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1933年的校史
2019-09-10陈其深
陈其深
改写校史这事还得从学校90年校庆说起。那天,新上任的董县长也来了。让人意外的是,董县长祖上居然和学校有重大渊源。
董县长说:“早就想来看看了,我曾祖父也在这儿教过书。小时候听爷爷说,曾祖父董知远还是前清秀才,20世纪30年代还在咱们学校做过一任校长。”
校史已经定稿,只待付梓,历年校长名录中却没有董知远这个名字。县长一走,校长就立马交代我,务必尽快弄清楚,可不能让校史闹出这样的差错。早有传闻校长将调教育局做副局长,在这样一个关口,我作为办公室主任兼校史编委会成员自然明白个中微妙。
校史编撰主笔是教导处的孔老师,历史专业科班出身,曾参与过县志编写,有些自负和固执。在一次召开编委会时,他最后一个发言,慢条斯理地又把他搜集、整理资料的过程复述了一遍,中间不时夹杂些诸如考据、考证等等专业词语。最后的结论是,现有文字资料存缺,仅凭董县长祖父的一句话不足采信,更何况董老先生业已作古,也无法面证。又说校史事关千秋,此事除非另有人证。
岂料校长肚里早有乾坤,倒提出了一个证人。校长告诉我们,本校有位90多岁的退休老教师,据说幼时启蒙就是在学校的前身厚德学堂,也许从他那里可以得到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应该尽快联系这位老先生。
老先生已随子定居国外,我几经周折终于获得其子电话,就将此事拜托于他,请老先生务必仔细回忆一下,看咱们学校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否曾有一位叫董知远的校长。
不久老先生儿子就传回一个视频,虽有一定价值,却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视频中老先生精神状况很好,他倒是听说过董知远老先生,但做没做过校长,却记不起来了,也不敢肯定,视频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
校史编委会又一次召开专题会议,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主要是孔老师疑虑重重,搞得大伙儿心里都没底。校长最后拿起草案,沉思了好一阵,就指着打印稿说:“这1933年到1942年,九年间一直是同一位校长。大家想想看,在那个动乱年代,这里面会不会有差错呢?会一人做这么久吗?”
我自然明白校长的想法,便立马站出来附和:“也许董知远先生任职不长,就漏记了。董县长家族传下来的信息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要不我们就拿出1933年给董知远老先生吧。”
校长随即拍板:“那就这样!我们也不能否定一位老前辈的历史吧。”校长说这话时眼望着孔老师,孔老师扶了扶那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却不接腔,实在让人有点儿扫兴。
校史终于出版成书,校长和我专程给董县长送了一套。校长趁着董县长翻书的空当,又很得體地恭维了几句:“董县长家不愧为书香门第,祖上也是我们学校的荣耀呢……”
“好,不错,不错。”县长掂量着书,虽只是客套了几声,但看得出心情很不错,很高兴。
不久,校长终于如愿去了教育局。这是否关乎县长赏识我不敢肯定,但我自己上位副校长可是全靠校长举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吧。很长一段时间,为此我都有点儿小得意。
但有一件事我却没有想到,孔老师竟然一直惦记着校史,而且还真就让他找到了文字证据。
那天,孔老师突然十分得意地跑到我办公室,像攻克了某个世界难题似的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董知远老先生的确不曾做过校长,我们完全弄错了!”
原来孔老师为了这桩心事,私下跑了几个地方,还特意去了董县长祖籍之地,最后居然在一个深山小村找到一本新中国成立前的董氏族簿,里面记载有董老先生的生平,在厚德学堂他其实只是做过一任校董……
孔老师兴奋地打开手机,调出他拍的族簿图片,指指点点,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中了千万大奖。
我那时还沉浸在刚上位的喜悦中,看着孔老师得意忘形的学究样,心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反感,便没好气地扔下几句话:“也不就是让人家挂了一年的校长名?这又不是什么国家典史。再说,校董按现在的话讲,不也是领导嘛,看你就像捡了个宝一样,有这个必要吗?!”
我这放机关枪似的连珠炮一时竟把孔老师噎在那里,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末了,他扶了扶那啤酒瓶底,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长叹了一声,转身落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