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花鸟纹玉器探析
2019-09-10成昕
成昕
唐代是我国古代封建社会历史上政治稳定、经济发达、对外交流活跃的时期,新的社会气象为文化的繁荣发展和新生奠定了基础。工艺美术的发展亦深受其时代心理及审美取向的影响呈现出新的面貌。唐宋以来,中国传统玉器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摆脱礼制的束缚,完成了由神秘化、等级化向世俗化、生活化、日用化的转型。唐代花鸟纹饰及造型装饰的兴起,就是这一现象的反映。我们哲将以花草植物、花鸟作为装饰纹饰或器物造型的玉器统称为花鸟玉。此时期花鸟玉大为典盛,与当时的绘画、雕塑工艺同步发展。
唐宋时期玉器纹饰有植物纹、花果纹、禽鸟纹,唐诗中写的“玉雁排方带”“碧排方胯背腰来”以及出土和传世实物证实了花鸟形玉和花鸟纹玉占据了这一时期纹饰的主导地位。本文在广泛收集考古发掘资料及典型的传世品玉器资料的基础上,对唐宋时期的花鸟纹玉器进行探讨和分析。
一、唐五代时期的植物纹玉器
唐五代反映自然生态的花卉、果实等组合的玉器纹饰较多,而且多为主题纹饰,也有做陪衬的纹饰,为首次以写实而又具体的形式在玉器上展现,并与动物纹图相似,具有某种含义。常见的植物纹饰有牡丹纹、荷莲纹、石榴纹、灵芝纹、海棠花纹、葵花纹、宝相花纹、菊花纹、忍冬纹、蔓草纹。传世品中还有百合纹、串枝纹、蕉叶纹等。它们或单独组纹饰器,或与其他动物复合组图。唐代花果植物在玉器上首次出现是当时玉器的创举,为其后玉器纹式的多姿多彩提供了更为开阔的自然景物纹图而载人玉器发展史册。
陕西省西安市唐宫遗址出土唐代鸳鸯花卉纹玉盒(图1)。高1.4厘米,长4.5厘米,宽3.5厘米。玉质青色,因受沁呈灰褐色。方形委角,子母口,盒内抛光。盒盖盒身均剔地雕出花卉和枝叶,顶端凸出部分各镂雕一对嬉戏的鸳鸯,并作为盒的把手。盒盖盒身下端侧面中部嵌金环钮,以便开启玉盒。此盒采用细线阴刻、剔地浮雕和透雕线刻相结合等多种雕琢技法,工艺水平较高。
陕西省西安市唐兴庆宫遗址出土唐代海棠石榴纹玉簪花(图2)。长10厘米,宽2.8厘米。玉质白色,扁平片状,两面纹饰相同。造型为一束繁茂的枝叶,三朵盛开的海棠,顶部雕出石榴,花束茎枝上有细镂孔,下端枝茎上有一细孔。
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窖藏出土唐代忍冬纹玉杯(图3)。高3.8厘米,口长径10.2厘米、短径5.5厘米,壁厚0.15厘米。玉质白色,造型为八曲长椭圆形,深腹,圈足,外壁雕琢尖忍冬卷草纹。此器形制与波斯萨珊银器相同,是中西文化结合的产物。
忍冬是外来的植物纹样,源于西亚伊斯兰教地区,与中国植物分类学中的金銀花不是同一种植物。忍冬纹在中国石窟寺中装饰很早就流行,在玉器上唐代初见。卷草纹就是在外来忍冬纹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独具中国民族特色的装饰纹样,卷草纹的特点是从连绵波状藤蔓为结构的,以卷曲肥硕的叶片和华美的花朵集各种植物特征于一身,而不是单独表现某一特点的具体植物。
浙江省临安市玲珑镇康陵出土五代牡丹纹玉簪花饰片(图4)。长7.2厘米,宽4.4厘米,厚0.17厘米。玉质白色,花朵形,阴刻盛开的牡丹花,在花蕊下镂刻两个小圆孔,此类饰片可能缝缀在某种器物之上。
浙江省临安市玲珑镇康陵出土五代灵芝纹花饰片。高6.3厘米,宽8.4厘米,厚0.12厘米。白玉,以镂空与阴刻线两种雕刻技法相结合,中间透雕两朵花卉,周边绕以四朵灵芝花卉,花卉的细部纹理以阴刻线勾勒。
