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垂危”的侦探

[英]阿瑟·柯南·道尔

1.房东太太来访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名叫哈德森太太。由于福尔摩斯的特殊职业和古怪的行为方式，这位房东太太没少吃苦头。福尔摩斯总是不修边幅，房间里杂乱得让人难以忍受。他还时不时在房间里练习枪法，做各种古怪的科学实验。不过有一点倒是不错，他很愿意为此支付高额的房租。

福尔摩斯对女士们一向十分有礼，因此哈德森太太对福尔摩斯既敬畏，也颇为关心。我结婚后，便离开了贝克街寓所。有一天，哈德森太太急匆匆地来找我，充满担忧地说：

“您快想想办法吧，华生医生，福尔摩斯要病死了……他卧床三天了，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天。更糟糕的是，他不让我去请医生。您没看到他今天早上的模样，颧骨高高地凸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了，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就来找您了。您也是医生，不是吗？”

听了哈德森太太的话，我十分惊讶，连忙穿上外衣，跟哈德森太太一起赶回贝克街。路上，我详细询问福尔摩斯的病情，但哈德森太太似乎也不太清楚，她说：

“我知道的也不多。福尔摩斯先生之前一直在拉勒海斯河边的一条小巷里研究一个病例。可惜他也不幸感染上了。周三下午躺到床上后，他就一直没起来过，三天滴水未进啊。您也知道他的脾气，我看他没几天好活了。”

我走进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里，只见福尔摩斯躺在床上。见我进来，他消瘦而憔悴的脸朝向我，眼睛盯着我看。也许是因为发烧，他的眼睛发红，两颊不正常地泛起潮红，嘴唇上干得结了厚厚的黑痂。福尔摩斯两只瘦削的手在床上不停地抽搐着，声音沙哑，说话都很困难了。他认出了我，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嘶哑地说：

“唉，华生，看来我也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了。”福尔摩斯的声音虽然虚弱无力，但还带着惯有的不以为然。

我正要走上前去，他突然大叫起来：

“亲爱的伙计，退后！快退后！你要是走近我，华生，我就命令你立刻出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请求。这还不够吗？”

看来哈德森太太说得对，生病的他比平日里更加专横，但我并没有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我只是想帮你。”我赶紧跟他解释。

“你按照我的要求做，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福尔摩斯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你没生气吧，华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我得的是苏门答腊岛的一种苦力病。这是一种致命的疾病，会通過接触传染。保持一定的距离就没事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福尔摩斯。被子几乎把他的脸全都遮住了，他好像睡着了。我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无意中看到桌子上有个黑白相间的小象牙盒，我正要伸手去取来仔细看，病床上的福尔摩斯突然发出一声大叫：

“别碰！千万别碰它！”喊完，他又无力地倒在床上，“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让我休息一会儿！”

先是粗暴的态度和无缘无故的激动，接着又说出如此粗鲁的话，这与福尔摩斯平日的样子相差太大了，这表明他的头脑很混乱。我只好默默地坐下来等待六点来临。

刚到六点，福尔摩斯立刻开口了：

“华生，请你现在把灯打开，但不要超过一半。别，不要把百叶窗拉开。把信和报纸放在这张桌子上。看到了吗，壁炉上有个V形夹子，你用夹子把那个象牙小盒打开，放到报纸里面。好！现在请你到夏伯克大街13号去请一个叫柯弗顿·史密斯的人。”

“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医生。”

“是这样的，柯弗顿·史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岛的知名人士，现在正在伦敦，他虽然不是医生，但对热带病十分有研究，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你务必把他请来。”

福尔摩斯连喘了几口气，有气无力地继续说：

“不过，我怀疑这个人不一定愿意帮我，请你把我这可怜的模样如实告诉他。我，一个生命垂危、神志昏迷的人，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在说什么，华生？”

“你叫我去请柯弗顿·史密斯先生。”

“对对，我的性命全靠他了，去恳求他，华生。我和他之间曾经结怨，我曾经怀疑他用病毒害死了一个和他争遗产的侄子。你不知道，那孩子死得多惨。哦，但现在只有他能救我——只有他！”

说完这些，福尔摩斯又胡言乱语起来。唉，一个伟大的天才现在病得像个傻子。不过他没忘记把钥匙交给我，我赶紧接过钥匙，防止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临出门前，福尔摩斯突然说：

“记住，华生，你一定不要和史密斯先生一起来，请你赶在他前面回来！”

3.奇怪的治病者

我匆匆答应，赶紧出门，在街上遇到了一位老相识——苏格兰场的莫顿警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他听到福尔摩斯生了重病的消息，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喜色。

顾不上想太多，我搭乘马车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宅子前。一个男管家出现了，他说柯弗顿·史密斯先生在里面，马上就去通报。没一会儿，我通过半开的房门听到里面有人大叫：

“这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做研究的时候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想到福尔摩斯正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了房内。里面的男人长着一张蜡黄的脸，满脸横肉，毛茸茸的黄眉毛下面是一对阴沉吓人的灰眼睛，这会儿正盯着我。我仔细一看，又大吃一惊，这个人脑袋虽然很大，但是身体却矮小瘦弱，后背驼着，好像得过佝偻病。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高声尖叫，“这么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先生，”我说，“实在是事情紧急，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病得很严重……”

当我提到福尔摩斯的名字时，这个矮子脸上的表情由愤怒突然变成了警惕。

“你是从福尔摩斯那儿来的？他怎么样了？”

