我们的脚,
天空也保持着一派蔚蓝。
至于我们院落中的树,
它们始终那么轻微地弯曲枝条
顺从于某种东西——
那种东西即将进入
我们一无所知的事物——
就像我们被正在加深的寂静镇住。
夏天的光芒
在黎明的蓝色时辰
它喜欢空寂的教堂
一个个阴影
就像杂耍中的帷幕分开,
受难者的眼睛
从十字架上盯着下面
仿佛第一次看见
他那血淋淋的双脚。
我的妻子把指头放在唇上
夜晚来临。
一个孤独的搭便车者
举起自制的招牌。
戴面具的人物
围绕在赌桌周围?
不,那些是田野上的稻草人。
在邻居家里,
邻居们崇拜一只黑猫,
尚未亮起灯光。
亲爱的上帝,你看得见
跳蚤们为躲避而奔忙?
不,他看不见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