除了以上植物纹样外,还有葵花纹、宝相花纹。内蒙古王逆修墓出土的玉佩,陪衬纹饰是葵花纹。宝相花纹饰源于印度佛教地区,所谓宝相是佛教徒对佛像的尊称,宝相花则是圣洁、端庄、美观的理想花形,是隋唐时期佛教装饰中的一种花卉图案,其形式应是由俯视的莲花装饰演化而来,从花型上看为莲花或牡丹花特征,从自然形象中概括了花朵、花苞、叶片的完美变形,经过艺术加工组合而成的图案纹样。这种处理变形的手法,是和魏、晋、南北朝以来以金银珠宝镶嵌的钿金工艺的启发分不开的。我国在战国的铜器装饰上,就有图案化了的花朵纹样出现,河南汲县山彪镇一号战国墓出土的铜尊莲花柄,及同墓出土的铜鼎盖上的六瓣形花朵,就是明显的例子。魏、晋、隋、唐的金银器,常以丰盛的花朵花头为标本,在花瓣轮廓线上及花心中心和花心轮廓线位置,用珠宝镶嵌成富丽华贵的宝花首饰品。
唐代的宝花花纹,在设色方法上更吸收了佛教艺术的退晕方法,以浅套深逐层变化,造型则用多面对称放射状的格式,把盛开、半开、含苞欲放的花和蓓蕾、花叶等组合,形成比自然形象的花更美、更富丽的理想之花,也就是通常所称的“宝相花”。唐代宝相花是非常流行的装饰题材,被广泛地使用于各种丝织品、工艺品及建筑装饰,形式的变化也很丰富。
青玉镂雕牡丹纹环(图5)。直径7.5厘米,孔径4.2厘米。青玉质地,雕六朵牡丹,枝梗镂空,花瓣隐出,叶的边缘辐射状短线。整体造型匀称。
白玉莲瓣纹杯(图6)。高4.6厘米,口径7.1厘米,足径4厘米。白玉,有绺及白色絮斑,局部有褐色沁,杯壁较直,略厚,表面浅浮雕三层莲瓣纹。莲瓣表面阴刻平行线条以示叶脉。足略外撇,稍欠周正。唐宋时期,做此玉杯造型、器壁饰莲瓣纹的金、玉、陶瓷器皿时有所见。
除以上两件传世品,还有花卉纹玉梳背,一件为牡丹花纹,一件为六瓣花纹。还有花朵形玉盒,盖与底均为浮雕,并阴刻线带花托的花朵纹,盒柄为花梗造型,此盒与陕西省西安市南郊曲江池所出的鸳鸯莲花纹玉盒的风格相似。
唐代花卉纹玉器表现手法在局部上也有很大的发展变化。其中以整体图案隐起(又称挖地或剔地阳纹)在其上加阴线局部细纹法尤为突出。如所饰阴线.用一道陀纹完成者多,具平行或放射短条状,细密而具时代特征,给人一种近观景物的效果感,凡植物的花叶脉络皆一目了然,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
二、宋代时期的植物纹玉器
宋代时期折枝花是玉雕工艺的创新题材,花枝做成交错掩映,往往翻转交搭,给人多层次和立体的感觉,若单层花,各部位及反面也有高低起伏,显得自然生动。这时期玲珑剔透的工艺之器增多,写实能力较强,形神兼备。
玉花果佩(图7),长6.8厘米,宽4.4厘米。器双面透雕一簇结有果实的花叶,叶片宽而长,叶脉用排列整齐的阴线纹表现,叶缘为锯齿纹。构图疏朗有致,雕工精细。
白玉秋葵花纹带饰(图8)。长6.4厘米,宽6.4厘米,厚1.4厘米。局部有黄褐色玉皮,镂雕一朵盛开的葵花,花朵翻转交搭,枝叶饰有细密的阴刻线。
故宫博物院藏宋代牵牛花形玉佩(图9)。长7.3厘米,宽4厘米,厚1.8厘米。玉质白玉,通体有黄色沁。镂雕出牵牛花枝梗、叶、花蕾和花朵,枝叶肥厚,阴刻花和叶的脉线。
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凌霄花形玉佩(图10)。直径6.5厘米。局部有黄褐色玉皮。扁圆形,镂雕一朵盛开的凌霄花,花蕊为黄褐色玉皮俏色,花萼和枝叶均饰有细密的阴刻线。
绘画中也有类似的凌霄花。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图11),可以说是赵佶的自画像。画面中间,抚琴者黄冠缁衣作道士打扮的正是徽宗赵佶本人,身旁立一木香炉,只见他微低着头,双手拨弄着琴弦。背后一株松树,苍虫L如龙,凌霄花攀附其上,红白二色花点缀其间,而树侧数杆青竹,青翠可爱。
