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与海淀北部
2019-09-10刘宜睿
刘宜睿
2009年,京西北,百望山。
幼年的我跟随父亲的步伐,在百望山的“野山”上一路攀着,到了开阔的一处,父亲举起我,高高的向更西北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中国北京航天城,我随做军官的父亲自小生活在那里。大院前方,有一片灰色的地区突然挡在我的视线内,一栋栋简陋的小楼,从山顶望去,宛如蚁穴一般的细碎混乱。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唐家岭,那时,那里正是全国著名的“蚁族”蜗居地,是一个无论是谁说起来,都会皱眉叹息的地方。父亲说,唐家岭自古便以京西稻闻名,一直到上世纪末,在经济发展的双刃剑到来之前,唐家岭乃至于整个京西北地区,一直是一片平静祥和的稻田。
世纪初年的城中村
唐家岭位于北京市西北五环外,属于西北旺镇,在现在的海淀北部新区南端。2000年前后,中关村科技园已成型,上地软件园也发展起来,陆续有求职的青年开始租住在唐家岭,为了挣租金,村民纷纷在自家宅基地盖起了小楼。随着越来越多年轻人来到唐家岭,只有3千多本地村民的一个小村,渐渐容纳了五六万的外来人口。
我曾经误入过一次唐家岭,那是从小生活在大院中的我不曾见过的面貌,当年真实的唐家岭,比网络上流传的旧照上呈现的还要夸张,这个接近于城乡接合部的地方,既有农村屋舍的破败和岌岌可危,又有着不该出现的巨大人流量。偶然有一两个年轻人像是在被驱赶一般匆匆闪进人群;无业游民三五成群的聚集,落在我惊诧的眼里。无论是人和地,还是人与人之间巨大的矛盾冲击,都是这片拥挤中最危险的隐患。
而在上世纪末,这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年轻的父亲带着航天事业的重任,来到了北清路上刚刚建立的大院,四年后,这里成了新生的我的家乡。
而那时,以及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家乡——西北旺镇乃至整个海淀区北部,还是一个个与大院格格不入的城乡接合部,一片片令人扼腕叹息的混乱与荒凉。
城中村的改革与蜕变
唐家岭地区的混乱终于在日益尖锐的矛盾中为世人所关注,2009年9月,几乎是我知晓这个地方的同时,由北大博士后廉思主编的《蚁族——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实录》出版,唐家岭地区作为最著名的聚居地之一,被推上了民众眼前的风口浪尖。2009年底,北京市启动50个重点村改造,这也是近年来北京市规模最大的城乡接合部改造工程,唐家岭不意外的曾为了最受社会关注的部分。
为了了解更多拆迁腾退的政策,我拜访了主管唐家岭地区的西北旺镇政府,谈到改革的根本原因,我了解到,唐家岭当初的问题不仅仅是蚁族的矛盾,还有更关键的安全问题。村民们建起的小楼岌岌可危,房间中的电线和网线交错纵横,煤气管道也被改的曲曲折折,冬季供暖甚至要靠做房东烧煤,充满了安全隐患。
不仅是生活环境的安全无所保障,当时的唐家岭,外部环境与社会氛围同样乌烟瘴气。不仅是环境的脏乱差,由于人口严重倒挂,当地治安也是一片混乱,在当时,“蚁族”的网络使用率大大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对生活满怀希望的年轻租户们把遭到的压迫都发泄到网络平台上,而在现实中,他们却接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而这些矛盾的载体唐家岭,却在哀怨与压抑之中日复一日的混乱着——直到它终于被改变的那一天。
由于人口严重倒挂,治安问题和资源不足使得老百姓十分不满,这个问题引起了市政府的重视。腾退安置有两种方式,按照宅基地面积进行房屋补偿或按照人数分配住宅面积,具体实施时,可以根据村民的不同条件实行不同的方案,以尽量保证村民们最大的利益,而对于私自搭建的违规建筑,将不予认定在宅基地之中,从腾退工作开始,不到一年的时间,唐家岭地区的旧房屋几乎全部拆迁完毕,2012年,位于原唐家岭村西侧的唐家岭新城交房入住,几千名村民乔迁新居,唐家岭地区正式由一个混乱的“城中村”,蜕变为一个崭新的居民区。
而面对数以万计的流动人口,政府专门筹建了一批楼房,作为正规公租房正式出租,同时也和有出租房屋意愿的唐家岭原居民签订协议,将他们想要出租的房屋进行统一装修、出租和管理。
伴随着轰轰烈烈的拆迁腾退运动,在北边一公里外默默关注的我,自2010年起,不断地发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考虑到当地的生态环境,政府在唐家岭村原址建立了中关村森林公园。公园一期规划面积2940亩,建设期总共历时3年,与京西原有的三山五园历史园林相呼应,成为城区西北部的“城市绿肺”。
