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佬》中的创伤
2019-09-10孙远用
基金项目:2018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2018KY0866结题成果;2019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科研基础能力提升项目2019KY1088阶段性研究成果。
摘 要:在《中国佬》中,汤亭亭对美国华裔群体受创伤记忆困扰的精神现状进行了刻画。本文通过分析书中几代主人公创伤表现,展示创伤经验如何用一种集体症状的形式纠缠着华裔后代。
关键词:《中国佬》;“创伤”
作者简介:孙远用(1983-),女,汉族,湖南长沙人,广西科技大学鹿山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0-0-02
“创伤”(Trauma)本意是外力给人身体造成的物理性损伤。1980 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颁布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收入“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词条, 此后创伤研究向着系统化方向发展。其核心内涵是:它是人对自然灾难和战争、种族大屠杀、性侵犯等暴行的心理反应, 影响受创主体的幻觉、梦境、思想和行为,产生遗忘、恐怖、麻木、抑郁、歇斯底里等非常态情感, 使受创主体无力建构正常的个体和集体文化身份(陶家俊, 2011:117)。“创伤理论”(Trauma Theory)术语的提出者是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她在《不言的经历:创伤、叙事和历史》中,总结到“除了其所导致的心理学上的痛苦之外,创伤经历还意味着某种看似矛盾却意味深刻的现象,这种现象与对创伤事件的滞后反应和对创伤事件的不断闪回的不理解有着千真万确的无法避开的联系”(Cathy Caruth, 1996:22-23)。这种滞后反应和对创伤事件的不断闪回主要以癔症,失眠,梦魇,幻觉,沉默,过度联想,焦虑,抑郁,人格解体,易怒,内疚,羞耻,丧失信念等外在形式体现。
一、《中国佬》中的创伤
《中国佬》讲述四代美籍华人的创伤经历。曾祖父远涉重洋,经历着甲板下的黑暗无边的囚禁时光,他们在种植园受着洋人监工的剥削与鞭打,被禁止说话。参与美国中央铁路修建的祖父见证了华工为修建铁路,死伤无数。工程结束后,他们不但没有留在工程修建史册上,相反,还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避种族主义屠杀的旅程。洗衣店工作的父亲在移民时,在天使岛度过了一年多拘禁生活,面对着无尽黑暗、孤独和漫长无助等待,耳闻目睹众多华裔同胞被压迫、被侵害。弟弟参加越南战争,经历战争创伤的同时,更在亚裔自相残杀式的集体创伤中迷茫痛苦。
从19世纪中叶起华人就开始踏足美国土地,其中既有参与开拓和建设的劳工,有向往自由生活的移民。但是这段漫长的迁移史却充满华人被压迫、被排斥的血泪,而主流叙述对这些历史的抹杀又导致华裔集体的长期失声,这些历史经验在华裔社区的口头流传中被继承下来,成为华裔群体的创伤阴影。种族主义暴行给华人先辈造成的屈辱和牺牲尽管己成过去,但人们从暴行中体验到的“震惊”却潜伏下来,缓慢而持久作用于华裔群体的精神世界,印在华裔群体意识的深处。
1.梦魇
梦魇是最常见的创伤形式之一。《中国佬》中父亲的梦魇令人印象深刻。他怀着梦想到美国,努力工作,却不断地受到欺骗和压榨,直到失业。他变得沮丧,喜怒无常,不愿工作。他有严重的睡眠问题,总是在半夜尖叫醒来,他常梦见有人拿着斧子杀他的全家。这些可怕的梦源于他对生活的强烈绝望以及深深恐惧。排华法执行后,情况更加糟糕,他们失业了,被驱逐了,家庭温饱和食物都成问题。因此他们时刻保持着紧张、焦虑、害怕,噩梦不断。
同样,参加越南战争的弟弟也总是受噩梦困扰:死尸堆积的屠杀场面、中国面孔的亲人和自己被屠杀的情景,成为梦的萦绕之魂挥之不去。派到越南参战,枪杀差不多面孔的亚洲人的现实触发他的创伤症状,在梦里,他重回华人被屠杀的历史现场。
2.幻覺、鬼魂