凌霄花最早出现在宋代,宋代大文人如苏轼、范大成等亦对凌霄花各有描写,而赞赏之意在贾昌朝的《咏凌霄花》写道:“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冲平地起干寻。”这些对凌霄花的刻画咏颂抑或能说明宋人对凌霄花的喜爱。
莲形簪首(图12)。长6.9厘米,宽3.9厘米。器双面镂雕一枝莲,由叶、果实和花组成。折枝花是宋金时期玉雕工艺的创新题材,花枝交错,翻转掩映,形成多层次和立体的感觉,从器形看,此可能是簪首,底部嵌于金银材质的簪体。
除了出土的玉器外,传世品中有镂空樱桃佩;镂雕折枝樱桃,枝上有叶数片,叶之边缘呈锯齿状,也下雕叶脉,造型简练,雕琢圆润。还有石榴纹饰件,透雕折枝石榴纹,配以叶纹。单面雕,背面四角各有鼻穿孔。花果纹玉雕兴于宋代,延续至明清。石榴果实因“干房同膜,万粒如一”,象征多子多福,家业兴旺。荔枝纹饰件,据《宋史·舆服志》载:荔枝带由宫内生产,朝廷用于赏赐将相。在出土的宋代文物中确有金质荔枝纹带板。
三、唐五代时期的禽鸟纹玉器
唐五代既有单独的禽鸟形玉,也有用禽鸟纹装饰的佩饰,出土品有鸳鸯纹、凤鸟纹、鸿雁纹等纹样,传世品中有孔雀形玉佩和云鹤纹、鹦鹉纹、鹅纹、鸠纹等。对禽纹是早期花鸟玉流行的装饰纹样,它的渊源和古代周边民族文化交流密切相关。
陕西西安南郊唐墓出土鸿雁纹玉梳背(图13)。长5厘米,宽5.1厘米。青玉,扁平狀,呈半月形,周边略厚,底部平齐,为长条形榫状,可装梳齿。两面阴线刻飞鸿和祥云纹。鸿雁是一种定期迁徙的候鸟,信守时间,成群聚集,组织性强,它的这些习俗被人们认识,便成了落后时期的信使,帮助人们沟通信息。
陕西省西安市唐宫遗址出土唐海棠纹鸳鸯玉簪花。鸳鸯在植物纹玉器中已经出现过,此器中雕琢一对比翼振翅、相互嬉戏的鸳鸯,眼为三角形,阴刻线刻画双翅,形象生动可爱。古人认为鸳鸯有成对生活不分离且配偶若亡另一方则从此独居的习性,故而成为恩爱夫妻的象征。
故宫博物院藏唐鹦鹉形玉佩(图14)。高4.4厘米,长7.8厘米,宽2厘米。白玉,鹦鹉圆眼短喙,口部有横穿孔,短翅长尾,身下饰长尾云纹。器底有一对穿孔,可用于坠饰。鹦鹉是唐代流行的装饰纹样。鹦鹉是一种艳丽的鸟,爱叫的鸟,因其美丽的羽毛,善学人语的特点,更为人们所欣赏和钟爱,唐诗中就有不少以咏鹦鹉为主题的作品,例如“色白还应及雪衣,嘴红毛绿语乃奇”“鹦鹉殊姿致,鸾皇得比肩。常寻金殿里,每话玉阶前”等,可见当时人们对它的喜爱和关注。
故宫博物院藏唐代孔雀形玉佩图15)。长5.5厘米,宽4.5厘米。青白玉,局部有浅褐色沁斑。扁平体,透雕一孔雀,昂首挺胸,尖嘴圆眼,长尾后竖,做展翅飞翔状。尾做如意状云朵,外圈有花边纹,顶尖部有一圆孔。孔雀形象在玉器上出现最早见于唐代。孔雀头有羽冠,羽毛华丽,也被人们视为华贵吉祥的象征。
浙江临安玲珑镇康陵出土五代蝴蝶形玉佩,白玉,玉蝴蝶为半圆形,透雕与阴刻雕刻相结合,表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同期还出土了玉鸳鸯,玉鸳鸯由身、翅和尾相结合而成,原本是用细铜丝将各部分连缀而成,尾缺失。
故宫博物院藏五代凤纹玉梳背(图16)。长5.7厘米,宽2厘米。青白色,弧形片状,呈半月形,下边宽平。正背面随行开光,浅浮雕展翅相系的双凤,阴刻三角形眼及身体上的翎羽。下部的长扁榫为金属梳齿之部位。
从上文看,现存考古资料中,唐五代花鸟纹玉器数量并不多,主要出土地为陕西、浙江等地,以故宫博物院的玉器为代表的博物馆有一些与发掘品可对比的此类传世品。
从工艺技法上观察,唐代禽鸟的头颈往往较长,以表现其活跃的体态,眼睛以小钻眼、小圆圈眼、三角形和凤眼为多,且眼部线条较浅,雕琢方式多采用镂雕、阴刻互用的方法,大量使用阴刻线,多用短小有力的阴刻线规则地雕刻在鸟身上的边沿,翅膀以阴刻线直线雕刻,中间雕一横线,使翅膀呈竖琴状,表现出静中有动。其制作工整,姿态优美,既用了夸张手法,又讲究一定的比例,视之栩栩如生,极富有表现力。