我还记得,经过那一片环境优美的公园时已经很难将它和几年前的蚁穴联系在一起,而终于是被与这个城市的发达,与海淀北部,中关村后花园,以及建在我的小学隔壁——后厂村路上的软件园所匹配,有了北京城區的模样。我的家乡,终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发达的城市应该有的样子——我们都期盼的样子。
唐家岭如今的新面貌
2018年夏天,在搬离京西北整整一年后,我又回到了大院的家中,远眺之时,突然看见了一公里外的那一片高楼,我便心血来潮,顺着重修的柏油马路,一路骑到了唐家岭新城小区之中。
那里已经是一个现代化住宅区,有着整齐的设施和优美的绿化,却又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透出旧时乡村的味道。若不是唐家岭这三个字的沙尘气太大,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极难将新城与原来的唐家岭联系起来,因为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我怀疑,自己究竟走进了哪里。
我与晒太阳的老人随意攀谈着,得知搬迁过后,他们的生活安稳和平了不少,昔日唐家岭的村民兼房主,如今大多已经步入中老年,比起经济收益,他们得来的更多是一份安逸与稳定,而这,正是“蚁穴”时代的唐家岭最缺失的。
一位爷爷说,他们现在终于能够安度晚年,闲时去旧址改造的森林公园走走,也还能感受到最从前的唐家岭。
中关村森林公园里保留了许多原来村庄的元素,大门由原木搭建,正对的是村子里曾经的一道年代久远的影壁墙,这片影壁在重新修缮后,已经申报了区级文物,作为唐家岭的代表放在了公园门口。如今,中关村森林公园早已全部建造完成,不仅是老住户们,住在大院的父亲,叔叔阿姨们,还有大院里喜欢疯跑疯闹的孩子们,都将森林公园作为郊游的好去处,和放松身心的一扇窗。
他们说,那是唐家岭最初的样子的保留,也是如今的映照,是所有人眼中,唐家岭最好的模样。
我说,这里和承载童年的大院一样,都是我的家乡。
唐家岭周边——北部新区的发展
2014年升入初中后,我上学不再经过唐家岭,而自唐家岭地区开始的改变,早已悄然浸入了整个西北旺和永丰地区。最令人欣喜的莫过于教育的发展。
我的母校清华附中永丰学校,曾是一所不起眼的中学,已经在郊区的土地上踽踽独行了近六十年。由于教育资源的不均衡,这里的科教一直处于落后阶段,没有一所示范校,周边的小学资源也同样不足,无数的孩子就这样输在了起跑线。
如今,海淀北部的文化教育已经开始了大力发展,大批优秀的教师团队来到这里,建立了新的优质学校,随着北部新区的大转变,秉承建立优秀教育的政策和目标,海淀北部的教育形势一片大好。我幸运地赶上了这些变革的龙头,先后就读于中关村二小百旺校区和清华附中永丰学校,都赶上了前两届招生,成为学校最初的一批学生,在那里度过了九年义务教育,九年的备受重视和悉心培养,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样子。之后,我考离了那片迅猛发展的土地,来到了三环旁边海淀东南,我与家乡的距离,已隔了四十里。
好在,地铁16号线已经部分修通。而海淀北部新区的发展,西北旺地区的社会角色和经济的转变,也都离不开交通的建设。16号线地铁的建设、M19和M31地铁线路的筹建、公交205路的重新规划,连通了唐家岭及更北边地区与软件园、上地及地铁13号线,以及规划中的“三横三纵”,包括北清路、永丰路和北五环在内的六条主干道,都为北部新区的经济飞速发展打下了基础,只待来日腾飞。
我驚喜地发现,故宫博物院将在北部新区的西玉河——清代皇家砖窑所在地,设立故宫博物院北院,计划用于故宫博物院大型文物修复,一些藏在文物库房的大体量文物将在故宫北院区进行展示。故宫北院计划于2022年开放,北部新区未来的人们,将有更多接触历史的机会,而我也可以在家门口就看到老匠人们如何修文物,感受历史的脉搏。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又想起唐家岭,突然发现,那是中关村与北部新区的交叉点,也是新区腾飞的第一场长风。我早该知道的,唐家岭的第一栋危房被拆除的那一刻,甚至在那以前,早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海淀北部新时代已经开启。
结语
唐家岭,这个昔日的边关村镇,在历史滚滚而行的车轮下不断变换着它的模样,在我挖掘出的故事中,像唐家岭这样的城中村落正在慢慢找到它最应该成为的样子,正在与它周围的世界一起慢慢变好。
而我在西北旺镇永丰地区,海淀北部新区长大,这里有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因为这样的变化而改变了一生的人。我写下了这一段历史,作为一个讲述者和经历者,不管将来会去向哪里,我都会常怀桑梓之情,报答这个将我培养成材的家乡。