“他病得快死啦。我就是为这事而来。”

矮子指着椅子让我坐下，我从壁炉墙上的镜子里瞥见了他的脸。我敢发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毒的微笑，但是当他转过身时，我看到的却是满脸的关心。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他说，“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认为他染上的是东方的疾病呢？”

“因为在一次调查中，他和一群东方水手在一起过。”

柯弗顿·史密斯得知福尔摩斯已经病了三天，并且神志出现了紊乱，便立刻要和我一起去。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叮嘱，忙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柯弗顿·史密斯说没关系，他有福尔摩斯的地址，待会儿他会自己过去。

从史密斯家出来，我立刻赶回了贝克街，我怕福尔摩斯出事。万幸，福尔摩斯似乎好了一些，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头脑不再混乱，他问清了我去请人的过程后，接着说：

“很好，华生，你已经做了好朋友应该做的事了。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只有当我和史密斯单独在一起时，他的意见才会更加坦率。桌子后面刚好可以藏个人，委屈你了，华生，请你躲在里面，有任何动静都别出来。快，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了。”

4.意想不到的结果来不及细问，我赶忙按照福尔摩斯说的躲了起来。果然，柯弗顿·史密斯进来了，他连连喊道：

“福尔摩斯！福尔摩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你吗，史密斯先生？”福尔摩斯虚弱地说，“我真不敢奢望你会来。”

那个矮子笑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吗？”

“同样的病……”福尔摩斯有气无力地说。

“哦？如果是和维克托同样的病，你的前景就糟了。可怜的维克托，他在第四天就死了。要知道他可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在伦敦城染上这种罕见的亚洲病，真是让人惊讶。你一定没想到，这两次染病是有因果关系的。”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哦？但你无法证明，不是吗？你就要完蛋了，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气息微弱地说：“请帮帮我吧。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我一定忘记维克托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虽然你刚才已经承认那孩子是你害死的。”

“哈哈哈，就算你知道我侄子是怎么死的，你现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福尔摩斯，你自认为头脑了得，但你一定想不到为什么你会得同样的病。不管怎样，趁着你还能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就告诉你……你记不记得当你出现病征的时候，有收到什么东西吗？”

“偶然收到了一個小盒子……哦，我的头晕极了，我想我要死了！”

“那就对了，你打开了它，对吗？”柯弗顿·史密斯阴险地笑着，“里面有个很尖的弹簧……你这个傻瓜，你这是自食其果！谁叫你碍了我的事，否则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说完，柯弗顿·史密斯看到了报纸上的象牙盒子，他更加得意了：

“哈哈，正是这个，只要我把它装进口袋带走，你就连最后的证据也没有了。你快要死了，福尔摩斯。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你死。”

福尔摩斯说了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什么？”柯弗顿·史密斯问，“哦？想死在明亮的灯光中？好吧，正好我也能把你看得更清楚。”

说完，柯弗顿·史密斯站了起来，他把灯都打开，并小心地将象牙盒子放进上衣口袋里。

“能把香烟给我吗？”突然，我听到了福尔摩斯正常的说话声，这让我又惊又喜。

一阵沉寂，我感到柯弗顿·史密斯站在那里，也许呆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我听见了柯弗顿·史密斯紧张而结巴的声音。

“你知道吗，扮演一个角色最成功的方法就是要去感同身受。”福尔摩斯继续说，“如果你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看起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上当了，柯弗顿·史密斯，你自己说出了关于维克托的一切。听，似乎有朋友来了。”

门打开了，莫顿警长走了进来，对柯弗顿·史密斯说道：

“我现在以谋害维克托·萨维奇的罪名逮捕你，柯弗顿·史密斯。当然，我也可以再加一条：企图谋害一个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

福尔摩斯笑着提醒警长：

“罪犯上衣右边口袋里有个小盒子。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桌上，在审讯中它一定能起作用。”

“陷阱，绝妙的陷阱！”柯弗顿·史密斯突然咆哮起来，“福尔摩斯，我是来给你治病的。谁能证明你说的话？”

“哦，差点忘了！”福尔摩斯叫了起来，“亲爱的华生，真是万分抱歉，请你出来吧，我想不用向你介绍柯弗顿·史密斯先生了，他刚才说的话我想你一定也听清楚了……”

去警局前，福尔摩斯说要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千万不要生气，华生，我知道你很有才干，但你实在不善于伪装。为了让柯弗顿·史密斯信以为真，我只能让你也蒙在鼓里。”

“可是你这惨白的脸和病容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三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有多好看的。不过为了让生病显得更逼真，我还用了点别的办法。额头抹上凡士林，眼睛里滴点颠茄制剂，颧骨上涂点口红，嘴唇上涂一层蜡……就诈病这个问题，我还考虑过写一本专著呢。”

“既然你没有染病，那为什么不准我靠近你呢？”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亲爱的华生？你以为是我看不起你的医术吗？不，不，无论我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看起来多么虚弱，但我的脉搏稳定，体温正常。如果让你靠近，难道能逃得过你那敏锐的眼睛吗？我必须骗过你，才能引来柯弗顿·史密斯。至于那个盒子，我对陌生的东西从来不缺少警惕。盒子里毒蛇牙齿般的弹簧根本就没有伤到我。

“好了，华生，谢谢你的帮助，现在不得不请你帮我穿上衣服了，我实在是有些虚弱。等我们去警局办完事，不妨到辛普森饭店去吃点美味的食物吧，我可真的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