四、宋代时期的禽鸟纹玉器
宋代时期的禽鸟形玉和禽鸟纹玉器种类很多,有天鹅、鸿雁、仙鹤、孔雀、绥带鸟。这一时期继续把北朝、唐代的纺织品上多次出现的对禽纹移植到玉器制作上,如对鹤、对鸳鸯等。
陕西省西安市南郊曲江池出土宋代绶带鸟鸟衔花形玉佩(图17),长4.5厘米,宽4.6厘米。白玉,扁平状,镂雕一只展翅的飞鸟,口衔折枝花草,长尾飘逸上扬,尾端分叉。撑开的花朵位于鸟头之上,羽毛和叶脉用阴刻线刻画,层次分明。此造型为宋代出现的一种吉祥图案,名为“喜报春先,,。
河北省定州市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宋代孔雀形水晶佩(图18),雄孔雀长7厘米,雌孔雀长6.6厘米;水晶质地,晶莹剔透。两只孔雀呈展翅飞翔状,均为四片水晶雕琢连缀而成。雌孔雀冠似水滴直立于头顶,曲颈向下观望。雄孔雀冠如鸡冠花,昂首前视。
河北省定州市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宋代凤纹玉盒,高1.6厘米,长5.2厘米。椭圆形,盒盖上浅浮雕双凤,展翅衔一大花篮,盒下侧面微向内凹。盒底面陰刻“千秋万岁”。
故宫博物院藏宋代鹤衔灵芝纹玉佩(图19),长8.9厘,宽4.6厘米。青白色,局部有浅褐色沁斑。对称镂雕双鹤立于花丛中,双喙相对,共衔一环,做展翅飞舞状。鹤翅羽毛皆以细密的阴线刻画。鹤腿下端有盘绕的卷云纹。双鹤嘴间视为圆环,应为佩系之用。
鹤性情高雅,形态美丽,被称为“一品鸟”,其寿命达到七十年,是长寿禽鸟,所以人们既把鹤看作官居一品的象征,亦包含有长寿的寓意。《后汉书·礼仪志》记载,“年七十者,授之以玉杖,瑞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欲老人不噎也”,为此,鸠鸟也是长生不老的象征。
天津文物公司征集宋代白玉雕喜鹊佩。长6.7厘米,宽4.2厘米。器身有沁色,身形饱满,一翅紧贴腹部,另一翅舒展,以阴线刻画翅、尾,羽毛富有层次感,双足收于腹下,做飞行状,身体比例协调。此器写实生动,寓意吉祥。
故宫博物院藏宋孔雀纹玉佩(图20)。长7.2厘米,宽4.5厘米。青白色,局部有褐色沁斑,呈半圆形扁平体。镂雕一只回首衔花枝的孔雀,双翼张开,长尾拖曳,下衬祥云。尾、翼羽毛均以细密阴线刻画。
无论是出土还是传世,宋代禽鸟玉的特征,除了少量立体型外,多为片状。从工艺技法上观察,禽鸟的眼睛为圆坑形或阴线刻三角形,翅膀的处理则以一折翅一伸翅为多见,羽翅一般分为三段,用平行阴刻线表示羽毛,中间有一道或两道横刻线间隔,尾部有分叉或二岐三岐。有的翅尾边有锯齿,翅羽线条精细整齐。翅膀大于身体,具有一种自由飞翔的意向。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唐宋时期的花鸟玉采用了动植物元素,大多都源自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积累的对于花草、禽鸟的外形特点和生理习性的认知,并由此赋予它们吉祥美好的寓意,表达自己的愿望,期望借此能够得到实现。花鸟玉反映了当时人们普遍的价值追求多集中在富贵绵长、延年益寿、荣华似锦、姻缘和美等方面。
此时期经济繁荣强盛,人民生活安定,故更加关注生活、崇尚审美。大自然最富神采与浪漫情趣的花朵、花鸟,即成为艺术追求的主要对象。玉器的花朵纹、花鸟纹是典雅的也是优美的,宁静清丽、柔媚轻曼。它们代表了主体与客体融合、人与自然浑然统一审美情趣的最佳表现方式,是人们推崇自然、物我和谐的审美志趣与现实生活融通治玉的艺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