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爷
2019-09-10苏龙
苏龙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这一带丘陵山岭、田间地头郁郁葱葱,弥漫着浓浓刺鼻味道。明大爷很喜欢站在高处欣赏这一片片绿,压根不讨厌扑面而来的这种味道,反而感觉精神亢奋、神清气爽。这时的明大爷两手叉腰,嘴里含着烟斗吧嗒着,好像是威武的将军在检阅大部队。
这丘陵山岭、田间地头种的是黄烟。用明大爷的话说,咱种的是黄金呢,过两三个月这一片片绿油油就会被采摘、晒好,变得黄灿灿的烟叶卖出去就是钱,这不是黄金是什么?
别看明大爷话说得轻巧,其实他心里明白:文钱苦路来。
烟农们来年天转暖得育烟苗,然后挖坑移栽覆土,倘若遇上寒天,还需拉膜盖膜。烟草怕涝,要随时做好排水,但缺水也不行,要定时浇水。施肥、打虫一样也不能少。煙叶采摘时候偏偏是艳阳高照的六七月份,烟叶采摘好了,从烟田或烟地运回来,把烟叶一张压一张地平整叠在竹篾编成的长约两米、宽约一米半的竹棚上,叠满烟叶,再用另一张大小相同的竹棚盖上,用三到四根长过一米五小指粗的小棍子分隔距离来回穿插,把两张竹棚固定住。接着再依样做第二张、第三张……这一环节叫“棚烟”,完成的作品叫“烟棚”,每棚完一批烟,得在空地上或楼顶上把两张“烟棚”立成人字形,任由太阳炙烤,炙烤两个钟许,翻面炙烤,再过两个钟,再翻面炙烤……如此反复,利于烤晒均匀。在日落之前,要把“烟棚”全部收拢堆压,利于烟叶成色泛黄均匀。还要时时防着天下雨。待数天晒干了,以一张拆开的“烟棚”为基础,拆开其他一张张“烟棚”,烟叶一层一层压实,最后用稻草或麻绳捆绑几处固定,胀鼓鼓的“烟包”形成了,坐等烟贩上门估价销售。
用明大爷的话说,养个娃都没有那么累人。话虽这样说,他是苦并快乐着呢,忙活半年就可以数着一沓沓的钞票,谁不开心呀。
明大爷的烟叶不论在质量还是等级纯度上都胜人一筹,因而他的烟叶每斤可卖得二十元左右,其他村民每斤卖得十五元算是不错的了。别人的独门技术都是藏着掖着,明大爷偏不,但凡村民慕名上门讨教,他会毫不吝啬地传授种烟技术。比如:烟田或烟地要首选沙质或黏性土壤,岁末年初得把田地冬耕好,利于杀毒灭菌、活化土层,烟苗要选植株大、无病虫害的,还要施足底肥、多施有机肥、必须追肥。烟叶采摘后,能够太阳炙烤就绝不要用烤箱烤烟。“闻到太阳味的烟叶才卖得好价钱。”后背晒得像烤鸭的明大爷乐呵呵地说。
明大爷还有一个绝活,即便把烟叶切成丝,他也能凭着眼睛看、鼻子闻、嘴巴抽,判断出烟叶的好中差,说出是在沙地种还是岭地种的,甚至能在摆放面前的几抓烟丝中辨认出自家种的烟来,村人无不拜服。
烟贩圈里对明大爷也是满口的赞,因为明大爷对自家生产的烟叶绝不以次充好。某日一烟贩重金定下了他的几个上等好的“烟包”,约定过几天来取。明大爷家里人瞒着他拆开“烟包”,抽出一些烟叶,换上一些稍差的烟叶。明大爷得知后,暴跳骂人,马上追回烟贩运走的“烟包”,当着烟贩的面把“烟包”拆开,重新换上好烟叶,还多送了几斤权作赔礼道歉。烟好人实诚,烟贩们自然都抢着要明大爷的“烟包”,甚至来年的定金都先付好了。
烟好,烟贩盯上,自然偷儿也盯上。明大爷好两口,今年八月的一个晚上,村人约他去喝酒,喝得头重脚轻回来,发现养的大黑狂叫不停,回过神来才发觉两包上等“烟包”消失了,明大爷一下子酒醒跌坐地上,心像被挖去般剧痛,数天心神不定。
村口耸立一株大苦楝树,是村民纳凉聊天的好去处。一天,准备晌午时候,村民陆续收工回来。大家散坐在大树下“倾大炮”(聊天),自然地掏出旱烟袋,都招呼别人品尝自己的烟。大家都知道明大爷的烟好,都抢着伸手往他的烟袋抓。明大爷眯着眼睛看着笑着,心里很受用,心理阴影面积一下消减了不少。
这时候,明大爷的眼睛猛地一亮,准备装烟丝的手停住了,他眼睛望去的对面,一个人正在用烟纸卷烟。迎着明大爷犀利的目光,那人的眼睛就躲闪了一下。
明大爷心里一下子有数了。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手撑树根爬起来,走向那人,挨边坐下,轻轻开口:老弟,尝一下你家的靓烟。那人脸色就有些泛白,犹豫一下,把烟袋递给了明大爷。明大爷小心掏出一些,看了看,闻了闻,赞道:好烟好烟,然后塞在烟锅里压实,点火,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眯着眼,很陶醉。
两人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心里有事。
抽完几个回合的烟,倾了一会“大炮”,大伙儿心满意足地回家吃午饭,留下明大爷和那人。
明大爷很郑重地开口说: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你瞧我,儿子女儿起房、孙子孙女读书都得帮衬点,是不?
那人连连点头称是。
明大爷又接着说,就像你,憋住气力供两个小孩读大学,家里两个老的又常年跑医院,唉,的确不容易。
那人嘴里吧嗒着,眼圈转红了。
明大爷紧缩两颊猛抽一口,说,这样,来年我给你留一些好烟苗,挑一块好地给你,嘿嘿,保管你产出好烟卖出好价钱,有了钱,家里少的老的读书看病就不愁啦。
那人嘴巴翕动了一下,舔舔嘴唇刚刚开口,叔,我……明大爷按住了他的话头,轻拍那人肩膀说,啥都别说了,路走对了,不愁发不了财。
太阳准备落山时分,像以往那样,明大爷砍肉提酒,一路披着霞光找村人喝酒。月挂苦楝树枝头的时候,他深一只脚浅一只脚回来,嘴里哼着师公剧曲调,到家进门倒床就睡,瞌睡虫袭来,他硬撑眼皮顶着。
夜深人静,月光如洗。
这时围墙外传来一阵脚踩树叶的吱吱声,跟着是嘭嘭两次重物落地的闷响。
醉眼迷离的明大爷就笑了,他贪婪地抽动鼻子簌簌响,他闻到了久违的味道,瞌睡虫再袭来的时候,他枕着这种味道沉沉进入了梦乡。
大黑一整晚很奇怪地没有叫。当然没有叫啦,因为明大爷下午时候早早把它牵到了儿子家关着了。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