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竹简，见证华夏统一

于蕾 吕逸涛

1975年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11号墓，总共出土了秦简1155枚，近4万字。这些竹简长23.1-27.8厘米，宽0.5-0.8厘米，内文为墨书秦篆，写于战国晚期及秦始皇时期。秦简绝大多数保存完好，反映了篆书向隶书转变的历程。这是我国首次发现秦代竹简，这些秦简反映了自商鞅变法至秦始皇三十年（前217），长达100多年的历史。内容包括《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编年记》《语书》《为吏之道》，以及甲种与乙种《日书》等。有一半以上是关于秦代的法律，它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法典。

由于秦国统一以后所制定的很多法律都已散失，且现存的古典文献中所记载的又只是不成体系的一些片段，所以历史学家对于秦国的法律制度了解很少。云梦睡虎地秦简的发现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秦史料的不足。云梦睡虎地秦简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都是空前的。它的发现对于研究秦代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前世

一个基层官吏的千年见证

这批竹简出土之前，我们对秦国律法的了解是有限的，但是我们知道，秦国是在商鞅变法之后开始依法治国的，这对于它后来的崛起和统一全国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它的这些律令是怎么推行的？怎么执行的？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云梦睡虎地秦简出土之后，帮我们解开了这个谜。

——万全文 湖北省博物馆副馆长

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在湖北云梦一个叫安陆县的地方，喜出生了。

秦王政元年（前246），年仅十七岁的喜，即登记名籍为秦国服徭役，而后历任安陆御史、安陆令史、鄢令史、治狱鄢等与刑法有关的低级官职。

他在秦王政三年、四年和十三年曾三次从军，参加过多次战斗，到过秦的几个郡县，最后亡于任上，他亲身经历了始皇亲政到统一六国的整个过程。

在为官的20多年中，作为一名基层官吏，每天晚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筷子一样粗的竹简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他当天的工作内容。这一写就写了4万多字。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一个大时代，那是中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勤勉和敬业，将使两千多年后的人们能有幸感受那个时代的风起云涌和帝国崛起。

始皇三十年（前217），《编年记》终于这一年，“喜”去世。

喜只是一位基层官员，生在秦国，帝国的变迁与荣耀仿佛并未改变他的生活，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不变的是他的严格执法与不倦记录。

重现

年代最早、条目最全、内容最丰富的成文法典

云梦秦简体量之大，从弘扬中国的这一种文化，包括这一方面的书法文书的角度，它应该称得上秦代的百科全书。

——强跃 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

1975年11月初，云梦睡虎地附近的农民在修建排水渠道时发现，新开的渠道里有一段青黑色的泥土。见过两年前云梦大坟头出土的古墓的泥土的他们觉得这两者很像，从而初步判断睡虎地葬有古墓。之后他们再抡起锄头刨了几下，渠道里便现出了一角椁盖板。于是，他们飞也似的跑到县文化馆去报告。

情况迅速逐级上报。接到汇报后，由省博物馆专家率领的考古队便赶到了云梦。1975年年底至1976年春，湖北省地市考古工作者来到云梦楚王城西郊的睡虎地，正式开始发掘工作。在30米长的地段中，明显的暴露着12座古墓，发掘进展顺利，每天都有新的收獲。

首次发掘出秦代木椁墓12座，共出土精美文物370余件。特别是其中11号秦墓地内，一具成人骨架的四周摆放着大量竹简，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骨架连同四周的竹简原封不动地转移到县文化馆，拍照、登记、清洗，并电告国家文物局。

很快，北京派来了重要专家，经过20多个日夜的奋战，专家们很快确定了这1155枚竹简的基本内容。秦简的出土，似惊雷震动了全国学术界、新闻界。

《秦律十八种》：共202简，位于墓主身体右侧。包括：《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律》《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置吏律》《效》《军爵律》《传食律》《行书》《内史杂》《尉杂》《属邦》共18种，律名或其简称写于每条律文尾端，内容涉及农业、仓库、货币、贸易、徭役、置吏、军爵、手工业等方面。

今生

文物不是尘封的古董

讲述人：陈振裕，知名考古学家，湖北省考古研究所前所长

1975年12月，云梦睡虎地秦简出土于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11号秦代墓中。这个墓葬很奇怪，无论是战国的楚简还是西汉的竹简，都放置在椁室的头厢或者边厢，它却是在棺内被发现的。墓主人真把它当宝贝，搁在身边。而且把各种不同的书，有的放在头部，还有的放在左侧、腹部和脚部。比如《编年记》就是放在头部的，讲的是喜自己的生平和统一六国的大事记。这批秦简总共是8组，一卷一卷地放进去的。后来，经过考古学家的研究和讨论，确定这座墓葬的主人就是这位叫作喜的秦代官吏。