幻觉跟梦魇一样,也是常见的创伤形式。《中国佬》中的祖父阿公在经历了九天的筹款行动失败后,他精神奔溃,沿着他所建的铁路一直走。突然,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和平幸福、自给自足的地方,他是这片乐土的主人。然而,这个桃花源并不存在于客观空间中,一切都是他的白日幻觉。
三公的孙子疯少的母亲在中国,常催促他回国,常写信给他抱怨国内的饥荒和战乱,需要钱,催他快寄钱,可她并不知道儿子挣钱艰难,即使有一点钱也需要用来偿还抵押贷款。因此,每次拒绝母亲的请求,他感到深深的愧疚,终日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他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这就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惶惶不可终日,产生幻觉:他看到母亲变成一个饥饿幽灵,漂洋过海,成天缠着他,向他索要食物,责问他为何不归,为何不救。终于,他存了些许积蓄,告假回国,只为把他的幽灵母亲“送”回故土,祈求以此谢罪。
三公也是幻觉患者之一。他总是在空空的马厩里看到穿着整齐的四公。四公已经去世,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马厩。他对着四公的幻觉灵魂大喊“回家”,恳求他“回到中国!”其实,三公自己也渴望回家,渴望四公的灵魂可以代替他返回故土。
卡鲁斯在《沉默的经验;创伤、叙述和历史》一书中指出,“创伤无法定位于个人过往曾经历的单纯暴力事件,而是在于其无法同化的性质——一开始那无法察觉的方式——后来回头萦绕(haunt)着幸存者的方式”(Cathy Caruth, 1996:4)。回不去的故国与不接受自己的新大陆将华裔悬置在两地之间,没有归属感成了一种集体隐疾,正是这种隐疾带来了创伤记忆萦绕不去。
3.被阉割、被去声
根据历史背景,排华法禁止男性华裔结婚或将他们的妻子带到美国。他们被剥夺了一个男性个体理应拥有的权利,父亲或丈夫的权利被阉割,作为主体发声的权利也被阉割。
在《中国佬》的开篇“关于发现”中, 汤亭亭改编了清代李汝珍《镜花缘》中的一个情节。在这个故事中,因寻找金山而误入女儿国的唐傲被缝住了嘴唇,刺破耳垂,被裹了小脚,涂上了胭脂。就这样,唐傲被迫变成了一个女人。“关于发现”这一章节不仅仅讲述了这个故事,还隐藏了一个比喻:华人远赴北美工作的过程其实是蒙受痛苦和剥削的创伤过程,揭示早期男性华裔移民在美国被沉重、屈辱的劳动、不平等的待遇集体去声,被阉割话语权的历史事实。
根据历史背景,契约华工制主要是为了解决因奴隶贸易被废止而引发的劳动力短缺,华工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他们创造利润。通过各种规定和戒律对华工进行约束,变成身心驯顺的 “中国佬”。在《檀香山的曾祖父》部分,汤亭亭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通过文学想象再现了曾祖父伯公在夏威夷种植园的生活。伯公开荒种甘蔗的瓦胡岛与外界隔绝,四面环海,高山林立,华工逃跑的概率很小。种植园主制定了严苛的纪律和具体的惩罚措施,他常因为干活时说话遭受鞭打、罚款,剥夺了自由说话权。伯公后来发现,在咳嗽中夹进了咒骂可以代替说话,作为一种间接语言来表达不满,跨越不许讲话的戒律。但是,沉默在父亲这一代华裔身上还是表现明显,似乎前辈在种植园被阉割话语权的创伤有着延迟记忆。父亲终日沉默,姨夫也跟父亲一样,喜欢用报纸挡脸,看报,不爱说话。祖父辈们被禁言的悲愤历史和现在父辈的沉默,似乎说明这是艰难移民生活刺激下集体创伤的后遗症,创伤记忆困扰不休。
二、结语
现代社会人们对精神世界的感知越来越敏锐,创伤因此成了人类生活中一种非常普遍的经验,那被伤害的记忆常在现实生活的痛苦中隐伏。
参考文献:
[1]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M].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6.
[2]Caruth. Cathy. Explorations in Memory [M].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5.
[3]陶家俊. 西方文論关键词:创伤[J].外国文学,2011(7)4:117-125.
[4]汤亭亭. 《中国佬》[M]. 肖锁章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