这些简都是竹子做的，它们历经了2000多年依然保存完好，考古素有“干千年，湿万年，半干半湿只半年”的说法，云梦的地下水位很高，睡虎地秦简长期浸泡于椁室的积水中，长期被水浸泡有益于隔绝空气，减缓老化。

秦简被发现的时候，因年代久远，编联的麻绳已朽，其前后次序已无法确切了解。经仔细观察与反复思考，我们觉得这批竹简的分布很有规律，当年应是成卷入葬的，即反卷入葬，卷首在最外面。因此，我们确定了新的清理方法。首先，以竹简的头端或尾端进行绘图编号，尽力恢复当年入葬时的客观情况。第二步，清理时因不能依号揭取，而必须从上而下地揭取竹简，所以核对图号再给相应的器号是关键，不能有丝毫差错。后来，《云梦睡虎地秦墓》（考古专著）发表的甲组竹简，依此方法清理与绘图编号，恰与简文的内容完全相符，证明这种清理方法与编号是客观科学的。我还对这种方法进一步完善，即把竹简的清理人员与古文字研究人员召集到现场，这边清理、编号完成后，那边也开始识读文字内容。后来，湖北省清理战国楚简和秦汉竹简，都采用这种方法。

考古有的时候就像探案，案情是复杂的，“敌人”是狡猾的，这绝对是个斗智斗勇的过程。考古工作虽然非常苦，但过程是快乐的，有层层抽丝剥茧探其究竟的乐趣，还能透过文物，看到它背后的人物和故事，以及对我们当今的启示。

墓主人喜，是秦代的一个基层官员，负责的就是法律执行和法律的解释，对照当今社会，在基层工作的民警，他们的工作内容，跟喜在竹简里面记录的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还不仅如此，在秦简中，还记录了很多在今天人们看来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些法律和道德理念，比如说，最早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秦简里就有，必须明码标价;最早的规定必须见义勇为的内容，秦简里也有;比如审犯人，不能严刑拷打，必须以德服人。诸如此类，两千多年前就确定了。再比如保护自然环境，秦简的《田律》明确记载，春二月不准捕鸟，不准抓野兽，也不准砍树，到夏天七月以后才开放。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对今天我们建设现代生态文明，是很有启示的。

文物从来都不是尘封的古董。它就像一个时空隧道，你看了它一眼，它把你带到千百年前;又因为当下有很多人仰仗智慧与热爱，将文物蕴藏的华夏民族最珍贵的文明基因完整地保存，创新地传承，而又影响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竹简终会朽败，但喜的敬业精神和法治精神，依然传承在我们周边那些平凡的岗位上，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云梦睡虎地秦简中蕴含的精神血脉和律法初心。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是它带给我们的最大的价值。

亲历

不忘律法初心

之所以在24万余件馆藏里推选云梦睡虎地秦简，是因为，在它出土前，我们对两千年前的秦汉法律只能从史料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去查找和猜测。它的出土正好填补了這一空白。秦简中所记的20多种法律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条目最全、内容最丰富的成文法典。云梦睡虎地秦简中蕴藏的秦代律法，其指导思想、立法的原则、具体的法律条文等方面都存在科学、合理的因素，有些方面很值得我们今天借鉴。

这套秦简里面记录的许多法律都是世界之最。比如有最早的边防检疫，最早的惩治贪腐办法，最早的见义勇为，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迄今世界上最早的保护环境法律条文;世界上最早的刑事侦查书籍——《封诊式》，书中大部分内容以案例为主，有审讯犯人、抓捕、自首、惩办、勘验等方面内容;世界上最早的法医检验记录;最早的麻风病诊断记载;最早的履历表;最早的家信;最早的标准化生产。还有迄今唯一的战国晚期至秦代的编年史——《编年记》。所以说，这份秦简有非常珍贵的历史价值。

这套竹简除了具有历史文献价值外，还有着十分重要的书法价值。云梦竹简，简文均用墨书，字体属于一种从篆书往隶书转变时期的“秦隶”。字形工整端秀，笔画浑厚朴茂，填补了秦至汉书法真迹的空白，为研究书法史增添了确凿的实物资料。秦始皇统一文字，促进了文化的大发展，在中国汉字的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一条条律法都是祖先们智慧的结晶，这也时刻警示我们：不忘律法初心，不辱使命，不负重托。（摘自《国家宝藏》，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